第八十四章

　黎府。

　傍晚時分,一名婢正捧著托盤往正院走，旁邊傳來一個的聲音，住：“這是給娘熬的藥麼？”

　那婢一怔,卻見那人是黎素晚，連忙垂首答道：“是，小姐，剛剛才熬好的。”

　黎素晚笑了笑,道：“給我吧。”

　婢自然不敢拒絕,連忙把托盤給,黎素晚捧著藥往正院的方向走去,經過花園的時候,聽見有人聲談，是幾個丫環,們正在議論黎枝枝,黎素晚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玉蘭,聽說小小姐這兩天就要回府了,是今天還是明天啊？”

　那個玉蘭的丫環答道：“大概是今天吧,說不定這會兒就該到了。”

　有人調笑道：“就要封郡主了呢,又是長公主的義,都說一人得道犬升天，玉蘭,你伺候那麼久,以后豈不是也要跟著吃香喝辣了？”

　“哎呀,我之前怎麼就沒去疏月齋做事呢？”

　“就是。”

　也有人嫉妒的,酸溜溜道：“封了郡主的是，跟咱們這些下人有什麼關系？都是伺候人的命，伺候誰還不都一樣？”

　那個玉蘭的丫頭笑嘻嘻道：“你羨慕啊？這話都能釀出三碗老陳醋了,要我說，還真就不一樣，畢竟呢，我家主子現如今是正經的郡主了，皇上親自封的，說出去咱們做下人的都面上有，也就是你沒得挑，只能待在紫藤苑，要是能讓你挑啊，說不定你會連夜卷鋪蓋跑到咱們疏月齋來呢。”

　這話一出，眾人皆是嘻嘻哈哈笑起來，正在這時，有人看見了廊下站著的黎素晚，嚇了一跳，連忙收起笑，其他人也發現不對，各個都噤了聲，不安而惶恐地低下頭去。

　唯有玉蘭是背對著的，一時間還未察覺，但也知道出了問題，心里咯噔一下，勉強定了神，轉過來，正好看見黎素晚那張布滿沉的臉。

　黎素晚走過來，盯著，冷冷道：“你剛剛說了什麼，再說一遍給我聽聽。”

　玉蘭登時著了慌，恨不得打自己兩個，海棠和王婆子總說這張會惹事，偏沒警醒，現在好了……

　玉蘭心中惴惴：“晚兒小姐，奴婢……”

　這四個字一下就刺痛了黎素晚，猛地抬手扇了玉蘭一掌，怒道：“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在背后編排我？”

　玉蘭嚇得臉蒼白，死死捂著臉，卻半句話也不敢說，黎素晚卻怒意未消，又扇了兩耳，命在地上跪著，跪到明日才許起來。

　其他的丫環連忙作鳥散了，黎素晚憋了一肚子的氣，捧著湯藥去黎夫人那里的時候，又收拾好表，做出一副賢淑乖巧的模樣來。

　“娘，該喝藥了。”

　黎夫人正倚在榻邊，向婢吩咐事，見來人是，面上有些驚訝，道：“怎麼是你來送藥，那些個下人懶了？”

　黎素晚笑笑，道：“兒是擔心您的病，特意過來看看，您好些了麼？”

　“好多了，”黎夫人接過藥碗，看起來卻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

　黎素晚覷著的神，小心道：“娘，您怎麼了？”

　黎夫人用湯羹輕輕攪著藥，語氣淡淡道：“枝枝今天要回府了。”

　黎素晚有些不準的意思，僵了片刻，才勉強笑道：“這是好事啊，枝妹妹已經有好些日子沒回來了，這次回來，娘和爹爹應該都很高興吧？”

　“是高興，”黎夫人笑了笑，嘆道：“如今有大出息了，被封了郡主，這平日出行都是有儀仗的，咱們府邸雖然不大，但是讓那樣的份，再住疏月齋就不合適了，說出去讓人笑話，娘剛剛還和春雨商量著，是不是給挪一個大院子，再多安排一些下人伺候。”

　黎素晚心里咯噔一下，大院子，黎府最大的院子，除了黎夫人和黎行知的院子，就只有的紫藤苑最大了。

　正在不安的時候，卻見黎夫人看著，道：“晚兒覺得府東邊那座如意苑怎麼樣？”

　聽黎夫人的意思，是要黎枝枝住過去，黎素晚登時大松了一口氣，如意苑是個一進院子，比疏月齋大了不，但只要不是紫藤苑，萬事都好說，黎素晚面上出幾分松快的笑意，道：“如意苑好的，南北通，線也好。”

　“你覺得好就行，”黎夫人拉過的手拍了拍，十分親切地道：“咱們晚兒一向是個懂事的孩子，就是有些委屈你了，不過沒關系，等過一兩年啊，娘給你說一樁好親事，嫁出去之后就不必住那小院子了。”

　黎素晚如遭雷擊，呆愣愣地看著黎夫人，不可置信道：“娘是說……讓我搬去如意苑？”

　“是啊，”黎夫人像是沒看見的表似的，道：“最好盡快一些，現在就派人去搬，好把紫藤苑騰出來讓枝枝住進去。”

　“可是……”黎素晚滿腔不甘愿，慌張道：“可是如意苑也太小了，那麼多下人，怎麼騰得開？再說了，我有好多東西，恐怕放不下呢。”

　“你剛剛不是說覺得還行麼？”黎夫人微微皺起眉，道：“至于下人的話，就先減去一些人手，那些件，你要用的都帶走，其他的還留在紫藤苑里。”

　像是想起什麼，又吩咐婢道：“到時候再看看，紫藤苑缺什麼，就派人去庫房拿，務必要安置妥當。”

　如此大的落差，令黎素晚本無法接，現在從紫藤苑搬出去了，闔府上下還怎麼看？黎素晚只覺得張惶無措，撒著央求道：“娘，枝妹妹也能住如意苑啊，再說了，現在不是常住公主府，很回來麼？只是在如意苑住個幾天，應該沒關系——”

　“胡說！”黎夫人的表沉了下去，道：“是我的兒，就該住在黎府，整天去別人府上住著什麼樣子？我們黎府雖然不比公主府富貴，但是一間院子還是有的。”

　正在這時，外面一個丫環進來稟道：“夫人，小小姐回府了。”

　黎夫人立即站起來，神里著掩飾不住的喜，道：“人到哪里了？”

　“剛剛進了門，已經在花廳了。”

　黎夫人忙道：“我現在就過去。”

　走了幾步，又對黎素晚嗔道：“你還愣著做什麼？快去收拾東西，讓人把院子騰出來。”

　黎素晚看著那副喜形于的模樣，只覺得無比陌生，一時間又是心慌，又是委屈，舌都泛起了苦。

　這偌大的黎府里，竟是一個疼的人都沒有了，所有人都去捧那個黎枝枝，就連下人也不拿當一回事了。

　黎素晚心中嫉恨無比，袖中的手握拳，指甲刺得掌心生痛。

　……

　黎枝枝這一趟回來，自然并不是真的相信黎夫人生病，要來探病的，但是長公主還是為備了些禮，好歹表面樣子要做一做的。

　所以當黎夫人出現的時候，黎枝枝確實有幾分意外，才這麼些日子不見，看起來竟有些憔悴了，倒像是真的生了一場病。

　黎枝枝心想，這莫不是被氣病的？

　“枝枝回來了。”

　黎夫人走近前來，親親熱熱地拉起的手，笑容滿面地道：“一陣子沒見著你，倒是出落得愈發漂亮了，這一路回來可還順利？用了飯沒有？”

　黎枝枝被惡心得皮疙瘩四起，面上笑著，不聲地出手，道：“多謝夫人關心，我一切都好。”

　黎夫人自是察覺到態度里的冷淡，頓了一下，表依舊如常，笑道：“不啊？你爹估著已經下值了，一會兒就該回府，我讓后廚做了些雪花糕，你先吃一些墊墊肚子。”

　正說著，果然有下人端了一碟子雪花糕上來，看得出來是新做好的，還散發出甜甜的香氣。

　黎枝枝沒，黎夫人殷切地催促道：“吃啊，廚娘做的這雪花糕十分不錯，你爹和你哥哥都喜歡吃。”

　黎枝枝聽了，這才手拈起一枚雪花糕，卻并不吃，只放在眼前端詳，那糕點做了六瓣梅花的樣式，煞是漂亮，忽然笑了：“這麼好看的雪花糕，我在府里這麼久，竟是頭一次見呢。”

　黎夫人的神一僵，之前本沒怎麼在意黎枝枝，哪怕當初吃棗糕，也還是黎行知提醒過，才送了一碟去疏月齋。

　黎枝枝是個記仇的，早有預料了，這會兒只是笑著道：“你若是喜歡，往后廚娘日日給你做。”

　“不必麻煩了，”黎枝枝放下那雪花糕，笑了一下，道：“夫人有心，只是這些點心我在公主府吃膩了，如今已經不太想吃了。”

　黎夫人一怔，又道：“那還有別的——”

　“不用了，”黎枝枝就那麼看著，道：“夫人不明白麼？就好比從前，我日日盼著想著，夫人能待我好，不求比得上晚兒姐姐，只需要親切一些就好了，夫人卻沒有，您待我不冷不淡，也不肯讓我認您，說是像我這樣從鄉下來的人，要認清自己的份，不要給黎府丟臉。”

　隨著徐徐道來，黎夫人的臉也一寸寸變得蒼白，黎枝枝卻如同沒看見一般，繼續道：“我照著您的意思做了，恭恭敬敬，未曾有半點疏忽，承蒙長公主不嫌棄，愿意收我這鄉下野丫頭做義，讓我一聲娘親，如今長公主待我很好，比親娘還好。”

　微笑著，道：“夫人，您覺得我還看得上您這一碟雪花糕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