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比京城還要熱些, 上的衫一件件兒的減退。
鄭氏在院兒里看賬目,難得郁桃有了管家看賬的那份兒心思,便順勢推舟的將東西認認真真教了一回。
郁桃算賬極快, 鄭氏盯著雖說幾分意外,卻也得意。
原本鄭家的兒像男, 子上頗有些枝大葉, 但沒有幾個不聰明, 只是自家這個坐不住,靜不下心, 才一副庸才草包模樣。就像此時姑娘靜下心來,學得比誰家姑娘都快。
院中安靜, 樹上兩三只鳴蟬被丫鬟粘下來, 只剩下風吹過的聲音。
婆子說話的聲兒顯得格外清晰。
鄭氏從軒窗往廊廡上看了眼, 錢媽媽便出去問了句。
“有何事?”
婆子從袖中掏出一, 諂笑道:“夫人的信箋。”
信到鄭氏手中,剝了皮兒拆開。
郁桃低著頭掐算, 卻聽見母親一聲冷哼。
好奇:“阿娘怎麼了?”
一張帖子‘啪’甩在桌上,鄭氏口氣生:“段家的帖子, 那段岐生的母親,這位親家母遞的拜帖。”
自郁苒婚起, 鄭氏與這段家斷了聯系, 段家大夫人楊氏也是個有氣兒的人, 說不往來便不往來了,如今著臉遞拜帖,當真是讓人意外。
要來, 鄭氏也不怕, 總不能將人攔在府外, 平白惹人笑話。
郁桃并不放在心上,只問:“來做什麼?無事不登三寶殿的。”
鄭氏冷哼一聲,嗤笑道:“好意思來,我就好生看看這段家有什麼臉面。”
郁桃點點頭,一心全在賬冊上。
兩人沒注意,一團雪白的小東西飛快滾進屋里,追著鄭氏邊的步,用小爪子抓撓。
鄭氏走了兩步,低頭一看,‘唷’了聲,“這哪兒來的小貓,生的真俊至。”
郁桃聞言心里咯噔一跳,果不然瞧見小貓不知何時跑進來,圍著母親玩耍。
貓后頭追著的是雀喜,滿頭大汗的到屋中告罪:“今兒日頭好,拾已姐姐吩咐給球洗凈,奴婢才將門打開,小家伙便溜出去,在府中竄。”
鄭氏倒沒怪罪,只是問:“養了多久了?不怕生呢。”
雀喜最快道:“不過十來日,是小郡主送來的,咱們姑娘喜歡的很,就留在院中養著。”
“和婉郡主......”鄭氏詫異的看著郁桃,“你和郡主還投緣。”
郁桃心虛的笑了下,“哪里是投緣,是郡主好心,在平城沒個玩伴,正巧罷了。”
鄭氏點點頭,俯抱起小貓,喊丫鬟去小廚房拿些小魚小蝦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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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帖不過早晨遞來,下午便聽見婆子來院中通報,說是來了三架馬車。
鄭氏愣了下,心里嘀咕這楊氏玩的什麼花樣子,莫不是郁苒借此回來了?
面上不聲的吩咐丫鬟安排事宜,獨自領著一眾仆婦,浩浩的前去迎客。
朱門外三駕馬車著實不假,但后面兩架的儀制卻明顯與前頭不同。
鄭氏只一眼,心里醒覺起來。
打頭的是段家馬車,楊氏那張尖瓜子臉才從簾布出個尖兒,聲音便傳出來,“親家母,好些天不見吶,近來可好呀?”
鄭氏微微笑,“好些天不見。”
何止是好些天不見,明明是今年便沒見過。
楊氏從馬車上下來,態度尤其親昵,人沒走進呢,就去挽鄭氏的手,帶著往后兩架馬車跟前走:“從前不見姐姐,今日一看果然是富貴相,阿桃也是,那時候先生替阿桃看了一卦,說和咱們家那個并不大合適,我還納悶兒呢,今兒算是知道了,若不是阿苒嫁過來,可不耽擱了這造化?”
滿鬼話,聽得鄭氏心里冷笑,不知道這婆娘又在做什麼算計,賣什麼關子,因此也更慎重起來。
楊氏朝鄭氏笑著,若細看還帶著些不服氣在其中,但轉頭松了鄭氏的手,面朝馬車時,就換了一臉諂笑,撥開婆子的手,竟然親自上去接人下來。
幕青的簾子撥開,出來一個雍容的婦人,鄭氏只覺在哪里見過。思忖間,晃眼瞧見那藏在馬車蓋簾下的徽記,猛地醒悟過來。
婦人未搭楊氏的手,只扶著婆子下了馬車。
鄭氏順勢問道:“這位是?”
楊氏微微提高了聲音:“這是我娘家的嫂嫂,正巧路過平城,我這不想著姐姐此方便,順道過來看看。”
鄭氏笑了下,朝婦人道:“遠道而來即是客,招待不周還請夫人莫要見怪。”
婦人不聲的打量一陣,出笑來,只說:“客氣。”
鄭氏花,郁府多花草,無不是景。
婦人像是喜歡的很,夸贊了好幾句:“這些花草侍弄的真好,畫里出來的一樣。”
鄭氏笑答:“平日里閑著,就琢磨這些,夫人莫見笑。”
兩人借此倒是聊了好一陣,直到坐進廳中,楊氏左顧右盼的,問了句:“怎麼今日不見阿桃來?”
鄭氏撥弄茶蓋,笑道:“應是在院中看賬罷,我還未跟說家里來客呢。”
楊氏笑著抿了口茶,“那怎麼行,也是大姑娘了,可要多出來見見人。”
鄭氏聽言笑了笑,低頭吹著茶水的熱氣兒,并不應。
那婦人笑了聲,和道:“不怕郁夫人笑話,從前便聽過郁家兒的好教養,不像我家那個,養的一氣兒。我也是誠心想見見,郁夫人不嫌棄,也好教教我,這孩子如何養的這麼乖巧懂事。”
若鄭氏不知這婦人份,尚且敢承下這話,但方才在馬車跟前,鄭氏將婦人的份猜出個七八分,如何敢承?
鄭氏‘唉’了聲,十分客氣道:“婦人實在過謙,家里那皮猴兒,承蒙夫人看得起。”
郁桃接到去前院的信兒時,正抱著球玩耍。
錢媽媽說:“是段家夫人帶著娘家嫂嫂,順道過來看看,姑娘且換裳,收拾下便過去,就當見過長輩。”
郁桃聞言挑了挑眉,吩咐拾已伺候梳妝穿,服倒不必過于華麗,勝在做工細,看似尋常而不尋常。
可不是過去給人瞧的,那是過去爭口氣的。
人往前院走,隔著廊廡能聽見屋里頭輕輕的說話聲。
郁桃從扶著丫鬟的手從門,自如的朝屋中三位行禮問安,卻是瞧呆了好幾個人。
婦人看見,只覺得人二字尚且不夠,腦中想起一句‘云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外朗,皓齒鮮,明眸善睞。’
這樣的容貌,舉止得,才俱佳,怪不得......
郁桃坐在鄭氏邊,盈盈笑著,也不多話。
婦人嘆一句:“郁家千金當真是品貌出眾,讓人喜歡。”
鄭氏看了眼郁桃,出一個難以描摹的神,“夫人著實謬贊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一個小姑娘,哪里當得起。”
婦人喝了口茶,卻笑:“如何當不起?”
說罷撥下腕上的鐲子,朝郁桃道:“頭次來,沒準備什麼,這只鐲子便當是見面禮。”
郁桃未曾料到這出,轉頭去看母親。
鄭氏默了一瞬,出個笑:“快去接著吧,夫人賞識你,你要爭氣。”
郁桃上前去接,手被那位夫人拉過去,親手將鐲子戴進。
親和道:“好姑娘。”
楊氏喝著茶,心里莫名起酸,說:“阿桃當真是討人喜歡。”
鄭氏端起茶碗,不聲的看一眼。而先前楊氏那番莫名其妙的話,也算是明白了大半。
果不然一家子心眼蔫兒壞,突然熱起來,原來打的是這番主意。
幾人話著家常,各自揣著心思裝糊涂。
鄭氏有意留飯,卻耐不住那兩位一定要走,且那位夫人臨走時還意味深長的道了句,不急,來日方長。
真是一聽,差些臉上沒繃住。
倒真是和這位國公府夫人頗為投緣,鄭氏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做何表。
前腳將兩位送走,鄭氏回院中,在廊廡上時驀然記起那不是三架馬車嗎?
后頭一輛與上回郡主來時的車架別無二致。
琢磨著,心里有了苗頭,卻又極不安穩。
鄭氏看著郁桃逗貓的樣子,似無意道:“剛才還不覺得,剛才晃眼一看,那位夫人倒是幾分眼。”
“哦?是嗎?”郁桃拋出手里的小球,球飛撲出去,滾在花叢里,神不大以為然。
“可能是阿娘從前見過,又忘了吧?那位夫人娘家何?夫家又是誰?”
鄭氏不自然的轉過頭,咳了兩聲,“那楊氏不曾講,別人又沒說的意思,看著像是位貴人,我哪里知道。”
“許是不方便吧。”郁桃抱起小貓,看這天覺得才覺得有些,向鄭氏湊過去,笑嘻嘻道:“那咱們晚間吃什麼呢?天兒這樣熱,想吃冰碗了。”
鄭氏嗔一眼,手指點過去,“饞貓,還長不大呢。”
霞穿過悠長的游廊掃在深的廊柱上,鄭氏心里藏了事,默默嘆口氣。若真是如此,只怕還要給那不歸家的去封信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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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離遠郁府的馬車在岔路與另一架分道,一架出城往臨安方向,而兩架由車夫緩緩打馬,停在了白府跟前。
馬車前后下來兩人,皆是無聲無息的,直到了前院。
蘇氏瞧了眼側的兒,笑出聲:“怎麼?阿娘見著了人,你也不問一句?”
韓祎淡道:“若是不肯,母親自會同我講。”
蘇氏扶著嬤嬤的手,進門檻,想起那姑娘標志的模樣,忍不住嘆道:“前兩日見著畫像,只以為是人,今日一見,才知道那相貌哪里是畫里框的出來的。”
說完,去看兒子的反應。
韓祎頷首,半響道:“容貌尚可,只是年紀還小,以后還需母親耐心教導才行。”
蘇氏擺擺手,“我只盼先講你的婚事了卻,日后你院中的事務,自是由你的妻子打理,我幫扶著便是。”
韓祎稱是。
蘇氏喊丫鬟拿來筆墨,往娘家去信,一遍安排管事將禮單騰出來,這才算正正經經登門,且登門前還要私下與郁家通個氣兒,看看兩人的八字,免得出了岔子。
蘇氏與兒子一一說著,可莫要因為門第而薄待了人家姑娘。
韓祎難得淡淡笑了下,一揖道:“事無巨細母親考慮的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