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宴請的賓客眾多，魏璇坐在其中，也并不顯得突兀。

周旖錦那畔則簇擁著一圈人，懷抱著周家的長孫，邊帶著恰到好的笑意，眾人的請安寒暄，似乎這迎來送往，打小已重復過千百遍。

魏璇怔目看著，原是冷冽如寒霜的眼眸中也不由得添了一溫。

記得他還在玥國做皇子時，母親曾與他說，若是娶妻家，定要擇那品舉止都極佳的閨秀，方能擔得起一家主母的份、乃至一國之母的氣度。

他忽然想，往后若是與周旖錦婚，或許也不算忤逆了母親的意志。

魏璇低下頭抿了口茶，正要收回目，周旖錦卻似乎到他的注視，忽然偏過頭來，遙遙他一笑。

被察覺的窘迫令魏璇的眼神有一瞬間的閃避，方扭過頭，便聽見一旁有子輕的聲音喚他：“質子殿下。”

原是幾個赴宴的世家小姐看見他獨自在此，互相推搡著，紅著臉走到他面前。

他這張臉素來是招子喜的，這樣的場面從前也見了許多，正要推諉過去，卻見其中一個膽子大的子從懷中掏出一個繡制的香囊，開口道：“一些心意，還殿下喜歡。”

話音一落，周圍幾個小姐便低低笑起來，令那子臉頰得通紅，小心地抬眼瞧著他。

他幾乎沒有猶豫，推拒道：“小姐好意我心領了，還小姐收回此。”

魏璇的聲音沉郁又疏離，幾個小姐了挫敗，只得興致懨懨地回去了。

魏璇愣了一下，看著桌上茶杯中清澈的倒影，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從前他生日宴上蕭瑾送他香囊一事，那時他對男之事一竅不通，驟然被周旖錦撞見，表十分耐人尋味。

對他的，若是仔細探究答案，似乎從他第一次棲宮起，許多細小的端倪，都可見一斑。

想到這，魏璇邊的笑意更濃了，忍不住借著人群熙攘，抬頭又周旖錦那畔去。

不遠，一道視線如鷹隼般，從暗落在他上。

周丞相警惕心重，自魏璇來后，假稱有事在，實則一直關注著他的舉。

他表面上與周家結盟，可周丞相一番探查，知曉他背后勢力早已大到可與整個周家相抗衡，此舉未免顯得疑竇重重，與其說是為了奪權籌謀，更像是……為了討人開心而冒險的舉措。

順著魏璇的目過去，又一次停頓在周旖錦上，周丞相眉心皺，終是忍不住，問起一邊的小廝：“淑貴妃收留質子棲宮，背后可有什麼？”

那小廝被問得一愣，思索了片刻，答道：“據說是質子殿下的母妃張人與娘娘好，那時張人落難，質子殿下在棲宮門外求娘娘相助，娘娘施以援手，才開恩收留了他。”

周丞相沉默了許久，才悶悶地點了點頭。

魏璇如今的實力并非一蹴而就，早在數年前，他便開始規劃布局，招攬勢力，棲宮不過一年前的事，以魏璇那時的本領，想在宮中保全自絕非難事，為何偏要與周旖錦扯上干系？

他看著魏璇注視周旖錦的眼神，愈想愈覺得不對勁，似乎某種答案呼之出。

半晌，周丞相無奈嘆了口氣，吩咐道：“向淑貴妃通傳一聲，我有事問。”

“是。”小廝領命，立刻步履匆匆，往周旖錦那畔去了。

周家的藏書閣佇立在庭院中央，軒楹高爽，窗牖無拘。門外的守衛森嚴，周旖錦從人群中，自后山繞路而去，推門上了閣樓，周丞相早已等候在里面。

“不知父親召本宮何事？”緩緩轉，闔上房門，小窗閉，四周影幽暗。

周丞相坐在桌邊，臉有些凝重：“你可知，如今立儲之事鬧得厲害，若皇上松了口，將四皇子立為太子，恐怕往后周家在朝堂上，再難以立足。”

即便是在周府，他仍然帶著風聲鶴唳的警惕，聲音放的很低。

周旖錦并不驚訝，走到桌邊替周丞相斟了杯茶，問道：“那父親有何想法？”

“沈妃救駕有功，皇上提了的位份，顯然是偏心于四皇子的，只可惜，那四皇子心比天高，與史一眾結黨，固若金湯，又有周宴一事在先……”周丞相搖了搖頭，嘆道：“五皇子雖與你有些許舊怨，但局勢面前，他當是拎得清的。”

周旖錦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想到什麼，勸道：“父親忘了，五皇子打小便心思狠毒，絕非知恩圖報之輩。”

聲音嚴肅，又道：“皇位面前最難把控便是人心，當年父親所托非人，本宮以為，如今若與那五皇子一道，無非還是走從前的老路。”

“你所言之事，我又何嘗不知，”周丞相面愁，“可皇上子嗣稀薄，如今之計除了如此，還能有何良策？”

“父親忘了，舒昭儀肚子里還懷著一個。”

“可舒昭儀深皇上寵，即便生了皇子，豈能寄于他人膝下？”周丞相費解。

周旖錦頓了頓，明亮的眼中忽而閃過一狡黠的，笑道：“舒昭儀品行不端，曾經張人便是死于誣陷，而質子殿下，絕非寬容大度之人。”

幾乎是瞬間，周丞相便領會了其中之意。魏璇的實力的確不容小覷，若是借他之手將舒昭儀除去，那出生的孩子便可不費一兵一卒，名正言順歸于周家。

甚至，若魏景去的早，屆時周旖錦為太后，當垂簾聽政，周家在齊國的地位更要上一層樓。

“此事我會再考慮，”對充滿野心的提議，周丞相驚異了一瞬，臉和緩了些，忽然話鋒一轉，猛然抬起頭來，猶疑的目落在周旖錦臉上。

“那質子對你有，你可知道？”周丞相毫不諱，目如刀，令周旖錦心中一凜。

“當時他本不必冒著風險，千里迢迢尋我這個‘叛國之臣’，”周丞相角微微朝下，聲音十分嚴肅：“是為了誰，淑貴妃，你心里可清楚？”

父親素來眼毒辣，周旖錦并未太過驚訝，眉心微蹙起來，毫沒有被破的窘迫，直言道：“質子殿下心意如何，父親無需憂心，本宮自有分寸。”

話音一落，藏書閣的角落里，木板發出極其細微的‘吱呀’一聲輕響，像是枯葉折斷的脆聲，轉眼便被埋沒進綿長安靜的空氣里，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魏璇自藏書閣后墻翻而出，腳步不控制地有些歪斜。好在人群在前廳聚集，此清凈，不過片刻，他又回了席上。

“殿下回來了。”見他面不悅，紀桑在他邊詢問道。

魏璇并未回答，他一只手扶著額頭，膛極力抑地起伏著。四周嘈雜的一切都失了，滿腦子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還有周旖錦那句輕飄飄的“自有分寸”。

周家的藏書閣一向不許人進，哪怕是柳綠也不能跟著去，他本以為周旖錦如出發前那番話，去替他尋那書單上長長的一列，那些書籍沉重，他潛進去，原是怕勞累，卻無意間聽到了與周丞相那番的話。

魏璇想讓自己冷靜下來，抬起茶杯，手指卻不由自主抖著。

腦海中滿是周旖錦的影，說稚子無辜，讓他留下舒昭儀肚子里的孩子，為了救周家主抱他，口口聲聲說，知道他心里在乎，卻從未承諾過，也同自己一般懷著意，而非虛假的利用。

若非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他如今還被蒙在鼓里，滿懷喜悅、自作多地安心睡在周旖錦親手編織的圈套中。

如同五雷轟頂，憤怒令他泛白，記憶里的無數碎片全是周旖錦溫的笑，而那笑又如鋒利的刀，一寸寸割在他心上，泛起疼痛和悲涼。

“賀禮……送了嗎？”魏璇看向紀桑，知道自己聲音沙啞的厲害。

他的神鮮這樣狼狽，令紀桑如臨大敵，連忙道：“已經送了，殿下可是子不適？”

魏璇深深低著頭，又沉默了許久，終于從牙中咬出幾個字：“無事，回宮。”

宴席已是尾聲，他假借公務，離去的并不突兀，周旖錦回來時，只看見那空空如也的座位。

不知為何，心中也隨著那一小塊的缺失，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柳綠見神思不寧，提醒道：“前廳還有許多人等著向娘娘問安呢。”

“嗯。”周旖錦回過神來，那雙一貫含笑的眼里，不知不自覺浮上一層冷淡的霧氣，攏了攏上的狐裘，忽然停住了腳步。

“本宮有些冷。”濃的睫撲閃，喃喃自語道。

是夜，月明星稀。

周旖錦趕在太極門落鎖的最后一刻回宮，洗漱完夜幕已有些深了，寢殿，燭火一個個熄滅，地龍燒的火熱。

輕輕打了個哈欠，只穿著淡紫的中，抬手將從周家帶來的花燈掛在床前，橘紅的暈跳躍浮，涂抹在翹起的鼻尖。

影閃的剎那，照亮了屋角一個黑影。

渾驟然一涼，下意識要喊抓刺客，可聲音方涌到間，那黑影卻如風一般掠到后，巨大的力量將的捂住，只出幾個細若蚊的音節。

巨大的驚悸令周旖錦的心臟狂跳不止，使出渾力量想掙，可上的桎梏卻巍然不。

下一刻，男子含著酒意的氣聲輕輕在耳邊響起，尾音低醇又沙啞。

“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