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回門即到, 蘇氏特地開了庫房,早早備下三大馬車的回禮,回禮冊子列得清晰明了, 上至鄭家德高重的長輩下至黃發垂髫的孩,無一不周全, 可見其重視。
郁桃如何不, 臨行前特地去拜了蘇氏方才離去。
許久未見母親, 心迫切,在馬車上本坐不住, 幾次掀開簾子往外瞧。但可惜京城日夕夜變,不是日日走街躥巷之人, 時不時便迷糊了, 不知到底在何。
擰著眉琢磨, 冷不丁聽到耳邊韓祎的聲音。
“廟橋街, 快了。”
“嗯。”
到廟橋街這里,是離得不遠了。簾子被放下, 郁桃難得安靜下來。
但也只是片刻功夫,沒多會兒又想起外祖家比之閆韓家, 算得上是人丁眾多了,不由得說起:“母親是外祖的幺, 兩位舅舅并未分家, 圣上賜了宅子, 他們便將兩打通,作一家居住。大舅儒雅,崇尚修養, 最與人聊奇門遁甲。二舅生豁達, 雖寫得一手好字, 但功夫極好,喝醉酒就打拳,與人比劃,世子最好避著些。”
韓祎輕聲:“無妨。”
郁桃記起,閆韓一族馬背沙場上起家,只是如今天下太平,以侯爺之后,后輩便不曾因武棄文,韓祎真正算得上文武雙全之人。
看了看他藏在袍下有力的臂膀,道:“和世子比,二舅自然弱了些,他興致起來,您手下留。還有外祖母子好極,疼小輩,另有兩位舅母,大舅媽和氣,二舅母出書香門第,學問很是不錯。下頭小輩有大舅媽所出的鄭鏞表哥、鄭锳瑤和鄭锳嫻兩位阿姐活潑的,指不定要鬧您,鏞表哥在翰林院供職;二舅母生得兩子一,詩清阿姐喜靜,沒事兒站樁。鄭祺蒼和鄭祺瑞表哥是雙胎,這些哥哥姐姐雖都是年紀比世子要小,可隨了我,還要委屈您喊一聲兒。”
喝口茶繼續:“我阿娘,您也見過,只是我阿爹您可能沒怎麼打過道,不過依我看,他如何都不會不喜歡你。”
放在眼前的金疙瘩,那個阿爹見了不兩眼放才怪。
提起爹,順說起與那位庶妹之間的事,“我與庶妹自小關系不好,原先是祖母去世前替我定了段家那門親事,不過中間生了好些事,換做我庶妹嫁過去,爹爹是將當做正房兒養在膝下,雖說母親未認,不過這也是人盡皆知的事。祖母在時曾說,姻緣天注定,如今看確是如此,不若我將被罰出家門,如何能在普華寺遇見您呢。”
說話的空隙,韓祎斟滿案上的茶水遞過,“便將我認做了平城韓家公子。”
“啊……哈哈。”郁桃訕訕一笑,“都是我眼拙、眼拙……學問不好,不過幸好世子天人之姿,十個韓偉怕是也比不上啊。”
不提這茬便罷,提起又開始坐立不安,男人雖是面平靜沒有秋后算賬的意思,不過郁桃著實心虛的很,好在沒會兒,聽見外頭人聲響。
“馬車到了!馬車到了!”
隨即,傳來丫鬟婆子的歡笑聲,破天的竹噼里啪啦炸開,一直迎著馬車隊伍停駐于鄭家大門外。
久候多時的小廝搭上腳凳,四周熱鬧喧騰,能辨得幾聲悉的嗓音。
“世子夫人回門,夫人老奴一早就候著呢!”
“姑娘回來了。”
“什麼姑娘,如今該當喚世子夫人,小心老夫人聽見了罰你!”
“當真的門楣之幸,鄭家府上出了一位世子夫人。”
待七宿打起門簾,才看見外頭一眾人圍擁車馬,無一不是笑意盎然,即刻又墩疊手行禮,齊齊喚“世子與世子夫人安”。
這樣烏泱泱的一大片,郁桃還是頭一回見識,手扶著韓祎直接呆愣住。
韓祎偏頭看,借力將人牽下馬車,淡聲道:“既是歸門,尋常家禮即可。”
下頭人道‘是’,便有仆從上來引路,郁桃最先看到錢媽媽,按捺不住招手,待人到邊急不可耐道:“我昨日才收到母親的信,得知你們早早來了外祖家,暑伏酷熱,母親可還習慣?”
錢媽媽一一道:“都習慣,這回來便不會回去,您走后夫人就接了信兒,說是老爺回京述職,差事辦的好極,圣上賞的宅子不久就會下來,平城老宅子的家什件都已在路上。”
說完,又道:“此行非夫人一人,老爺另有囑咐,段家姑爺不期便要考學,由人引薦去國子監借讀,故而二小姐與段家姑爺一起來了。”
郁桃自鼻腔里哼了聲,“這麼大月份,也不怕路上折騰。”
錢媽媽不語,余暗查這位閆韓侯府世子姑爺,容清俊氣度人,方才下馬車也知道去扶姑娘,十分溫小意的模樣。
下人領路的方向是往老夫人院中,前面有個不大不小的廳堂。錢媽媽打簾,郁桃進屋前握了握韓祎的手道:“我知世子向來話,只是今日長輩俱在,還請擔待則個。”
韓祎看一眼,突然反手握住,在郁桃還沒反應過來之際,將人攜了進去。
屋里眾人歡聲笑語,見二人手牽手一副濃意的樣子,兀然安靜。
原本以為兩位舅舅不定在任上,兄長們些許忙于學業,不曾想這滿屋子站站坐坐,竟是人都裝滿了,連那個便宜父親也早早侯在此。
郁桃十分想手,都是打小瞧長大的長輩們,沒得看見了人臉紅。使出三分力,都沒能掙開男人的手心半分,反而這般被牽著,與一眾長輩見完了禮。
大舅母趁著給見面禮時打趣,“從前就說阿桃這般好福氣,果不其然,嫁得的夫婿年輕有為,相貌堂堂偏偏還疼人的,你們幾個姑娘可看著,以后的郎婿有其一這輩子便福罷!”
郁桃被說了個大紅臉,又有親母拉著手熱眼殷切的瞧,忙不迭甩開韓祎。
大舅母不依不饒,笑道:“瞧,還臉紅呢,你們跟相這般久,可見過紅臉。”
一屋人轟然大笑起來。
郁桃愈赧然,和母親隔空相對,鄭氏笑的愈發和,眼睛瞧著潤潤的。
老夫人招呼周人:“都別站著,歲游快帶你婿去外間喝茶罷,平、修你領著子侄同去,韓世子學問過人,常到學監中講學,你們小輩自當以韓世子為榜樣才對。”
韓祎拱手,“老夫人抬,家中母親常喚我阿祎,長輩們如此稱我便是,以后兩府常往來,與各位兄弟長輩于學問上探討切磋亦能使祎進益良多。”
鄭修朗聲大笑,抬起二指向郁歲游:“瞧你這般福氣,兒給你尋得好賢婿,謙遜的很啊!”
郁歲游不覺,覺得臉面很是榮,上謙遜道:“哪里哪里。”
男人們都到外間去飲茶,偶爾有高談闊論的聲音傳來。
得了空,郁桃去挨著母親與外祖母坐在一,鄭氏將看了一遍,才問:“我看著,姑爺面冷心熱,對你也是極的,親家母瞧著是個好相與講道理的人,你過去……那邊待你如何?”
郁桃如實從府到今日回門一一講了一遍,特地說起閆韓侯府東西分院,婆母已經將西苑的庶務全數給自己打理,派來的婆子可謂是盡心盡力。
鄭氏免不得叮囑:“親家母待你好,你莫要自己浮躁莽撞,對不住人家一片好心,孝道為先也千萬不要輕慢。你婆母耐心為你周全,亦然是讓阿祎在外放妥心,若是不懂當問則問,長輩責怪也不要心生怨懟。我知道你子急,如今在外你份不同,話出口必三思而后行……”
提起這些,鄭氏關懷切切,難免說的多,氣氛沉悶下去。老祖母日益年歲大了,心也像孩子,把一努,“瞧,孩子不在跟前滿眼癡癡念念,孩子回來了就開始碎碎叨叨。盡說這些做什麼,兒孫自有兒孫福,往日教訓的夠多了,況且韓親家母,老可見過好多次……”
老人拉過郁桃,親切道:“來,祖母且問你,你婆母小廚房里有個江南的廚子,點心做的可好,不顯擺,但一定拿出來給你嘗過,可有帶些回來給祖母嘗嘗?”
郁桃想起蘇氏院中的點心,確實做的好吃,還特地婆子往西苑送了好幾回,此次回門也裝了幾大匣子的。
老人殷切的等答,下人開了點心匣子,往各都送了些。
郁桃跟母親多說了幾句,便被姊妹拉走,一群年輕姑娘尚未出嫁,全都睜著眼睛好奇道:“出嫁了有什麼不同?”
郁桃笑:“你們看我有什麼不同,反正離得近,遞個帖子來,我們還是能各去逛逛。”
鄭锳瑤咧笑:“待你生了小侄子小侄,便帶來和我們一起玩。”
這又扯到何了,幾個大人聽了都跟著笑,崔氏道:“看我們家那個姑娘家不知,整日娃娃娃娃的。”
二夫人張氏笑,“如何不好,家里才熱鬧。”
“不過家里先添的應當是郁苒妹妹吧。”鄭锳嫻快道。
屋里靜了靜,鄭氏低頭喝著茶。
崔氏回頭瞥了一眼,鄭锳嫻接了眼才知失言,悄悄吐了吐舌頭,小聲道:“阿桃妹妹……”
郁桃并不大在意,對笑了下,又問大家:“對啊,將才進來聽錢媽媽說,段家妹夫考學在國子監借讀,郁苒便同行了,怎麼沒見?”
張氏道:“臨產將近子不舒服,什麼也吃不下,不便走,在路上奔波好幾日,產婆了說是胎兒不正,就沒有出來迎你,那段家姑爺也在邊隨候著。”
郁桃點點頭:“是當多多休養。”
“要我說。”老夫人擱了手中的糕點道:“還是子薄弱了,郁苒跟著歲游,做父親的慣,平日里老抱著書文看,不走,生的弱多病哪里能氣候?”
說完,又一笑,“哪里像我們家這幾個猴兒,那子骨沒得說。”
崔氏與張氏道是,“承蒙在老夫人膝下聽訓,是您教養的好!”
話閑間,半日過去,長輩小輩各自扎堆,兩位舅母攜鄭氏一起去選今日膳間的菜。
锳瑤、锳嫻與鄭詩清不知怎麼吵嚷起來鬧著要玩投壺,郁桃嫌日頭大,領著丫鬟在游廊上等候,順著木梯慢慢往外走。
翹楚在一旁低聲道:“奴婢聽婆子說,二小姐原是梳洗打扮了想來的,不過咱們夫人說了句‘月份大,天氣熱,還是不要出來的好’,便兩個婆子照看著,將人送了回去,連同那段家姑爺一起,勒令兩人好生休養。說終究不是他們自己家里,免得出差池,給別人添麻煩。”
郁桃笑出聲,心知母親如此做定是有的緣故,那夫妻二人可都不是什麼安分的,只是心疼母親,段歧生考學一日,便要在府上多住一日,以后新遷府邸怕是也如此,當真是難以約束管教啊。
“自作自啊。”
嘆,目越過乘涼的花架綠墻向外廳,郁嵚齡與幾位哥哥并肩而立,個頭在兄長中已是最高,只比韓祎差半指,兩人氣度卻截然不同,一人仍是年人的青模樣,而后者清貴出塵,恍若謫仙。
“姑娘......”
郁桃正出神,聽見翹楚在側喚,偏頭才見郁歲游不知何時立在梯級上,面含幾分慈笑,正看著。
“父親。”
郁歲游左手捋須,抬右手招:“阿桃你來,咱們父也許久未說過幾句己話了。”
十來年,郁桃對自己這位爹爹很是有幾分認知,此番郁苒和段岐生來京,其中詳猶未可知,不過從母親的態度來看,怕是郁歲游暗中幫襯的不。
段岐生仕途不順,于此郁歲游升遷,他能攀附親家先國子監,里頭不是寒門便是權貴,若有機緣再得人舉薦,也不失是一條不錯的路子。
思及此,站在原地未,只笑道:“不過只幾步距離,父親有什麼己話話,阿桃都聽得清,如此講便好。”
郁歲游知是借口,故而面上的笑容有幾分僵,父兩兩對峙片刻,他心知當日的事對不起自己這長,于此沉嘆道:“爹爹知道你心里還在怨恨,當日之事確實是爹爹做得不對,只是手心手背都是,事發急,爹爹也不知如何是好啊。”
郁歲游眼神切切,一并和了聲兒:“阿桃看看,當初錯失那門婚事,也算是好事,不然怎麼能與閆韓家結這門親呢?那老侯爺來尋我時,可將爹爹嚇了一大跳,可轉念想我阿桃如此閨秀,哪家嫁不得?”
郁桃抿笑,倒也不似從前莽撞,撥重就輕道:“母親與我說過,父親那時是極其贊閆韓家這門親事的。”
“欸......”郁歲游眼神跳躍幾,落在臉上,“阿桃如今嫁侯府,份與從前不同,待我們新遷府邸,你阿娘和嵚齡在府上都盼著你常回來,日后嵚齡走上仕途,也盼你莫忘了爹娘的養育之恩,多多幫襯著才對。”
郁桃低頭道是:“自是應當盡心盡力的。”
郁歲游面上不由得出滿意的神,只覺得上次郁苒之事后,長吃了教訓,也因此收斂了子,進了不。
他點點頭道:“你出嫁后,能如此懂事為父便放心了,從前你與阿苒都小,生了嫌隙也屬正常,哪家府上的子們不是爭爭吵吵著長大?都是一家人罷,你阿苒妹妹在我跟前說了多回,念你在京中獨自一人,又是高門世家,姊妹間也要常往來,互相扶持著。阿祎能在國子監授學,岐生在那邊還需你說一聲,多多照拂著.......”
“父親。”郁桃斂了斂袖子,復一笑:“在學監照拂段妹夫,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我定會如實轉述給夫君,讓他好生照拂著妹夫。”
郁歲游愈發滿意,慢悠悠捋著若長的須,還要再開口說什麼,被丫鬟來請席的話打斷,兩人便一前一后,無甚言語往廳堂里去了。
不過尋常一頓家宴,菜致,老夫人還端了酒杯,陪韓祎小酌。
席上言笑晏晏,讓郁桃頓意外的是,原以為韓祎是清冷之人,不喜言語難免尷尬,卻不曾想此人實則言辭得,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就沒有什麼接不上的話,便是玩笑從他口中說出,同樣好笑,還不顯得鄙。
郁桃在席上咬著筷子,很是多看了他幾眼,就此男人像是誤會了什麼,一看他,他便邊和長輩言笑,邊順手挑幾樣喜歡的夾去碗中。
這般溫的好賢婿,讓鄭氏都出幾分真心實意的笑容。
宴用的久,眾人酒足飯飽,老夫人自去園中消食,韓祎又被一眾兄弟帶走,留了片刻閑暇,讓鄭氏與郁桃私話。
見過賢婿如何溫,又這麼些時日,鄭氏心里想通不,只說:“你二人好生過日子,那韓世子是值得托付之人。”
郁桃卻憂心別的,愁心道:“我那頭倒還好,阿娘這里一是父親,二是郁苒,前有狼后有虎的,人才不放心。”
“不過是個丫頭片子罷,你今在閆韓侯府,就是不說什麼,也是在給阿娘撐腰,何況我已給段家去信,他們將京中偏宅翻新,不日便可搬出去。只一句,你父親之言不可信,阿娘與嵚齡用不著你來幫扶,那郁苒和段岐生由他們翻勁,你只管過好自己的日子,知道嗎?”
郁桃點點頭,想起郁苒二人猶如一顆毒瘤,如何都緩解不得,有幾分郁郁:“那阿娘可要保重自己,無事我就回來看您。”
提起這句,眼看日也到了時候,泰半日子過去,回門期限已至,鄭氏眼中含了淚,哪怕離得近,終是不舍得,撐著木椅站起,拍了拍兒的肩,沒再說什麼。
郁桃眼中亦然含了淚,‘嘀嗒嘀嗒’落在幅上,鄭氏掏出手絹,反而笑:“多大姑娘了哭什麼,這般近,想回來便回來,想吃什麼傳個信兒,阿娘就能給你送去。”
兩人低聲說話,眾人都記著時辰,將這對新人送至府門外,一一行禮辭謝,期間祝福討喜的話不斷。
終于在日暮西沉時,上了馬車。
舊日喑白的墻邸讓夕染金,巷中府門前早早掛起夜里的燈籠,這條來時的路被走做歸路,又是一番不同的滋味。
郁桃撐著下,瞧眼前的男人若有所思:“你是什麼時候想要娶我的?”
韓祎愣了下,道:“未曾注意。”
郁桃有點不高興,還是湊近他笑:“那就是在普華寺時。”
韓祎一眼。
郁桃嘖然:“佛祖座下,你竟有如此不軌之心。”
“嗯......”
“所以,現在我們結為夫妻,你可高興。”
“高興......”
“那也算是佛前結一段緣,書上是怎麼說的,佛前結緣,可是要......”
郁桃攢著眉,是想不出后半句,手去側的人。剛出手指,就被男人一手握住。
他眸深深,一切似不言而喻。
“要白頭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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