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時間,宋折意一直纏著陸玨講講他十四歲那年發生的事,每次從陸玨口中聽到那些有些晦的往事,總是忍不住難。
即便這樣,宋折意還是忍不住想聽。
想更了解陸玨的過去。
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天晚上,宋折意做了個荒誕的夢。
夢里,二十三歲的回到了陸玨十四歲那年。
*
十年前的北城,和如今變化很大,走在街道上,宋折意幾乎都找不到所悉的那個北城的影子。
但顧行野住的那條“青鱗巷”的城中村,卻沒什麼大的變遷。
還是那麼老舊,在日新月異的城市間,像是片被忘的廢墟。
房屋老舊斑駁,街道坑洼狹窄,但每一片磚瓦都充斥著歲月的味道。
唯一不同的是,這時候的青鱗巷,巷口還種著幾株梔子樹。
八月盛夏,漸進花期尾聲的白花盞墜在枝頭,散發出濃烈馥郁的香氣。
就整個沾著水的清晨,都染上了花香。
覆蓋住了巷子里的陳舊煙火氣。
宋折意的心也前所未有的好了起來。
看了眼手機。
早上八點二十分鐘。
陸玨說過,在青鱗巷時,每天早上八點多,他就會起床,去巷子里那家小吃店買上幾油條和兩杯豆漿。
三伏天。
清晨的依然曬人,宋折意站在花樹下躲涼,微微墊著腳,朝著幽長的巷子里張。
散漫的舊巷里,空無一人。
不多時,后傳來了腳步聲。
年帶點野的聲音在巷子里回響。
“艸,玨哥揍老刁你那一手也太絕了,打得他還不了手,太絕了。下次教我!”
是顧行野。
宋折意愣了愣,立刻回眸。
果然見兩個高高瘦瘦的年人,從巷子的另一頭走了過來。
顧行野勾著陸玨的肩,兩人上都或多或掛了彩。
但毫不影響顧行野的興致,邊說另一只手還做了幾個勾拳的作,整個人眉飛舞。
臉上那道疤,隨著他的眉眼舒展,看起來也沒那麼嚇人了。
而陸玨穿著一黑。
黑的襯敞開,出一截平直的鎖骨,黑的寬松短下,是覆蓋著層薄薄的小。
腳上趿拉著一雙夾腳拖鞋。
角叼著一煙。
他微微耷拉著眼皮,左邊眼角下,有些傷,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困倦,又像是不爽。渾著一生人勿進的氣場。
宋折意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陸玨。
哪怕早就聽過陸玨調侃過自己是青鱗街小混混,但親眼看到,宋折意卻覺得不是這樣的。
哪怕這時候的陸玨,看起來里氣的,但上依然有掩飾不住的矜貴氣質。
這種氣質,是真的在市井間長大的顧行野上所沒有的。
與其說是小混混,不如用“小霸王”形容眼前的陸玨,更合。
宋折意怔怔地看著陸玨。
雙眼一眨不眨。
但那個淡漠的年人,斂著眼皮,本沒多看一眼。
或許是眼太灼熱了。
顧行野朝著看了好幾眼,然后怪不正經地朝著吹了聲口哨。
在這一聲略顯輕佻的口哨聲里,宋折意終于回神。
視線再次落到了陸玨眼角那道明顯是被刮傷的傷口上,下意識就上前,攔在了陸玨面前。
“等等。”
一直垂著眼眸的陸玨,慢慢掀起眼皮,盯著面前的人。
英濃黑的眉,攏。
面前的人,看起來比他們年紀要大,應該是個大學生。
穿一墨綠的吊帶長,頭發地垂在肩頭,眼睛又純又亮,皮白皙,看起來就是那種很乖的孩子。
在青鱗巷,陸玨好久沒見過這種款的了。
或者應該說,在這之前,他也沒怎麼見過這樣乖得像水似的。
陸玨掃量了宋折意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手指夾著煙,吸了一口,漫不經心地問道:“怎麼了?”
聲音冷冷的,沒什麼起伏。
聽到陸玨主和一個不認識的人說話,顧行野微挑了下眉頭。
也著兜,好整以暇地看著宋折意,想知道想干什麼。
宋折意抬起手,指了指他的額角:“你傷了,我給你理一下。”
聞言,陸玨又猛地抬頭,微瞇著眼盯著宋折意,表一言難盡。
“你是我媽?”
宋折意沒反應過來,就聽到顧行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玨哥,你真夠損的啊。”
陸玨沒有理睬顧行野,又輕飄飄地看了宋折意一眼,叼著煙,饒過了宋折意。
“玨哥,等我。”
顧行野跟了上去,走了幾步,回頭看到那人還站在原地,又后退了幾步,好心對說:“姐姐,我實話給你說了,喜歡我玨哥的孩子可多了,他就沒正眼看過一眼,你嘛,年輕太大了一點,和他不合適。”
宋折意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回頭看去,顧行野和陸玨進了那間小吃店。
深吸了口氣,跟了上去。
宋折意進店的時候,顧行野面向門口,看到宋折意進來,朝著坐在對面的陸玨了眼。
“玨哥,那大姐又來了。”
聽到“大姐”兩個字的時候,宋折意微蹙了下眉。
二十三歲和十四歲,也沒到要喊大姐的地步吧。
但此刻也不是和顧行野計較稱呼的時刻。
宋折意盯著年陸玨直寬闊的肩,明顯看到他因顧行野那番話,而繃了背脊,一會兒,陸玨又放松下來,本沒回頭看宋折意一眼,執起一筷子敲了敲顧行野的碗沿。
“快點吃!吃完回去補覺。”
看得出來陸玨不太想搭理,宋折意在他背后的桌上坐下,學著陸玨他們一樣,點了杯豆漿和油條。
一邊慢慢吃著,一邊豎著耳朵,聽顧行野和陸玨說話。
大部分時候是顧行野在說,陸玨就偶爾應兩聲。
沉默寡言得令人發指。
和宋折意認識那個陸玨話連天的陸玨一點都不像。
想到這里,宋折意角噙著的笑意,漸漸淡了下去。
開始有些心疼了。
以前一直就有個不切實際的愿,想回到陸玨十四歲那年,抱抱他,對他說你真的很好很好。
所以不要放棄自己。
要快樂。
年人吃東西極快,宋折意才吃完三分之一,兩人已經吃完了結賬走人。
宋折意趕站了起來,就要跟上去。
老板喊道:“誒,那個妹子,你還沒付錢啊。”
店里就他們三個吃早飯的客人,宋折意怔了一下,反應過來是在自己,忙停住腳步。
然后,尷尬地發現,沒有錢。
老板見多識廣,一看表就了然了,嗓門很大地說話諷刺道:“小姑娘長得白白凈凈的,穿得也好,沒想到是個吃霸王餐的啊。”
宋折意臉一下就紅了。
轉眸朝門口看去,陸玨應該是聽到了這話,腳步微頓,顧行野已經轉頭看了過來。
宋折意視線和顧行野對視了兩秒,就有了主意。
快步朝著顧行野走去,看了眼陸玨的側臉:“顧行野,幫我付一下,后面還你。”
聞言,陸玨眉梢不經意地了下。
顧行野:“?”
宋折意知道他名字,顧行野也不驚奇,畢竟又是一個沖著陸玨來的人。
“為什麼?我們又不認識。”
雖然這麼說著,顧行野還是去幫宋折意付了錢。
宋折意笑著對顧行野道謝時,站在門口的陸玨,朝著宋折意看了一眼,眼神幽沉。
他覺得這個人很奇怪。
*
周末的時候,陸玨空去了一趟陸老爺子家。
再回到青鱗巷時,天都黑了。
巷子里沒什麼人。
兩旁的門面早就關門閉戶。
黑黢黢的,只有一盞壞了的路燈,散發出幽沉的。
走到那棵梔子花樹下時,他放慢了腳步,目直直看了去,沒一會兒,果然一個人影蹦了出來。
人笑地看著他,語氣很:“你回來了。”
這段時間不知道是不是見鬼了。
這個莫名其妙的人總是三番五次地出現在他面前。
比如上上上次,突然半夜敲響了顧行野家的門,說要還錢,還提了一個裝滿各種消毒藥水,繃帶的箱子遞給他。
顧行野還問他,是不是他家里人找來的保鏢什麼的,來保護他的人安全。
陸玨聽笑了。
他現在和陸衍之間的關系,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就是很糟,在冷戰期間。
那個男人一向要強,等著他主道歉。
怎麼可能對他示好。
陸玨拿著醫藥箱要出去時,那個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比如上上次,他和顧行野在外面吃烤串的時候,這人又突然出現了。
顧行野也不知了什麼瘋,竟然邀請那人一起。
宋折意竟然毫不推卻,真的坐下了。
吃飯時,陸玨就驚奇地發現,這個對他而言并不悉的人,似乎對他悉得過分。
知道他喜歡吃辣,不太喜歡吃麻的。
知道他不喜歡吃甜味的,還有不喜歡吃香菜。
啤酒喜歡喝冰凍了一些的。
他前些時候,讓顧行野去查了下這人從哪兒來的,但是一點線索都沒有,不是青鱗巷附近的人,但是對青鱗巷似乎比還悉。
那天,他知道了這個人宋折意。
之后,宋折意就經常出現在他面前。
顧行野一直說,宋折意八是看上他了。
起初他嗤之以鼻,但偶遇的次數多了,陸玨覺得或許真的是。
于是,在這個月皎潔的夜晚,面前白得發的孩子突然出現在面前,陸玨有些煩躁了。
他出火機,點燃了煙,深深地吸了口,吐出煙圈。
白霧在黑夜里裊繞。
他瞇著眼看著那個背著手,在朝他笑的人:“你跟著我,到底想干什麼。”
宋折意輕眨了下眼,杏眼一彎,甜的笑容就從眼角眉梢里流瀉而出,“我就想看看你啊。”
陸玨眉頭一皺:“現在看夠了。”
宋折意沒有回答,清澈的目如水,潺潺地從陸玨上流淌過。
陸玨從沒怕過什麼,卻被那飽含著善意和疼惜的眼神,看得頭皮發麻。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了病。
竟然覺得人看他的目,讓他忍不住一陣陣心。
嚨有些干燥。
心更是糟糟的一片。
陸玨覺得自己應該走的,不要理睬這個人。
但他不知道怎麼了,就是挪不開腳步。
直勾勾地盯著人,語氣不善問:“你不去找個班上嗎?”
這段時間,宋折意突然出現,什麼時候都有,像個無業游民。
“啊?”
宋折意沒反應過來。
陸玨靠近了一步,又咄咄人地問:“你一直這麼游手好閑的好嗎。”
樹葉搖曳的影子,在陸玨臉上烙下搖晃的影子。
他眉頭擰,角也抿一條直線。
那雙勾人的桃花眼,微垂著,不帶一緒地看著。
縱然是只有十四歲,但年也比宋折意高上半個頭,給人極大的迫。
宋折意看得出來,陸玨不開心。
笑容收斂了些。
“沒有啊,我有工作的。不過我比較自由,是個攝影師。”
攝影師。.七
這是陸玨第一次聽宋折意的職業。
好像這職業是閑的。
陸玨狠狠吸了一口煙,將煙屁扔到地上,用鞋底碾了碾,冷冰冰地說:“哦,那我不太自由,沒時間陪你玩兒,以后別來找我了。”
宋折意嘆氣:“我也來不了幾次了。”
聞言,陸玨眼皮跳了下,要邁出去的腳步又收了回去。
宋折意從樹蔭下走了出來。
昏黃的燈就落在了臉上,微微仰著頭看著陸玨,然后從后拿出了一把吉他,遞給陸玨。
“這個給你。”
陸玨愣住了。
他來青鱗巷后,幾乎就和以前的生活徹底割席了。
把自己活得渾渾噩噩的。
顧行野也只知道他是陸衍的兒子。
對于其他的,他一概不知。
但眼前這個人卻知道他會吉他。
他黑眸微瞇,不由得開始懷疑是否真的在很早以前就認識他,或者見過。
“拿著啊。”
宋折意又把那把沉甸甸的木吉他,往陸玨面前送了送,語氣不自覺帶上了點撒的意味,“真的好重啊。”
聽到這句話,陸玨鬼使神差就接了過來。
宋折意立刻笑了:“你多練練,以后別忘了怎麼彈。”
想到十年后的陸玨,手生得只能彈《小星星》,宋折意眼眸都了。
陸玨看著,不經意微微蹙眉。
將吉他給陸玨后,宋折意就朝著他揮了揮手,轉走了。
陸玨著宋折意漸漸消失在黑暗里的背影,若有所思。
接下來半個月,每次陸玨經過那顆梔子花樹下時,都下意識往那兒看看。
但再也沒見到過宋折意。
他突然想起說的那句“我也來不了多次了”,微微蹙眉。
低頭繼續撥弄吉他的弦。
顧行野本來在午睡,被略微有些刺耳的聲音吵醒,爬起來就看到陸玨坐在屋子里,叼著煙,眉頭蹙很。
一下一下地撥弄著琴弦。
看起來心事重重。
顧行野敏地察覺到了自從陸玨一天晚上莫名其妙地帶了一把吉他回來后,就經常莫名其妙地發呆。
但是還沒今天這麼明顯。
像是魂兒都被勾走了。
他走了過去,從煙盒里掏出一煙遞給陸玨,“玨哥,怎麼了,有心事。”
陸玨接過:“沒有。”
顧行野嘖了聲,拉了板凳,在他對面坐下,“沒有,你彈得這麼哀怨干啥啊?”
哀怨?
陸玨被這個詞,震驚到了。
他哀怨?
怎麼可能!
他放下吉他,站了起來,從墻上扯下一頂鴨舌帽,扣在了頭上,“走,了,出去吃飯。”
下午五點,兩人來到了青鱗巷隔壁的老街上。
吃完飯,天開始黑,陸玨不太想回去,心煩。
就遣走了顧行野,自己到逛了逛。
走到一在蓋新樓的工地時,冤家路窄,迎面又遇到了老刁一伙人。
一個月前,陸玨就和顧行野,和老刁一伙人干了一架。
就是遇到宋折意那天清楚。
突然想到宋折意,陸玨有點恍神。
老刁這次帶了六七個小弟,才從附近網吧出來,沒想到就會迎面遇到陸玨。
老刁其實和陸玨沒過節,倒是和顧行野結了不梁子。
但這個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的小爺,那麼喜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幫了顧行野一次,還把他兩個小弟揍得不行。
老刁一伙人也就這麼和他有了過節了。
陸玨這人年紀不大,但又野又狂,出手還狠,是個練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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