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日過去, 鄭氏差不多已經忘卻此事。
晨起將用過早膳,穿著一家常的衫與郁桃坐在一閑話。
上回那位貴人來,給鄭氏提了個醒兒, 閨閣兒出嫁,雖不至于自己親手做嫁, 但嫁送來如何都要依葫蘆畫瓢描個樣子, 若是手上功夫太不樣子, 讓別人婆子繡娘看見不了笑話。
于是,郁桃這些天看完賬本, 剩下的時間便拿針線繡鄭氏親自給描的花樣。
被捉來做紅,郁桃自然不不愿, 頂針膈的手指發疼, 沒多會兒起了個水泡。
這般氣, 看的鄭氏連連嘆氣, 又心疼的很,拿了藥膏給抹上。
“從前就你多練練, 如今臨頭磨槍,別人不快也, 你呢?將自己手上磨出兩個水泡來。”
郁桃中‘嘶嘶嘶’著氣兒,聲求饒:“阿娘可輕點兒, 這手指再遭罪真就廢了。”
鄭氏瞪一眼, “一張里就說不出幾句好話。”
們在屋里頭說話, 廊廡上拾已拎了點心從小廚房過來,迎面和外院的婆子撞上。
護住食盒子,皺眉道:“夫人院中, 也風風火火的。”
婆子呵腰賠笑, “沖撞了拾已姑娘, 婆子也是怕耽擱了,那送信的來人像是哪府上的管家,如今人還在門口候著。”
說著,從袖中掏出兩封信。
拾已不曾細看,從手里接過,順手掏出一粒碎銀,“送信辛苦,拿去買茶吃。”
婆子眼睛一亮,連聲道:“唷,本是做下人應當做的,哪能收姑娘的賞。”
雖如此說,手卻的極快。
在婆子手快挨上時,拾已將手一合,只道:“你當是我的賞,卻不知這是夫人的賞?”
婆子愣了下,片刻反應過來,諂中出幾分慎重,“是是是,郁府是夫人當家做主,奴婢自然省得。”
拾已點點頭,進屋中,將婆子的話原原本本稟告鄭氏。
郁桃著手,任丫鬟往手指上裹紗布,漫不經心道:“什麼管事?”
鄭氏將一封信放匣,開了另外一只暗金帖式。
只是略掃過,心下猛地一驚,一掌將帖子按在桌上。
果不然,前兩日正如猜測那般,這位看似名埋姓的貴人,真是沖著家阿桃而來。
鄭氏的靜驚了郁桃。‘哎喲哎喲’著,讓丫鬟輕點,不忘問鄭氏:“哪里來的書信,把您給嚇得。”
鄭氏沒好氣的看一眼,愈發覺得手中的帖子過于沉重,半響捱出口氣,像是想通了似的,自言自語道:“當真是傻人傻福,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說罷,鄭氏讓丫鬟勻筆墨,鄭重回了一帖,吩咐錢媽媽親自將帖子送出去。
安排完,轉進了間,招來丫鬟伺候梳洗更。
郁桃往錢媽媽的背影看去,又見鄭氏進了間。想起被母親丟在匣子中的信,便道:“那封信被您丟在屜里還未看呢。”
鄭氏的聲音隔著屏風從里頭不不慢的傳出來,“那是你爹的家書,想來也不要了,晚些再看就是。”
于此郁桃便更無興致一覽,懶洋洋仰在榻上,讓拾已給自己的指頭包的略微好看些。
但不出片刻,郁桃被鄭氏從清風軒中轟出來,只一句吩咐留給拾已‘將姑娘收拾的略微平頭正臉些,莫讓人瞧著就不穩實端莊。’
郁桃莫名其妙的鼻尖,著郎朗晴日,回想鄭氏這般大陣仗,實在想不明白。
拾已跟在后頭,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只言不發。
.
這頭,不過晌午才過,又幾架馬車登門而來,浩浩的架勢,驚得臨近府邸的門房悄悄開了半扇門查看。
鄭氏在影壁前,遠遠著馬車上下來的人,楊氏攜著郁苒,想是因為那位夫人尚且不知道段郁兩家之事。
再往后看,看見那位夫人領著仆婦往后走,待馬車簾子掀開,鄭氏冷不丁暗自心驚,忙不迭往門外迎去。
那形容古樸的雕欄馬車上,頭戴金竄寶玉攢額的老太太,扶著嬤嬤的手走下來,滿頭蒼白的發整整齊齊攏在鬢邊。
這位老夫人,崇郡蘇家如今最德高重的長輩,宮中太后親封的一品誥命,賜百夫人,想是家夫人中無人不識得。
鄭氏心里跟兜了瓢水似的,晃晃悠悠,曉得這瓢水終究會灑出來,卻知道何時會灑出來。
抵著氣兒,瞧著面上不慌不的,藏住驚訝模樣,蹲膝見禮:“.....蘇老太君。”
老太太帶著幾分天然的慈目,緩緩點頭。
蘇老太君側的上前嬤嬤扶起鄭氏,蘇氏攜住的手,出笑來,“郁夫人莫要見怪,原是我閆韓侯府慕名而來,又擔心夫人因此而多慮。”
這話說得客氣,鄭氏哪敢承下,只出一個恍然的神:“倒是我愚鈍,不曾認出韓國公夫人。”
蘇老太君笑道:“哪里是你愚鈍,明明杞心沒規沒矩,這會兒又心憂將你們怠慢了,特意去信往崇郡請我,勞多年不出門,如今為著晚輩之事倒是很值得走一遭。”
鄭氏愣了下,霎是沒想到蘇老太君打開天窗說亮話,半響才回過神,連忙側迎客門:“蘇老太君遠道而來,郁府自是蓬蓽生輝。”
楊氏與郁苒二人落在后面,方才那樣的場合沒有機會說上話,這會兒子瞧見閆韓侯府鄭重的態度,心里不由幾分艷羨。
“親家母還真是好福氣。”
鄭氏瞥一眼,低聲冷哼,“哪有親家有福氣,娘家嫂嫂竟是韓國公夫人。”
楊氏訕笑道:“貴人一心如此,哪里是我能阻攔的呢?”
鄭氏眼不看,往廊上去。
楊氏轉念一想,跟上去又道:“況且姐姐心如明鏡,如何能不知道呢?”
鄭氏皺了皺眉,暗罵一聲晦氣,沒有再理會,偏頭吩咐丫鬟去大姑娘院中看一看,可否收拾齊整了。
一行人在廳堂座,丫鬟看茶,案幾上早早盛放著模樣致的點心。
鄭氏其實并不大明白韓國公夫人與蘇老太太今日的來意,若只是相看,想必這一眾人也太過大干戈。
因此,鄭氏只笑著起話頭,謙遜道:“府上茶淡點,還蘇老太君與國公夫人莫要嫌棄。”
蘇氏抿著茶,聞言一笑:“郁夫人客氣話,這樣的碧螺春哪里是茶呢?還有這點心,樣樣致可人。”
看了蘇老太君一眼,又是一笑,“我說句俗話,郁夫人莫要見怪,這貴府不是點心巧,就連郁家千金也都招人憐。”
鄭氏扶在木扶手上的指尖,面上不聲,“國公夫人謬贊,是您看得起那皮猴兒。”
蘇老太君放下茶盞,接過嬤嬤手中的帕子慢慢了,緩聲道:“不瞞郁夫人,老此次前來,原是我這侄兒所托,讓尋個平城周遭德高重的長輩,替我那侄孫走一遭。但事在人為耳,誠心為上,于是老便親自走了這一遭,來替我侄孫兒誠心的求娶貴府千金。”
鄭氏聽見這話了耳,尤覺得格外不真實,一面心道自家姑娘哪里當的起韓國公府世子,一面又覺著,自家姑娘又哪里當不起?
這般想,一時不知說什麼,干癟癟的只道出一句,“真是承蒙老太君與國公夫人看得起,我家那個......”
蘇夫人接了話,“郁夫人謙遜,孩子我是親眼瞧見過的,生的好不說,人也端莊大氣溫婉賢良,誰瞧見了不艷羨?”
蘇老太君繼續道:“我那侄孫兒,今年二十余二,職拜朝中樞都承旨,也算是英年俊才.....”
聽到此,鄭氏突有些坐不住,閆韓侯府世子又何止是英年俊才四個字可描的?
蘇氏似是瞧出的不安,便道:“郁夫人莫要因此擔憂,我此次前來自是誠心的,若是你覺得有何疑慮只管說便是。”
鄭氏沉片刻,“實是突然,老太君和國公夫人原諒則個,待我與良人商議.....”
“這是自然。”蘇氏點頭道,“我已讓國公爺路過通州,先去拜訪郁大人。”
國公爺.....去拜訪郁大人...
鄭氏險些又坐不住,想起那封被丟進匣未來得及看的書信。起先思忖著,若是國公府因門邸頗高,自視顯貴因此而慢怠了自家姑娘,必得義正言辭的拒了這門婚事。
卻從未想過,韓國公夫人竟然請來了蘇老太君,是這樣的架勢已經給足了誠意,更何況這般謙遜的口氣,當真是之又見。
蘇老太君道:“商議是應當的,兒終大事,做父母的自然慎重。”
“只是......”喝了口茶,慢慢道:“并非老自夸,三歲看老,祎兒也曾在老膝下呆過一陣子,這個孩子定然值得托付。”
鄭氏心里‘哎唷’一聲,道:“您嚴重了,我只是心憂著我家那孩子。”
蘇老太君一笑,“那自是子孫的福氣與造化。”
蘇氏招來后的嬤嬤,朝鄭氏奉去一冊子,“今日前來,正是為此事,還有些個薄禮。”
鄭氏不經意掃過冊子上,足足三十樣有余。
這,,,,,來意昭然。
“二是.....”蘇氏又笑:“若是郁夫人方便,且等郁大人的消息,不防先讓先生去合合兩個孩子的八字,若是郁夫人這頭肯了,那自是皆大歡喜,哪怕不也算結一段善緣。”
話點到此,鄭氏自是明白,肯與不肯都在郁家,若是不也無妨。
蘇氏這般為人,不由得讓鄭氏對妥了幾分心,不是面面俱到,還是個善心人,又是這樣的份,崇郡蘇家出來的人,規矩禮自然沒得說。
轉頭吩咐錢媽媽去院中取寫了郁桃生辰八字的紅帖,一面想起,應當先見一見韓家這位世子,便問,“說來笑話,久聞韓世子盛名,卻不曾有機會一見。”
蘇氏了然一笑:“祎兒今日府衙事務耽擱了,等晚些,我自讓他登門拜會郁夫人。”
“勞煩世子辛苦來一趟。”
鄭氏心里才算落了穩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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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氏取走郁桃的八字紅帖,順便留下韓祎的八字,不忘問上一句,郁府拜的是哪的先生?
這算命先生,各有各的風俗,鄭氏一向不大信這些,請的也是普化寺的大師。
蘇氏讓妥心,說這八字會快馬送至司天監仔細查看。
鄭氏面上帶著笑,心里卻覺得這算不上什麼好事。司天監是天子腳下的人,閆韓侯府與宮中的那層干系在,自然能一用,但若是說出對阿桃命格不利的話,豈不是一言定生死,與這韓世子尚且不了婚便罷,以后又當如何?
還是擔憂閆韓侯府權勢如此,若阿桃過去,又怎麼自?
閑話一陣,老太君有些咳嗽,蘇氏瞧著時辰,且談的差不多,便要離去。
且那楊氏與郁苒二人,從臨安往平城來回奔波,鄭氏吩咐管事騰出郁苒從前的院子,供二人留宿。
爾后,親自將客送上馬車,在門檐下站了許久才返回院中。
管事來報,說楊氏與二小姐已安頓好,又另指了會做飯的廚子去那頭。
鄭氏點點頭,獨自坐定片刻,從匣中拿出早晨未看的信。
略掃過,通篇皆是在嘆阿桃這番造化,要務必好生招待韓國公夫人,切莫意氣用事。
鄭氏忍不住冷笑,當真是瞎了眼,未曾瞧出郁歲游這般阿諛奉承又鼠目寸之人。
錢媽媽自外頭進來,手里捧著的正是閆韓家送來的禮單。
與尋常宦人家上門提親別無二致,只是瞧過東西,才發現送來的都是上上層。
諸如那顆珊瑚礁寶,瞧著不甚大,從正面看才看出一個吉字,難得用心。
“都放在外庫房吧。”
鄭氏親自一一清點庫,又親眼看著錢媽媽上鎖。
立在一旁,心里嘆氣,如今八字沒有一撇,指不定還要退回去的。
哪怕是閆韓家呢?若是韓世子本人金玉其外,也不會將這門婚事應下。
思及此,回院中,鄭氏立刻沓紙勻墨,給京中的大哥去了一封書信。
夏日里天黑的晚,忙乎一下午,晚膳之后,鄭氏才有閑暇坐在榻上口氣。
蔫兒熱的天,晚間的風帶著點涼意,鄭氏靠在枕上漸漸闔眼。
約莫晚燈的燭火被點亮,天兒已然全暗。
錢媽媽盯著院里的小丫鬟將花草往廊廡上移挪,扭頭看見管事匆匆過來。
“錢媽媽。”
管事放輕腳步,小聲道:“前院來了位客人,說是閆韓家晚輩,前來拜會夫人。”
錢媽媽點點頭,喊他好生招待著,便進屋去喚夫人。
鄭氏睡眠不算淺,聽見錢媽媽附耳說那韓世子來了,從榻上起。
過窗紗往外看,廊廡已然亮了雕花燈籠。
坐在妝梳臺子前,問:“是何時辰了?”
錢媽媽回:“戌時正點。”
鄭氏有幾分詫異,邊往外去邊道:“這般晚了,那韓世子才過來?”
“正是呢,章管事得了信就來稟報,并不曾耽擱。”
于是,鄭氏腳下便快了些,走到宴客的廳堂外方才放慢腳步。
廳堂燃了四五盞落地罩燈,山水畫描繪的屏寶座遮住里。
鄭氏從間隙中能瞧見里頭的年輕人,只是一個背影,似松柏拔修長,長玉立。
聽見腳步聲,年輕人轉過,等看清來人,不慌不忙的揖下一禮。
“晚輩來遲,叨擾了郁夫人。”
鄭氏只是一眼,心里流出驚艷,那句‘郎艷獨絕,世無其二’到此人上也不為過。
這樣的人,如此份,年紀輕輕居三品,又是樞院那樣的位置。
鄭氏未出聲,也不見韓祎半分浮躁不安。
頗為慨,招呼道:“哪里是叨擾,倒是勞煩世子朝政忙碌,還要跑這一趟,快些坐吧。”
韓祎待鄭氏落座,方才坐下,恭敬道:“本是晚輩應盡之意。”
鄭氏含笑點頭,飲兩口茶后,慢慢開口:“世子是聰明人,又是能者,今日令慈登門,屬實在郁家意料之外。不過,我有一事還要請世子解。”
韓祎:“郁夫人請講。”
鄭氏嘆口氣,道:“阿桃自無拘無束生在府中,是個天真率直的子,沒經過什麼磋磨。我打心眼里明白這個孩子,作為娘親唯一的心愿便是覓得一如意郎君,不求聞達富貴,只誠摯真心的待,敬。令慈登門雖說是突然,但必然是因為世子的緣故,阿桃雖是我兒,但以我之眼自然知道,這門婚事著實是郁家高攀,世子今日求娶,不論為何,我都想聽個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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