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清早, 郁桃便讓錢媽媽將自己的意思轉述給鄭氏聽。

　鄭氏一口粥差點嗆住，“錢媽媽你慢些講，這丫頭都代了些什麼？”

　錢媽媽堆了滿臉笑, 打發幾個小丫鬟出去，才說道：“您看兒孫自有兒孫福, 這不福氣就來了？依我老婆子看, 大小姐這般懂事的姑娘家, 哪會不心疼您，也就缺些閱歷, 如今京城這一趟回來，剛才跟老奴說呢, 請夫人好好幫忙相看相看, 這平周邊地界上哪家哥兒合適, 自會聽從夫人安排。”

　鄭氏忍不住‘唷’了聲, 不信這樣的話能從姑娘里出來，忍不住前后琢磨了一道, “要我說，這丫頭能這麼聽話還是段岐生這一道磋磨的好, 平日里磕著著有我當娘的疼著護著，如果真的疼到心坎上, 知道為人不易, 才懂得收了那副直來直往的子, 做事迂回些。”

　“正是哩！”錢媽媽從拔步床里頭翻出一只小匣子，捧到紅木桌跟前打開。

　“您這匣子關的也久了，如今剛好到拿出來的時候, 待會兒老婆子就去請大小姐過來, 和您一塊好生看看這冊子。”

　鄭氏得意的點點頭, “要不說呢，父母之命妁之言，還好我提前都給留意著，別家夫人太太手里的東西準沒我齊全。”

　兩人說著話，鄭氏用完早膳，著了丫鬟過來梳妝，錢媽媽自領著人去請大小姐。

　清風軒真是許久不見這樣好的氣氛，鄭氏親自去小廚房盯著做了好幾樣郁桃吃的點心。

　鄭氏領著丫鬟提著滿匣子點心從小廚房回來的時候，郁桃正坐在臨窗的榻幾上，用剪子修剪瓶子里幾支新鮮的蓮花。

　“打哪兒摘得？這蓮蓬還在呢。”鄭氏接過丫鬟奉來的干凈帕子了手，一面去點蓮蓬里的蓮子。

　郁桃隔開母親的手，“阿菱早晨使人送來的，蓮子還沒法兒吃。”

　鄭氏還喜歡張府池子里的荷花，比別都別致，鵝黃，風一吹跟小姑娘的子一樣。

　“有時間我去請張家夫人借府上的花匠來咱們這池子看看，能不能也養上一池子荷花。”

　郁桃倒是覺得并不好，嘟囔著說：“荷花也就開一季，秋冬里滿池塘枯枝敗葉，瞧著就煞風景。”

　鄭氏笑小孩子心思，“你說什麼花能開四季，還不是兜兜轉轉著來，跟人一樣，再好的也不過年輕時候。”

　“省得省得。”

　郁桃挑了點心往里喂，手去拿鄭氏面前的冊子。

　一早進門就瞧見了母親的寶貝冊子，這東西可眼得很，祖母早先手點了段岐生，不就是這一副冊子？

　鄭氏并不攔，反而手翻開，瞧了郁桃一眼正道：“你也是大姑娘家，行過笄禮，及過笄，有些東西在這冊子上，看過就跟著點心一起咽進肚子里，不要還跟孩子一樣到說道。”

　郁桃知道每家每戶都有這麼一本冊子，有哥兒的人家早早收攏了各家姑娘的名錄，有姑娘的人家早早打聽清楚各家的哥兒。

　但著實沒想到會這般詳盡。

　是畫像不夠，雖不至于到生辰八字，但約莫生于哪個時辰，又是哪個生肖，府中可有通房丫鬟，長相特征的畫像，可有功名職在，又或是府上令尊令尊夫人的個，都一一列在每一頁。

　郁桃每翻過一面，便忍不住咋舌。

　“您這都是如何匯一冊的，怕不是一日兩日能做吧？”

　鄭氏揚起頭微微一笑，一切盡在掌握中似的，“段家那后生出事后，為娘就拿了你祖母那本冊子好生看過，想來要給咱們阿桃挑個如意郎君，靠你爹和婆那張肯定不能夠，干脆列出上頭的人，使了丫鬟和管事到打聽，詳詳盡盡的全部羅列出來。”

　翻開夾了書簽的幾頁，點給郁桃看，“旁的那些，要麼人品欠缺，要麼無作為，或者份地位實在太高，咱們郁家不求攀附富貴，只想你面面的嫁個知心人。”

　“榮郡蘇家蘇大學士第二子蘇柯進，是個極其踏實的讀書人，如今在翰林供職，平日里朝中往返，貴在人品，風評也極好，只是人稍迂腐些，但蘇家人模樣都生的不錯。”

　郁桃探頭一看，阿娘還極為心的著人摹來這蘇二公子的畫像，生得一副溫潤翩翩的模樣，和蘇柯遷眉眼有兩分相似。

　“京都宣侯府次子于瑞，倒是個文武雙全之人，太子邊的通直郎，宣侯府與你一個姑母算得上是遠親，咱們雖說是有些高攀，但次子不襲爵，也算般配，何況這后生上進，生的模樣周正，為娘很是喜歡。”

　郁桃怵京中的公子哥，但能選作太子通直郎伴讀，想來定是人品本事過，便多留意了幾眼。

　姑娘家不害臊，看的可認真，鄭氏朝錢媽媽打了個眼，捂著帕子笑，“你要是覺得不錯，這兩日宣侯夫人正在平城，阿娘和從前閨中很是有些，招呼聲便做個宴，兩邊相看相看？”

　郁桃點頭應了，還不忘囑咐阿娘，“您記得多喊些人，別讓我杵著尷尬，遠遠瞧一眼就是了，不必撞上面。”

　“阿娘自是知道。”鄭氏還要往后翻，“你看看旁的那些？后頭還有好幾個，鄱羅家和尚書家的李公子，倒也是不錯，就是稍遠些，阿娘怕你嫁遠回來不便。”

　耳朵里聽到有些悉的名字，郁桃好奇道：“可是尚書家李敬然公子？”

　鄭氏‘喲’了聲，納罕道：“你倒是還識得他？如何？可要阿娘替你作何安排？”

　“那倒不必了。”

　郁桃笑的尷尬，可不是人呢？從平城到京都這一路，這位可都在，把誰安排上，也不能安排這位。

　鄭氏哪知道心里那些小九九，只以為姑娘家后知后覺曉得害了，合上冊子時細想了想，“阿娘覺著蘇家那位也極為不錯，若是合適，也一并看看吧。”

　郁桃記起蘇柯遷，不忘問：“我聽聞過蘇家三公子，倒不知這蘇家二公子和他可是一母所生？”

　鄭氏偏著腦袋回憶片刻，才道：“你說的是蘇家才頂好的那個？那才是聲名在外，隨了他的父親能說會道，是戶部蘇尚書的大兒子，這蘇尚書是榮郡蘇太爺的第三個兒子，蘇柯進的父親蘇大學士是蘇太爺的第五兒子。蘇家這一大家子，宅門都在崇郡占了半個山頭，百年鐘鳴鼎食的大家族啊。”

　思及此，鄭氏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喊錢媽媽拿帖子來，一面道：“雖說大族媳婦不好當，但蘇家的兒孫早早各奔前程，多半分了宅子在京中，為娘替你安排，還是遠遠見一見這蘇二，再做定論。”

　郁桃扯了扯角，一想蘇家這麼一大家子人，倒也不至于偏巧見蘇柯遷悉的兄弟，于是便點頭答應了。

　吃著碟子中的零，有一搭沒一搭閑聊著，和母親敲定日子。

　“倒不必特意去做裳，平日里你穿的那些就很好看。”

　鄭氏出欣的神，輕的過郁桃的頭頂，“阿娘的小阿桃本就生的貌，領出去哪家夫人太太不夸贊？只是世上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阿娘的萬不能護你一輩子，卻掏心掏肺想為你尋個良人，真真切切的敬你你。”

　郁桃怎麼不知道鄭氏的苦心，乖巧的在手心蹭了蹭。

　鄭氏忙完這邊的事，還有一遭更重要的。

　鄭家原先有一位嫁到瀚海府樓家二子的姑母，是鄭家老太太年近三五才生下的，因此當時年歲最小，停留在家中時間最長，如今樓二子升遷任上，這位姑母前兩日遞來拜帖，說隔兩天就來走。

　鄭氏想著這不正巧，宣侯府夫人和鄭家姑母一塊請來，剛好敘敘舊。

　鄭家姑母擔著輩分在前，實則年歲和鄭氏、宣侯夫人相仿，從小還時常湊在一堆兒說話。

　回憶到這里，鄭氏心更是不錯，拽著郁桃的手道：“你時常和阿菱出去走，阿娘也不是不準，現在你們沒有家，都還是姑娘家，活潑些也不要。”

　郁桃得了話，眨著眼睛笑：“那等十五那天，我把阿菱一遍請過來？”

　十五是定了請宣侯夫人做客的日子，鄭氏想了想也無妨，只是叮囑一句，要請張家夫人點頭應允才可。

　等到十五，正好是夏中旬，一早天亮下過一瓢小雨，到了午間日頭著屋檐，熱的悶氣。

　宣侯府的馬車趕著日頭進門，后頭跟著的就是鄭家姑母。

　綠柳從郁府院墻銜出半面枝來，馬車簾子微微晃，浮出后頭半張笑臉，珠翠簪頭，皮尤其白，眉心一點不大明顯的紅痣，顯得人格外面善心慈。

　這隔著許多年不見，鄭氏還是一眼認出來，宣侯夫人，從前常喊姐兒。

　一行人下馬車，鄭氏拉著郁桃小聲囑咐，“前頭是你姨，后頭的你可得喊一聲姑。”

　鄭家姑是個活潑子，團圓的小臉，笑起來臉頰邊上兩個小窩，拉著郁桃的手不丟，朝鄭氏打趣，“我說你這麼些年也不來找我這個長輩，原來是家里養了這般漂亮的姑娘，出不了門。”

　幾個長輩瞧著，郁桃一一見過禮，鄭氏才喊丫鬟婆子引人往堂中走。

　影壁外頭是一月季花墻，時節里葉子茂，花朵碩大。

　宣侯夫人細細瞧著郁桃，人生得比這滿枝的花妍不說，一行一止間也很妥帖，明眼看子不失活潑，但站在鄭氏旁又乖巧的很。

　宣侯夫人撥下手腕上一只水翠鐲子給戴上，“好孩子，姨還是你小時候才抱過你，這許多年不見，你都長大姑娘了。”

　郁桃看了母親一眼，見鄭氏點頭方才屈膝謝過。

　出了這一支鐲子，后頭還有一柄寶石扇子，鄭家姑的見面禮則給了雙面繡十二扇小屏。

　鄭家姑和郁桃走在后面，宣侯夫人拉住鄭氏，笑著坦誠道：“你這姑娘，我是極為喜歡的。”

　鄭氏轉頭看了眼后頭兩人，湊過去小聲問：“方才我就想問，你家那位小郎君呢？如何沒帶上一起來？”

　宣侯夫人拍拍鄭氏的手，嗔怪道：“怎麼孩子這般大，還是猴急的子？瑞兒往平城來，上帶了要務，這兩日還在述職，我打過招呼，等他衙門上的事一完就過來。”

　鄭氏恍然大悟，兀自笑出聲，“你瞧我為著兩孩子，人都糊涂了。”

　宣侯夫人微微晃了晃手中的扇子，笑而未語。

　三個長輩許久未見面說話，一時屋中都是笑談，還不到吃飯的時候，丫鬟進來通報說張家姑娘到了，人正在影壁落車呢。

　鄭氏便讓郁桃先和張家姑娘出去玩，等用膳時，再打發丫鬟去喊人。

　郁桃笑著和三位長輩一一招呼過，才從屋里出來。

　張錦菱打馬車下來一路進府，有的沒的聽了一耳朵，見到郁桃忍不住問，“怎麼，這個日子請我過來，陪你打發時間吶？天把我熱的不輕。”

　雀喜在屋中涼了冰，喊丫鬟使扇子扇風。

　郁桃屋里最多的就是夏日里的糖水餞兒，張錦菱剔了一眼，選出一樣餞兒往里送，不忘問正事兒，“說罷，我瞧郁府上像是來客了。”

　郁桃沒瞞，把今日的打算一并說給聽。

　張錦菱眼中冒出，嚼著餞兒含糊不清道：“那......生的如何？”

　郁桃籠統的點點頭：“我還未瞧過人，只是見過宣侯夫人，兒子肖母，想來應該不錯的。”

　張錦菱自來喜歡好的人，于是便點了頭：“只要模樣能的眼，想來問題不大。”

　郁桃有些嫌棄，癟癟道：“眼皮子這樣淺顯，你家那位該生的有多周正。”

　一句話著脊梁，張錦菱手去掐，“就你有遠見，當初為著誰，把眼睛都看直了？”

　“那不是年無知犯的錯誤？”

　“何時能見著人？”

　郁桃掐著指頭算時辰，“估著......應當是這個時候。”

　翹楚在前院守著消息，沒一會兒來回話，小丫頭笑的賊眉鼠眼，“兩位姑娘快去，那頭備了屏風，您只肖站在后頭聽幾位夫人問話就好。”

　夏日蟬聲聒噪，廊上的頂梁上蹲了一兩只脯圓圓的雀，風從們的衫間穿過，鑲著明珠的繡鞋輕輕過門檻，兩人拉扯著憋著笑躲在屏風后。

　屏風的位置設的極好，側邊兩盆散尾竹正巧適合人將頭探出去。

　其實早先郁桃在畫冊子上見過人，如今真真切切瞧著人在屋里頭朝長輩行禮。

　于瑞上還是祁紅的服，眉宇間和姨很是相似，七分溫潤的味道里出三分嚴肅的威懾力，眼瞧著很是清朗干凈的人，面對長輩時，笑起來還有幾分靦腆。

　長輩問話，他略微思索，便不不慢的一一回復，言語間很是懇切。

　鄭氏撂下茶碗，和宣侯夫人對視一眼，笑著招呼他坐下，：“你從前小的時候，我還見過一回，我與你娘親閨中便是至，瑞哥兒也無需拘束，想來朝中事務繁雜，難得休沐，只管拿這里當自己家，若是累了，便讓丫鬟帶去你客房休息。”

　于瑞拱拱手，連聲道：“鄭夫人客氣，這本是晚輩應盡之禮，原平城便應該前來拜訪，只是負命，述職為重，這才晚了。”

　郁桃看的清楚，張錦菱那頭卻只能見一個背影，忍不住湊到郁桃這邊，手拉：“你給我也看看，聽著說話聲像是個不錯的人。”

　郁桃退開兩步，搖著扇子站在廊上吹風，時不時回頭看上一眼。

　張錦菱琢磨的滿意了，從里間出來，“莫說，你阿娘挑人的眼極好，這面皮兒我瞧著頂滿意。”

　郁桃嫌掛葫蘆，沒個遮攔，拿起扇子一大風撲過去，“既然這麼滿意，要不請張姨來幫你看看？”

　“哎唷。”

　張錦菱跺腳，“你不知道我的況？還和我這般說，咱們做姐妹的可是實打實替你想著，你看那位宣侯夫人慈眉善目，瞧著就好相與，這位家公子也是一表人才，雖說不能襲爵，可等太子......”

　后頭兩個字沒說出來，郁桃一把捂住的，“后頭的話能說？”

　張錦菱拍拍口：“也是，差點就出口了。”

　們才歇了聲，郁桃搖著扇子打風不到片刻，撇眼就看見廊廡上遠遠來了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