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象在那之后又陪伴了象群兩周。
盡管公象群不再在卡拉家族附近上演全武行,但它們的活軌跡仍然和母象們有著相當程度的重疊,一些消遣活也總是引起小象們的注意力。
比如說,在本沒有水塘的地方挖掘地下水。
有著那樣壯觀的長牙,公象們做起這事來可以說是駕輕就,隨隨便便就可以開辟出直徑一到兩米左右的小型飲水,不僅打發了時間,還能造福后來的其他野生。
比如說,搖果子吃。
水源地附近零散長著幾棵枝葉繁茂的大樹,因為降水充足、氣候溫暖,枝條上已經掛滿了青的果實,無事可做的公象們常常到這里來覓食,有時用象鼻搖,有時用腦袋撞,敲得樹干砰砰作響,不知道的還以為哪里在打樁。
這些果子個頭并不算大,口味卻層次分明。現搖下來的果子有著白的果,水沛,帶著一甜味,時間一長就會因為高溫和發酵,染上一濃郁的酒味。
安瀾曾因好奇吃過一兩顆,吃完就告別了繼續嘗試的念頭。不過公象們并不介意這酒味,也難說它們原本就有“小醉一場”的打算,每次過去采食都會把樹蔭地“打掃”得干干凈凈,讓那些等著撿的長尾黑顎猴氣得抓耳撓腮、上躥下跳。
除了掘地和撞樹之外,公象們還會卷木頭消遣。
卡拉家族不止一次撞見過雄同類舉著樹干踱來踱去的場景,快有一人合抱細的木頭對它們而言仿佛毫沒有重量,有些愣頭青還會邊走邊耀武揚威地搖晃頭顱,威脅著無形的敵人,連河馬看了都得無語地沉進水里去。
小象們倒是覺得這個姿態很酷。
眾所周知,崽最經常做的事就是模仿,蓋因它們需要從模仿中習得技能、磨礪技巧,于是乎,拋石子的風波還沒過去,卷木頭的風波已經來到,一時間,棲息地里到都是小象卷著細樹枝玩負重、玩拔河的影。
埃托奧是所有小象里玩得最瘋的一個。
安瀾每天都能看到它舉著一小樹枝在長輩們間繞來繞去,時而把那小玩意像利劍一樣揮舞來揮舞去,時而在泥地上涂抹些史前壁畫看了都得甘拜下風的神叨圖案,偶爾還會因為距離計算錯誤而把自己卡在某兩個長輩的后中間,活像只叼著欄桿被門框擋住的狗狗。
那麼一丁點對母象來說連都算不上,也就只有時刻關注著孩子的阿涅克亞會過來解救它。偏偏埃托奧還以為母親是在和它玩耍,眼看象鼻過來,就很無賴地把重心往后一靠,轉站著玩為躺著玩,直到因為位置不對、重心不穩而東倒西歪,“啪嘰”一聲摔個狗啃泥。
阿涅克亞垂眸一看,也只好無奈地扇扇耳朵。
撞到它是一回事,撞到阿倫西亞又是另一回事——后者每次被撞到時都會不耐煩地揮舞象鼻,實在不行還會祭出“連坐”**。
某次埃托奧不知道哪筋搭錯了,跑去二姨媽的鼻子,而且還搗蛋地了好幾下,那天除了安瀾因為年紀小躲過一劫,所有站得較近的小象,包括斷小象,都沒逃過一頓正義的敲打。
就在小象們鬼哭狼嚎,母象們頭疼不已,公象們到消遣的時候,也有一些非洲象本無心參與這些活,只是慢下腳步,品嘗著傷病的苦。
那頭傷公象的狀態變得越來越差了。
因為腳上無時無刻不在彰顯著存在的痛苦,它的脾氣逐漸走高,不就會大發雷霆,甚至會和那些一看就在匹敵范圍外的同類較勁。大公象躲閃了幾次,沒有躲過,最后也只能接沖突。
面對這種況,卡拉開始拒絕踏上前往水塘的路線,取而代之地,它帶著家族員步行更長距離,走到附近唯一的一片沼澤地,在那里取用富含營養質的水生植,一邊教導小象涉水和游泳的生存技巧。
安瀾心里總是始終記掛著那頭公象。
近兩周來也不是沒看到過工作人員,悉的汽車引擎聲響起了至有五次,可是前兩次人們并沒有看清它被灌木叢擋住的傷,后三次他們就是想救助也有心無力,因為找不到合適的時機。
也能理解這種躊躇——
在象群的包圍中擊暈某頭大象幾乎是不可能的。
大象是有的能夠進行邏輯思考的,通過觀察和流,它們甚至可以總結出陌生事的潛在規律,并在這些事下次出現時及時采取措施。不止有一個報道過象群切斷電路、掀開圍網并逃出私人保護區的新聞。
假如大象把專車、制服和工作人員的氣味與“傷害”聯系到一起,將會給他們帶來巨大的安全患,要知道,即使他們還什麼都沒有做,猖獗的獵行為已經使部分大象對人類和汽車出現了過激反應,每年都有志愿者遭到襲擊、不幸喪生。
醫療專車上的四個工作人員為此愁眉不展。
換了普通,或許還能采取謹慎的驅逐行,讓傷者在奔跑中落單,但這是非洲象,開車驅逐非洲象簡直是嫌自己命長的作。萬般無奈之下,他們只能一邊等待機會,一邊調直升機。
好在命運似乎還沒有對這頭公象合上眼簾。
那天安瀾就站在棲息地附近,看著直升機從頭頂轟鳴著經過,螺旋槳將風擊,把那傳播著的象之歌都打得碎。年母象在這隆隆聲響里不安地來回走,卡拉——不愿意靠近水塘,但也不愿意放任異常狀況出現的卡拉,當即決定帶著幾名家庭員前去噪音傳來的地方查看。
安瀾冒險追上了這個小分隊。
正是這次接近,讓后來被長輩們上了“看似乖巧其實也很調皮”的標簽,母親阿達尼亞連續好幾天都滿臉烏云;但也正是這次接近,讓獲取了一個對家族存續至關重要的信息——
當象群走到時,公象正在掙扎著擺麻醉劑的影響,而完了任務的醫療小組則在快速離開,不愿意在這個大象平原上多停留哪怕半分鐘。
奇怪的是:即使拯救了一條生命,他們看起來也并不高興,反而神凝重,一邊走一邊爭執著什麼,有一位工作人員甚至懊喪地捂住了眼睛。
不斷發育的聽力讓安瀾捕捉到了只言片語。
“......威脅大象生存的不是象牙貿易?什麼樣的人才能說出這種話呢?......對,環境惡化是原因,對,人象沖突是原因,但這些就可以抹掉象牙貿易的問題嗎?倒不如說這完全是不同的問題......”
有人大聲說道。
“......保護工作缺乏資金支持,所以要變賣方保存的象牙。去他的庫存,去他的高昂保管本,去他的放寬貿易管制......難道那些人不知道口子一旦打開,黑的白的都會跟著來嗎?!”
“人們要生活。”另一個工作人員說,盡管他聽起來也相當低落,“你知道他們會做什麼......如果必要,他們可能會削減撥給保護區的款項。”
“計劃是好的,但計劃會執行什麼樣呢?”第三個工作人員說,“一旦象牙貿易合法化,必然會為某些人渣和貪/腐分子大開方便之門,這次他們甚至還會躲藏在法律的裾底下。”
人們沉默了一會兒。
頃,第一個聲音又發出來。
“......他們還計劃出售部分的合法獵殺權。”他說,“第一批可能會有超過五百頭大象,條件是劃定區域,限定時間,部分地帶限定武/。”
“沒門,狩獵許可證?!”捂著眼睛的工作人員大吼道,“別告訴我他們計劃在這里發,我會親自去把他們掐死在臥室里的!”
又是一陣沉默。
“......可能是在北邊。”有人不確信地說。
工作人員吵吵嚷嚷地上了車,每個人臉上都寫著對法規修改形勢不明朗的擔憂和憤慨,但無論他們到的沖擊有多大,都不可能比聽了個大概的安瀾到的沖擊更加沉重。
幾乎是立刻意識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在保護區不斷劃定、野生保護力度不斷上升和對盜獵分子打擊力度不斷增強這幾個因素的共同作用下,非洲部分區域的非洲象數量迅猛增加,隨之而來的就是不可避免的人象沖突。
對政/府部門而言,允許象牙貿易會是一條相當不錯的資金來源,而允許獵殺也會是一條相當節約本的解決出路。
這個政策能否得到議會通過、得到國際社會的認可并最終得到無偏差實行暫且不論,安瀾可以確定的是,類似的聲音一旦出現就意味著某種態度達到了臨界點。
或許不是全球,或許不是全境,或許只是在部分區域通過;或許不是今年,或許不是明年,甚至或許不是最近幾年......但相關議案一定會年復一年地被提起,絕不會輕易銷聲匿跡。
無法和手握熱武的人類抗衡。
對那些足夠聰明的來說,時間長了,它們的確可以總結出哪些區域危險、哪些區域安全的規律,但在此之前,需要有大量的命去填——更何況,只需要一紙公文就能變更狩獵區。
“我們只能祈禱風暴來得晚一些。”
汽車發前,安瀾聽到有工作人員說。
可知道,祈禱是不夠的。
如果卡拉家族想要最大程度地避免減員,就必須由一個可以在規律被總結出來之前更早得到關鍵信息的個來帶領,由一個可以和人類抗爭的思路來調度。
換句話說——
為了保護這個家族,必須要取得話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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