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年的一月二十二。
程季青和程景見了一次面, 前幾天約好的時間。
還是小南洲,倒不是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只是程景提了一, 程季青不介意地方,就這麼定了。
還有幾天春節就要來臨, 小南洲作為標準的中式餐廳,外布置都充滿節日氣息。
包廂里,火紅的小燈籠掛在門上,在暖風里輕輕搖擺。
沒有點菜。
只拿了一壺紅茶。
“工作很累嗎?好像瘦了?”程景給倒了一杯, 遞過去。
程季青道謝,搖頭:“有個古裝戲, 這兩天在控制重。”
程景的棕短發長長了,沒有以往那般銳利, 但久經商場養出來的氣質依舊不變。
從包里拿出一沓文件:“這個你看看。”
程季青接過來, 瞧了眼程景認真的神,好奇的打開。
看到第一份上加字《權轉讓協議》, 驀然一怔。
抬起頭,不等說話, 程景道:“這些材料包含了我在程氏所有的份, 以及旗下一些資產。你簽個字吧,轉讓需要一點時間……”
“等一下。”程季青打斷:“你這是做什麼?我沒看懂。”
程季青對這作有些發懵。
程季青的反應顯然在程景意料之中, 溫聲道:“你不用擔心什麼,如果不放心可以找律師看一下,只要簽了字,這些都是你的。”
程季青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程景聞言, 看了程季青片刻, 說:“到程蘭死之前, 我都沒有得到過的重,從小我就特別恨程蘭,我總是想生下了我,卻從來不我,從來不關心我。我一直以為是我不夠好,但是有一天付榮君告訴我,我并不是程蘭親生的。我聽了付榮君的話,拼了命的學,拼了命的上進,也聽了的話,從那時起我的人生目標就是得到程氏。”
頓了頓:“直到你的出現,才讓我會到擁有親人的滋味。于是我想,即便程氏最后是給你,也沒什麼。”
從那時候起,爭強好勝的子有所收斂。
程季青救贖了年時偏激的想法,只是事與愿違,有一個強勢的、貪心的母親。
“程蘭去世之后,很意外,按照囑我為程氏掌權人,隨后一切萬分順利。我從來沒想過程蘭會把公司給我,我只是想也許是因為你年紀尚小的原因。但是也沒關系,我總歸會護著你。”
可是付榮君卻不肯讓程季青學習經濟。
甚至要讓程季青出國。
付榮君手里有40%的份,比的多,付榮君是可以手公司事務的,只是付榮君瞧著書香門第的做派,歸結底還是小門戶出來的,不懂公司。
只靠著話語權著,別管程季青的事。
后來才知道,是因為付榮君害怕還有第二份囑的出現。
所以一直針對程季青,想把人走,養廢,弄壞名聲。
實際上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已經對付榮君失了,只是那時候還不忍心對親生母親決裂。
也還沒有意識到一直對程季青的傷害。
直到程蘭忌日那天的對話,才恍然驚醒,一直以來所謂的對程季青的好,無一不是利劍。
當聽到付榮君還打算針對程季青的時候,徹底放棄。
改變不了付榮君,甚至一次次的退讓給了付榮君變本加厲的機會。
程景抿了一口茶:“我不知道那份囑是真是假,如果是真,我手上這30%的份給你,那個擁有囑的人一定會來找你。如果是假,程蘭留下的那些東,包括我這邊也會給你絕對的支持,即便付榮君手上有40%的份,也無濟于事。”
話語權并不代表掌控的權利。
簡單來說,程景已經把前路替程季青掃平,這些年程氏早就在手里,只要程季青應下,沒有人能左右。
包括付榮君。
程景這是和付榮君徹底撕破臉的意思了。
程季青心驚之時,又是一陣唏噓。 “付榮君不會善罷甘休。”程季青說。
“以前我順著是因為沒有辦法,長大后順著因為是我媽媽,可是橙橙,我從來不知道這些都是建立在你的痛苦上。”
現在知道了,也該讓一切變變樣子。
“算是補償?”
“是補償,也是心意。”程景道:“有的事你不能原諒我明白,我并不奢求,但我總要做點什麼。”
起碼不能再讓付榮君繼續下去,希橙橙拿到程氏,付榮君能明白的決心。
“你都給我,那你自己呢。”
“我會留在公司幫你,等你順利后,再說吧。”
“你確定,我簽了字你就一無所有,沒得后悔了。”
程景一笑,帶著一如既往的寵溺:“簽吧。”
程季青垂眸,有一會兒沒說話,程景并不催促,就那麼等著。
程季青看著這一沓實打實的資產,心有,原將程景當最親的姐姐,對程景那時固然有怨,但親人的也是有的。
程景做到這一步,原如果知道,會怎麼想呢?會原諒會釋懷嗎?
不知道。
想,如果有一天原可以出現在的夢里。
希可以知道這個答案。
程季青著協議,沉默許久,然后打開程景放在桌上的黑鋼筆,將字一一簽下。
雖不在意程氏,可這的確是個掣肘付榮君的法子。
沒那麼善良,圣母。
付榮君對原做的那些事,程景對原的傷害,點教訓有何不可。
何況是送上門來的。
“字我簽了,合同先放我這兒。”程季青說:“但是我也的確沒有力,沒興趣管公司,你說的留在公司幫忙,所以……”
道:“程氏還是由你來管,等有一天我需要拿回來的時候,隨時收回。你能接嗎?”
程景將那只黑鋼筆拿到手里,看起來是把玩,眼底卻有松緩的痕跡。也許在旁人看來,程季青這話不合理。
可明白,程季青的詢問,是在問需不需要一個自我釋懷的機會。
過去那些事,對于程季青是心理負擔,對于也是。
留在公司幫著程季青,護著程季青,是想要的。
“好。”
桌上擺著一棵梅花樹的剪紙,圍欄上著福字,梅花樹隨著溫熱的風,在桌上轉。
影子落在桌面,零零散散。
靜謐過后。
程季青忽地想起來,輕聲問:“那你知道我親生母親是誰嗎?”
對原小時候的事知之甚,這樁聞想要去查,萬分困難。
原直至消失或許都不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是誰。
程景眼底深諳,緩緩說:“知道。”
程季青看出了那眼神的古怪,心里便有了些許猜測。
聽程景說:“付榮君沒有把事都告訴我,但我順著線索派人去查過。橙橙……,你的母親已經不在了。”
付榮君告訴和程季青沒有緣關系后,就一直記在心里。
長大后慢慢查過,才從一星半點的線索中找到蛛馬跡。
程蘭在娶付榮君之前,有過一個初,但因為家族聯姻不得已娶了付榮君,而實際上,付榮君在當時也有對象。
這種事其實很普遍。
和婚姻在這個圈子里,就是山海與荒漠。
完全兩件事,不同世界。
程蘭和付榮君結婚的那一年,付榮君就早產生下了。自然,不是程蘭的孩子。
這一點程蘭與付榮君也是心知肚明,然而這等丑聞在這種家族里不能張揚,日子就這麼按部就班。
后來付家漸漸衰敗,付榮君將程蘭當做了主心骨,了心。
可惜程蘭心有所屬,這些年從未忘記。
也就是和付榮君婚后的第七年,程家鬧出一次緋聞——程蘭拍到和其他人在國外見面。
這個人正是程蘭的那個初。
派人查到這個人的時候,才知道,人早就在二十三年前去世。死因是難產。
倒推回去,也就是程季青出生那年。
剩下的事稍微推測就能得出結論。
程季青的親生母親死了之后,程蘭將程季青帶回了程家,為了家族名聲,也為了程季青不落一個私生子的名聲,最后給了付榮君養。
而這件事也為付榮君對程蘭,對程季青產生恨的原因。
這些年對付榮君的容忍,也有這方面的因素。即便這恨緣由復雜,沒什麼道理,但付榮君到底是親生母親。
可是一切的一切,上一輩的恩怨,自始至終和程季青都沒有關系。
是們把程季青卷進來的。
曾經程季青將付榮君當媽媽,最后換來傷害,好不容易知道有親生母親,卻又已經離世。
“橙橙,你還好嗎?”
程景眉心微蹙,一直沒有告訴程季青也是擔心程季青難過。
程季青覺到心口微微有些發悶,像被那喜慶的梅花樹撞了一樣。
半晌,道:“人生總是有憾的吧。”
只是原的多了一些。
難過,但并不是自己的經歷,因此并不深刻——沒有走過原的路,即便從頭看到尾,也不可能同。
難過,只是為了原。
只是覺得,原活一場,好像什麼都沒有得到,就那麼消失了。
“我還想問一個問題,你和白趙良的易,是什麼?”
程景說:“就是緣的事,知道我不是程蘭親生,也知道你和我沒有緣關系。程蘭對白家關照是看在陸曼救了你的份上,付榮君和我是因為不想你知道這些,所以才做了易。他保守緣,我們保守他拋棄陸曼的。”
只是白趙良覺得這個易不怎麼公平,所以這些年明里暗里,恬不知恥的占了程氏不便宜。
程季青聞言,的確能說通一些。
但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
不過程景應該是說的實話,到這一步,也不至于再有什麼瞞著了。
這兩天天氣倒是晴朗。
出門時雖有風,腳下卻干干凈凈。
寒氣四溢,程季青將圍脖往下上拉了拉,聊勝于無的擋住吹進脖子的風。
程景站在對面。
十幾秒的沉默,認認真真的看著程季青,說:“橙橙,你在我心里永遠是最重要的親人。”
程季青聞言,緩緩彎了下。
想,但愿原能知道。
“新年快樂。”
程景說。
還有幾天就是新年,至這一年們不可能在一起過春節了。
程景等了兩秒,轉過準備離開。
程季青在后,輕聲說了一句。
“新年快樂。”
“程景。”
程季青忽地喊住人,聲隨著風一道變得清冽:“我不懂公司,但是我懂人,如果程蘭真的不重你,那應該早早對你多加打,而不是由著你肆意長,練就這番本領。在死后程氏那些追隨的東,應該也不會那麼容易認你。”
“也許對你不夠關心,但未必沒有。”
-
黑邁赫的后座,程景著路邊隨可見的福字,恍惚想起小時候的某一年。
程蘭從外頭拿了一箱煙花回來,程季青那時才五歲,聽到聲音跑過去抱著程蘭。
煙火差點掉地上,過去接。
程蘭看了一眼說:“一會兒跟妹妹一起玩。”
晚上點煙花,不小心濺到服上,差一點讓橙橙傷。程蘭當時見了臉發黑,把一把拽到邊上:“你怎麼回事?”
又害怕又委屈,只低著頭不說話。
付榮君在旁邊,一句話沒問,就說:“去把服換了。”
只有程季青的小手拉著,問:“姐姐,你燙到沒有?”
程景將車窗往下降了幾厘米,料峭寒氣讓雙眼的熱度稍稍散去,依稀想起來。
那晚,下樓去廚房,到程蘭在客廳看報紙。
程蘭沒抬頭,聲極淡問了一句。
“傷沒有?”
…
“程總?”
程景的思緒從遙遠的記憶回來,像卷尺回彈,讓虎口不輕不重的一疼。
快速那麼一下,留在余威。
劉書在前頭說起之后幾天的安排,快要過年了,有的事得在過年前解決。
分了神過來聽著。
然后問:“哪兒?”
“柏林。”
出差的地址。
正好是除夕夜前一晚。
劉書似是想到什麼,補了一句:“離丹麥倒是很近。”
涂秀秀現在去了丹麥哥本哈,柏林過去快的話一個小時就能到。
程景沒有接話,著窗外,也不知在想什麼。
-
除夕夜前。
丹麥哥本哈的一家戲曲院。
比之前的西蘭大街的劇院要小,但這里聽戲的國人更多。算是分院。涂秀秀如今小有名氣,偶爾會過來。
次日是除夕,來的客人更多。
為懷,為節日。
時間是丹麥下午三點,涂秀秀晚些時候還要去主院,作為開場,第一場便是人滿為患。
程景依舊選了個不惹眼的角落。
今天涂秀秀唱的是《秦樓》,講的是一名主作為將軍后裔,在國破危難之際,拋卻國家與全城百姓,選擇了營救了秦樓的人。
為一人拋棄世界。
但最終與人分道揚鑣。
重回一世,主這次選擇了與前世相反的路,但是秦樓被燒,眼看人離世。
得了所有,失去摯。
主最后瘋魔,魂魄化作秦樓,終守著。
一曲終了。
并不那麼適合這個喜氣的節日,可依舊讓底下看懂的眾人了眼眶。
程景的手指輕輕著杯蓋,抬起落下,重復幾次,當初涂秀秀跟提起過這個故事。
那時候《秦樓》的全名《秦樓風》。
如今沒了風,只剩凄凄秦樓。
杯中的茶一如既往沒有喝。
以前涂秀秀說,就這點氣,什麼都能忍,非是這點挑。
輕輕‘噠’一聲。
程景放下蓋子,理了理擺,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長袍的服務員過來,恭恭敬敬說:“程總,涂小姐請您到后臺喝茶。”
程景神微頓。
-
茶先上,人后至。
涂秀秀上戲服未退,只取了頭上的簪子,一瞥一笑而。
“我以為我看錯了。”
程景卻說:“走的時候該打個招呼。”
涂秀秀:“我是想,沒有必要。”
“倒也是。”程景笑了笑,杯蓋輕輕刮了刮茶盞,識出喜歡的那款:“你該怨我。”
“那你何必來呢?”
“看看。”程景抿了口茶:“現在好。”
木質的后臺是深漆,格局大方,擺飾規則將就,程景卻覺得也就那樣。
話題停頓,一個穿著青戲服的人從側門走進來,容貌清秀溫婉,看了看程景,微微點頭,然后走到涂秀秀邊:“秀秀,聊完了嗎?該來對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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