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肆只看到眼角掠過一條緋紅的絹披帛，濃香艷忽然撞進了視線中，盈盈一道背影，威嚴氣魄與妍姿艷質的綺麗似乎恰到好地融合在一起，將人的目紛紛吸引過去。

　但姜肆是更先聽到的聲音，而不妖的嗓音抑揚頓挫，語速不快，有人心肺的凌厲強勁，正疑是何人時，那些婦人已經驚慌地行了大禮，上高呼：“參見長公主殿下！”

　姜肆陡然瞪大了眼睛，慢了半拍給前面的人彎行禮，記得疏柳跟提過半，先齊王有兩兒兩，陛下上面有兄姐，下面有個妹妹，方才那些人高呼“長公主殿下”，那此人就只能是陛下長姐榮昌長公主了。

　霍岐的面子已經大到連長公主都親自前來慶賀他升遷之喜嗎？

　蕭錦辭沒有回頭，含笑看著前面兩人：“秦夫人陳夫人出自韓衛兩家，禮儀教養自然是不能差到哪里去，可別在外面給家族丟人啊。”

　先頭嚼舌的一個是戶部尚書秦欒之妻，一個是后起之秀時任鴻臚寺卿的陳彥文之妻，兩出四大世家之中的韓衛兩家，都是名門貴，如今讓長公主直接將掌到了臉上，臉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秦夫人雖是恭謹地彎著子，低垂的眼中卻閃過一抹不屑之，旁邊的陳夫人相較來說便驚慌許多，急著認錯：“是妾失言了，公主恕罪。”

　蕭錦辭水眸中笑意一，甩了下袖子偏了子，道：“你冒犯的好像也不是本宮啊？”

　將子一偏，自然就出了后面的姜肆來，姜肆一抬頭，正好跟陳夫人四目相對，那二人都沒見過姜肆，本認不出來是誰，眼中閃過疑之的時候，旁邊的蕭錦辭忽然抬著下睇著，問道：“你是誰？”

　骨子里有種與生俱來的高傲，不論是善意的還是輕蔑的，眼神中都帶著睥睨之態，可姜肆卻莫名覺得其實知道是誰。

　姜肆行了一禮，阿回跟著一起彎。

　“回殿下，民姜肆。”

　這幾日，將軍府的事了上到朝廷員下到平民百姓口中的談資，別人不知霍岐發妻的閨名，卻知道姓姜。

　姓姜，又在將軍府上，就算不用說明，姜肆的份也不言而喻了。

　陳夫人面微變，沒想到跟人說兩句閑話，還能讓正主聽了個清楚，不是說那個姓姜的破落戶上不得臺面，不會出席燒尾宴嗎？看到王氏跟霍將軍在前廳熱地會客，還以為今日是見不到那個傳說中的姜醫了呢……

　旁邊有道銳利的視線迫著，陳夫人想了想，還是上前，對姜肆歉然一笑：“霍夫人見諒，我說的都是從別聽來的閑話，算不得真，你別往心里去，我給你賠禮了。”

　說著，作勢就要給福道歉，但作做得慢，以為姜肆會客客氣氣地攔住，沒想到那人就冷眼看著，連做一做樣子的意思都沒有，陳夫人的笑意就僵了。

　秦夫人一看，出幸災樂禍的神，一面在心里暗嘲陳夫人骨頭小家子氣，一面輕笑道：“陳夫人，你這麼大驚小怪做什麼，行這麼大的禮，霍夫人可不起。”

　姜肆站得直，將目從陳夫人頭頂的珠花上移過去，看著陳夫人，溫言道：“我怎麼不起了？”

　溫和氣地問，卻是一個字一個釘子，蕭錦辭靠著柱子，臉上掛著淡淡的笑，饒有興致地看著幾人，這次當了看客，并沒有出聲。

　秦夫人比陳夫人虛長幾歲，是這里面年紀最大的了，長公主是皇族，惹不起，但沒想到卑微如姜肆這樣的人也敢不給面子，在背后嚼舌的事，本不怕被人聽到，就是姜肆原本就在這，也敢怪氣指桑罵槐。

　“霍夫人還是不要這麼咄咄人比較好，秦家和霍家日后還要多走，有什麼事非得要鬧到別人下不來臺呢？”秦夫人看著，笑里藏刀，話里話外在提醒要掂量清自己的份，以及為霍家的長遠考慮。

　姜肆沒見過多像秦夫人這樣出名門又嫁名門的婦人，但這樣胡攪蠻纏的病屬可見多了，無非是有點依仗就覺得誰都要給面子，明明理虧卻能做出一副我沒錯的樣子。

　“將軍府要與誰好跟誰走，跟我沒什麼關系，但夫人在背后議論別人，且言辭中全無尊重，難道不該為自己的言行道歉嗎？”姜肆態度強，讓秦夫人為之一怔。

　但很快就沉下心來，眼中的輕蔑毫不掩飾：“不愧是霍將軍的結發妻子，出農戶，好一副尖牙利！”

　阿回皺了皺眉頭，拉了拉姜肆的手，抬頭看：“阿娘，你常教育孩兒知錯就改，善莫大焉，但言無忌，孩子有時候可以不必為自己的失言而道歉，那這個人也跟阿回一樣大的年紀嗎？”

　阿回指著秦夫人，很認真很認真地問。

　姜肆低頭看著他，語氣也了，帶了三分促狹回道：“不是哦，你看年長你許多，比阿娘年紀都大，但是有的人呢，只有在長，這里，一直都沒有長進，說話做事跟孩子一樣，不覺自己有錯，是會被人恥笑的。”

　指了指自己的頭，煞有介事地教育阿回，惹得旁邊人發出一聲輕笑，蕭錦辭埋在男人的口上，旁邊人見了都紛紛避開目，卻笑得腰肢輕，而后抬起頭，出綺麗面容，瑩潤小口微張：“你們這樣說，可讓秦夫人的臉往哪放啊？”

　連陳夫人都忍不住要笑了，秦夫人的臉已經黑了豬肝，瞪著眼睛上前一步，剛要說話，背后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你們在這作甚？”

　姜肆聽著聲音有些耳，狐疑地轉過去，就見一簇人從回廊上走下來，為首的那個是霍岐，邊跟著王語纓，看過來的視線微微一怔。

　說話的卻不是他，而是旁邊著褐直裰的男人，他旁還站了一人，魁梧拔的姿加上讓人難以忘懷的樣貌，姜肆一眼便認出來了。

　是牛車上遇見的那兩個拔刀相助的漢子。

　一個衛峰，一個韓北野。

　一個姓衛，一個姓韓。

　姜肆腦中靈一閃，難不，這二人都是出自韓衛世家的貴族子弟？

　衛峰問完之后，似乎是看到了誰，跟這邊搖了搖手，喊道：“阿姐，你在這？”

　姜肆回頭，見到陳夫人尷尬地笑了笑。

　還真是一家人。

　霍岐是引人到那邊席的時候聽到了這邊似有爭執，想要過來看一看，沒想到衛峰說想來看一看他阿姐，便也跟著過來了，他一來，韓北野自然也跟著，慢慢就全來了。

　姜肆在人群中了，看到王語纓后的兩個男人之后微微放下了心，目卻猝不及防地跟王諳撞上了，后者面一頓，姜肆眨了下眼，若無其事地挪開。

　霍岐已經走了過來，看著姜肆，輕聲詢問：“肆肆，怎麼了？”

　有心人一看，霍將軍輕言細語的模樣，也不像冷落嫌棄發妻的樣子啊。

　衛峰也走過去，看著陳夫人的臉：“阿姐，發生什麼了，你怎麼看著臉不太好？”

　陳夫人僵著角笑笑，道：“就是個誤會，都已經沒事了，對吧霍夫人？”

　最后一句話是看著姜肆說的，只是還不等姜肆出聲，角落里椅著柱子的人便走出來，扶著男人的手一步步行下臺階，一眾人見了都紛紛行禮，只有韓北野看著那雙握的手皺了皺眉。

　“霍將軍，你是戰場上拼殺過的，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如今聲名鵲起，卻妻兒被人看低，本宮覺得，你以前那些功績都白得了。”

　霍岐一臉茫然，王語纓上前：“公主殿下可否說得明白些……”

　“行了！榮昌，你到看我不順眼，有什麼話直說無妨，今日我是說了霍夫人幾句，卻并無惡意，你有必要這麼針對我，抓著不放嗎？”秦夫人沉著臉對著蕭錦辭的背影道。

　蕭錦辭轉過，豁然一笑：“舅母這說的是哪里話，您言語中冒犯的是姜娘子，跟榮昌有什麼關系，本宮只是把實事說了一遍，怎麼，您的頭就這麼金貴，低一低都不嗎？”

　霍岐哪里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肯定是秦夫人說了詆毀姜肆的話，難聽到長公主都聽不下去要大義滅親了，他跟秦家沒什麼走，也不用攀附他們，便走到姜肆邊，對道：“如果秦夫人冒犯了子，還請秦夫人道歉。”

　對外人，霍岐還是知道胳膊肘往哪拐的。

　姜肆拉著阿回向右邊挪了一步，不想跟他挨太近。

　秦夫人徹底撕破了臉：“霍將軍，這就是你們霍家的待客之道？果然出寒門，一修不掉的霸道匪氣，這席，我不吃也罷！”

　說完，秦夫人便要拂袖離去。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姜肆忽然步上前，擋住的去路。

　姜肆高一頭，這樣相對而立，秦夫人覺到十足的迫，不了，厲荏道：“你這是要做什麼，難不，還想對我？”

　姜肆雖然瘦，量卻跟許多男子不相上下，腰直，背影看著有一種勁之，那是許多京中貴都沒有的。

　笑了笑：“跟您還真犯不上，畢竟有孩子在這。我只是想說，不是真心認錯悔過，你這頭不跟我低也罷，連孩子都能明辨清楚的是非，您認識不到沒關系，看不起我也沒關系，今日從這里出去，丟了世家的臉，丟了高門風骨的人是你，再奉勸您一句，千萬別有一天求到我頭上來，那時候，才是真的面盡失。”

　秦夫人氣得面漲紅：“絕不會有那一天！”

　姜肆沒再說話了，淡笑著讓開子，給留了去路，秦夫人踏出去的那一刻，竟然真的覺得看過來的目是那樣刺眼，此時再低頭也晚了，快步離開。

　人走后，其他人面都有些悻悻，秦夫人是張揚跋扈了點兒，但出韓氏，夫家又是朝中坐擁實權的戶部尚書秦欒，背后有太后做靠山，除了腳的不怕穿鞋的姜肆，又有誰敢嘲笑秦夫人？

　霍岐知道姜肆了委屈，想要安幾句，姜肆卻無視他，走到了榮昌公主面前，彎道謝：“方才多謝殿下仗義執言。”

　蕭錦辭看著，忍不住細細打量，此時才看得清楚，竟然覺得很是面，像是在哪見過，可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面上不聲，淡笑道：“不是幫你，本宮覺得有意思罷了。”

　“六郎，有些冷。”說完，出手去，旁邊的清雅男子笑著扶上的手往里走，邊走邊道：“先進去吧。”

　在場之人都看見了，難免對那個男子出鄙夷之，韓北野面更沉，幾乎快要忍不住拂袖離去，好在衛峰拉住他。

　“你都不愿意以韓氏之人自居，何必因為他而覺面上無呢？”衛峰低聲在他邊耳語。

　韓北野煩躁不已，道：“我就看不慣他娘們唧唧的樣。”

　兩人在這嘀嘀咕咕，那邊，姜肆也跟著走了進去，進去之前看了一眼天，男終究要分席，霍岐帶著那些世家子弟去了另一邊，開席之前，有一些出寒門，但如今到朝廷重用，且又跟霍家好的婦人前來跟姜肆套近乎，姜肆不冷不熱地應付著，時間一久，們自覺無趣，便不再湊上前了。

　王語纓留意著姜肆這邊的靜，敷衍了幾個恭維的夫人，便走到姜肆邊，在耳邊道：“姜娘子，你隨我出來一下。”

　姜肆回頭，看見王語纓，神一冷：“有什麼事嗎？”

　“是我表弟宋玉的事……”

　姜肆眸微，垂下眼簾想了想，讓聞杏看著阿回，起跟走了出去，兩個主人一離開，其他人紛紛向門口，開始竊竊私語。

　外面不知何時刮起了風，夾雜著零星的雪花飄飄散散，前些時日下的雪還沒化完，另一場雪又來了。

　王語纓在前面走著，下了回廊，左邊是一方封凍了的池塘，停在那，回跟姜肆道：“表弟的事，道衍應該都跟你說了。”

　姜肆并不靠近，離三步遠，穩穩當當地站著，笑問：“道衍是誰？”

　“哦，你還不知道吧，這是將軍的表字，是我父親給他取的。”王語纓說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語氣卻像炫耀一樣，姜肆想起兩人在清水縣時，霍岐雖然讀書，卻沒有取過表字，他曾說，能贈他表字的長輩都已經不在了，他也沒有心自己給自己取一個。

　現在呢，他又有親人了。

　姜肆心湖平靜，好像再也不能起什麼波瀾，看著道：“其實你不來找我更好，你一直都扮演著一個賢良淑德的將軍夫人，有海量，能容人，霍岐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你沒必要做多此一舉的事。”

　王語纓臉微變，上前一步：“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那一步邁得有多遠，姜肆躲得就有多遠。

　“冰天雪地的，你把我出來，要是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別人怕是會把責任推到我頭上，離我遠點吧，我害怕。”

　王語纓睇著后，看了許多次，目越來越著急：“你在說什麼？我只是想替我的表弟跟你說句抱歉，此事雖不怪我，可也因為我讓你們母子苦，你不原諒我也可以——”

　說到這里，眸一變，面痛苦之，姜肆背著手，都沒，卻忽然蹲下去，著自己的肚子坐在地上，像是疼得說不出話來。

　“你不原諒我也可以，為什麼要對我的孩子……”

　“阿纓！”

　姜肆聽到背后傳來霍岐的喊聲，接著，幾個人便沖了出來，越過姜肆，霍岐把癱在雪地上的王語纓抱起來，看到底已殷出紅，面大變。

　姜肆看到那，眉頭頓時皺。

　“這是怎麼回事！”趕過來的王謖也有些慌了，王諳更是面一白，回吩咐下人：“快去找大夫！快！”

　“不是姜娘子……”王語纓忍著劇痛，抓住霍岐的手腕，艱難地為開，“你不要怪……”

　霍岐的眼神瞬間就變了，眼底布滿猩紅，回頭深深地看了姜肆一眼。

　他什麼話都沒說，但眼神已經說明一切，然后抱起王語纓便要走，旁邊就是開席的地方，霍岐自然是就近將人安置，因為突生變故，霍岐又不想家丑外揚，必然要先將賓客遣散，免得傳出去什麼話。

　姜肆卻將那人攔住，對霍岐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呢，他們也擔心王娘子的。”

　霍岐從床邊站起，大步走過來：“姜肆，你鬧夠了沒有！”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在場的人都能聽出他抑的怒氣，姜肆瞥了他一眼，偏頭看向聞訊趕來的聞杏。

　“我針呢？”

　“在這！”

　夫人早就囑咐過的，隨時帶在自己上。

　霍岐微怔，便見姜肆立了眉眼，不耐地對他冷道。

　“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