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西斜,晚霞鋪滿天空，霞過院門，落在這座破屋子上。

　這座屋子有三間正房,總共六間房間，另外還有一個用木頭搭起來的小廚房。要不是實在破,宋禾當初都會選擇在這里居住。

　大娃在宋禾出門去廣播站工作后,就齜牙咧地捂著屁出門。

　小妹和米寶見狀跟了上去。

　于是這三人，就又大眼瞪小眼地在人家院子中匯合了。

　大娃懵：“你們來干啥？”

　小妹一臉無辜：“你來干啥我就來干啥。”

　大娃扶額,無奈道：“我來學賺錢的，你們兩個賣紅薯都能賣虧本的人來湊啥熱鬧,趕回家去！”

　小妹才不聽他的話,自顧自就走上前和人聊天去。

　覺得大娃這個思想不行,不會做不是才更應該學習嗎？

　只是小妹看來看去都不覺得這三人是能賺錢的,瞧瞧這屋子,比們家還窮呢。

　小妹立刻就覺得大娃這是被人唬了，跟人打個招呼后就躲在房子背后采野草莓。

　沒想到啊，這個地方竟然藏著一小片野草莓，還沒被其他人發現！

　房間,米寶和其他人坐著，而大娃因為屁傷只能站著。

　他眼睛中滿是期待,看著老傅：“老傅爺爺,我打挨完了,你是不是該教我咋賺錢了？”

　房屋中十分昏暗，可大娃的眼睛卻亮得嚇人。

　老傅輕咳兩聲,脊背直,認真問：“你為啥要賺錢？”

　大娃被他這話問的一愣：“賺錢還能為啥嗎？賺大錢可以過好日子呀。”

　他是家里的哥哥,細細數數,他以后不僅要養小妹和米寶，還有一個吞金姐姐。

　姐姐說以后要穿好看的服，要背什麼什麼牌包包，還有住大房子，這都是要錢的。

　對了還有二百，以后有錢了，他要天天給二百吃。

　老傅一笑，“可是也有人賺了錢，但過不了好日子。”

　“咋可能呢？”大娃不信。

　老傅端坐著，悄悄道：“因為錢賺兜里了，人卻進牢子里了。知道進牢是啥意思不？”

　大娃僵立，心跳似乎驟停。

　“就單單是你這次的賣蝎子，你以為人家抓不到你的小辮子？咋可能，只不過是你還小，即使你犯錯了也罰不到你上，而是罰到你姐姐上。”

　“挖墻腳，投機倒把，都得你姐姐擔著。”

　“所以啊，在學賺錢之前，要先學法。可學法不是為了讓你投機取巧，因為法這個東西，它是一直有人修改的。一條法律，無數個聰明人去制定，你能玩得過他們嗎？”老傅拍拍大娃屁，把他拍得一哆嗦，接著道：“到時候，可比你這屁讓你痛多了。”

　大娃此刻還呆若木，回不了神。

　可一旁的米寶，卻仰起臉，直勾勾盯著老傅看。

　夜晚，天上繁星點點。

　月亮如玉盤一般懸掛在天上，無端把人的愁緒給勾了出來。

　宋禾出門前吩咐過大娃別做飯，為了教訓教訓這幾個孩子，今兒就做了煮地瓜。

　們家和大多數家庭一樣，都是實行飯桌教育。

　宋禾覺得份改變后思維還真是不一樣。

　做孩子的時候最厭惡飯桌教育，有時都能讓抗拒吃飯。

　可當為大家長后，卻又會無意識地開始飯桌教育，經常會在飯桌上點出并且指正小孩們的錯誤。

　許是這個時代沒啥零食吃，甚至飯都吃不飽的原因，三個娃娃也沒有抵心理，這就讓有點“有恃無恐”。

　所以們家的飯桌教育持續好多年。

　三個小孩坐在飯桌上神各異。

　小妹這姑娘記吃不記打，這會兒抱著一小碗野草莓，一個接一個的吃個不停。

　是相當樂觀的一個人，今天中午被宋禾狠狠打了好幾鞭子手心，傷口還紅腫猙獰沒結痂呢，就好似忘了這回事兒一樣。

　米寶表和以往一樣，沒有任何變化，似乎對于只吃地瓜這事兒接良好。

　而大娃，眼淚汪汪地看著宋禾。癟著，給人一種下一秒就能放聲大哭的既視。

　那眼淚就滴答滴答流在桌子上，有的給落在地瓜上。

　宋禾被他這表看得心中也不好，但是面上依舊擺出一副鐵石心腸的模樣。

　心思一轉，咽下口中的地瓜，道：“你還哭？我才應該哭呢，改明兒我自己去自首，就說賣蝎子這事是我干的，要不也沒有別的理由了不是？誰能想得到你大娃這麼大膽，肯定是我這個做姐姐指使的！”

　大娃眼淚珠子掉得更加厲害，使勁兒搖頭，嗚咽哭著，還咬住。

　“姐姐讓你們讀報紙，讀語錄，我就不信你不懂什麼投機倒把！”說著，宋禾瞄一眼小妹，“還記得嗎，報紙上是不是有寫過投機倒把！”

　小妹被宋禾嚇得呆怔，然后迅速點頭，像倒豆子一樣：“記得，64年一月的報紙，關于貪污盜竊、投機倒把理意見報告……”

　越是背，大娃越是害怕。

　等聽到有人因為這個罪名槍斃了時，大娃更是嚇得抓住宋禾猛哭。

　原本就被老傅的一番話講得了心神，又被宋禾嚇個不清，最后小妹的話就是死駱駝的最后一稻草，把大娃嚇得徹底崩潰。

　宋禾心想你這會兒倒是知道怕了，中午被老師到辦公室，知道那些事兒時更是被嚇個半死。

　大娃腦子靈活膽子又大，小時候不把他這子掰正，以后指不定會為了賺錢犯出什麼樣的錯誤。

　宋禾沒，就一直等著大娃哭完。

　聽到他在有氣無力的噎時，拉他起來，幫他干眼淚，認真道：“明天跟著姐姐去一趟縣城，你們三個都得去。”

　這記猛藥沒下，宋禾還真擔心他們以后會好了傷疤忘了疼。

　第二天早晨，宋禾忙完廣播站的事兒后把幾個小孩從床上拉起來。

　自行車肯定是坐不去，四人只能坐馬車。

　馬車搖搖晃晃地，太照到馬車的那一刻，們一行人到達縣城。

　此時的縣城，和前幾年的縣城有著天壤之別。

　并非說是建筑，而是每個人的神氣。

　有緒高昂的，有激進的，有低落的，有恐慌的。

　這讓宋禾再也不敢隨意來縣城。

　們在街上等著，沒等許久，就看到許多人往一個廣場跑去。三個小孩還正懵，宋禾拉著他們就跟了上去。

　廣場很大，圍了好多人。

　宋禾費半天勁才找到一個臺子，帶著三個弟妹站上去。

　“等會兒你們會看到……一件事，”宋禾說道，“記得別出聲。”

　原本不想讓三個小孩直面這件事的，但河西公社真的就像一個桃花源，在練主任的，嚴防死守之下，不會發生現在場上將要發生的事。

　三個小孩惴惴不安地點點頭。

　他們等了沒一會兒，場上人突然激，接著有幾個人從人群中被拉到場中心。

　時間漸漸推移，那些毫無人權的事在這片廣場上上演。

　三個小孩的臉慢慢繃，然后變得鐵青，最后蒼白一片。

　小妹看得發抖，捂著眼睛已經哭出聲了，躲在宋禾的背后。

　米寶瞪著大眼睛，忘了眨，面上雖然看著冷靜，但他的手已經握了一個拳頭。

　而大娃的在抖，牙齒甚至發出撞擊聲。場上沸沸揚揚的聲音，就跟一把把利刃一樣，深深刺到他的心中。

　他想他再也忘不掉這一幕，一輩子都忘不掉這一幕。

　——

　草長鶯飛季節過去，人間又迎來暑熱天。

　這段時間練秀安越來越煩躁，上頭一點說法都沒有。所以到底要不要開高考？今年還開不開高考？

　倒是清晰明了說出來啊！

　這事搞得公社里的幾個高中生提心吊膽，上一屆的高三生，都已經琢磨著去縣里找工作了。

　練秀安是很希這些學生能去上大學的，可在這種況下，都沒辦法讓幾人再繼續堅持下去。

　晚上睡覺時翻來覆去、輾轉反側，愣是好幾天沒睡好覺。

　這天晚上，練秀安坐在辦公室中唉聲嘆氣。瞧著外頭沒人時，戴上一個帽子，順著兒園黑暗的墻，往宋禾家的方向而去。

　然而去的并非是宋禾家，而是宋家鄰居家。

　練秀安不敢帶手電筒，悄聲走到院子前，輕輕敲門，沒一會兒走了進去。

　那個被宋禾猜測有胃病的晏明嘆聲氣：“我曉得你來的意思，但是你來找我也沒用。”

　練秀安嘆的氣比他還大聲：“您是教育系統的，多給我點話吧，高考到底還得幾年唉！好幾個學生天天來我辦公室門口等著，有兩個瘦得都不樣了，我看了心里實在不好，他們都是農家的孩子……要不您猜猜，您猜的，總比我自己猜的準。”

　這人跟老師是朋友，前兩天老師還專門寫了封信，拜托練秀安稍微照顧點他，說是他胃不好。

　這是因為這層原因，練秀安這次才敢過來找他。

　黑夜中，河西公社仿佛陷睡眠，周遭環境十分安靜，只有風吹過時，把樹葉帶響的簌簌聲。

　煤油燈下，火忽明忽亮，晏明沉默好半天，搖了搖頭。

　練秀安眼眶紅了，瞬間便懂了。

　是個通過高考改變命運的農村孩子，自然曉得高考對他們公社的小孩有多重要。

　片刻后，練秀安又問：“那，那城里的呢，那麼多學生，咋安排？”

　晏明挑一下燈芯：“我真不知道，估計城里塞不下，只能放到農村來。”

　放到農村來？

　練秀安沒太聽懂他這句話的意思。

　可不久后，就懂了。

　小柴又匆匆來道：“主任，縣里讓咱們去接人。”

　練秀安皺眉：“又接啥人？”

　“說是這次有三個下放的，還有四個來農村參與勞的知識青年。”

　練秀安不可思議：“知識青年？”

　小柴點點頭。

　真是奇怪，他們鄉下的人都想去城里找份工作，可城里的人反而想來他們鄉下勞作。

　小柴撓頭，這形怎麼越來越看不懂了？

　宋禾在兒園中聽到這件事時，心中是“臥槽”一聲的。

　知青啊！

　曾經陪著姥姥看過不這個年代的電視劇，十部里頭就有八部中有知青。

　知青是這個年代的特殊產，其實打從五幾年那陣便有了。

　他們自愿來到農村勞作干活，或者是到邊境去保衛邊疆，實在能稱得上是偉大的一代。

　但要說大規模的知青下鄉，還得從明年才能開始，一直持續到十年后。

　不過此刻宋禾沒空關心這些，滿腦袋都是知青來了后該住在哪里？

　這個公社哪里還有空房子呢？

　不出意料的話，就隔壁空房子多了。

　宋禾表復雜，頗有一種吃瓜吃到自己頭上來的覺。

　火車“哐當哐當”地往前開。

　穿過黑暗的隧道，車廂立刻又變得明亮。

　當快靠近平和縣車站時，火車速度慢慢在下降。

　這半個車廂的人開始振，他們都是要在平和縣下車的，對未來在平和縣的生活十分憧憬。

　突然有個穿著白襯的男人站起，激道：“大家請懷著最熱枕的心踏上這片土地，我們將在這片土地上干出一番事業，干出一番績！”

　“是的！”

　所有人齊齊鼓掌！頃刻之間，整個車廂想起猛烈的掌聲！

　“我們要到廣大的農村去，我們要把所學的知識應用到農村的土地上！在哪干不是干！”

　“好！”

　再次發出震耳聾的響聲。

　有些人都忍不住站起，激得滿臉通紅，恨不得當即就下火車去勞作！

　……

　然而車廂的另一頭，卻坐著幾個魂不守舍，疲憊不堪的人。

　“嘶——”

　坐在椅子上的一位老人突然按住口，旁邊原本閉著眼睛的年輕人立刻驚醒，霍地站起，從他兜里掏出一個藥片遞給他，又旋開水壺，不停挲著老人的脊背。

　好一會兒，等老人臉上輕松了，他才張問：“老師，您怎麼樣了？還好嗎？”

　老人點點頭，有氣無力靠在椅背上，說不出什麼話。

　又過一會兒，一個頭發已經發白的人走了過來，擔憂問：“老俞是不是又發病了？能不能讓他們通融一下，到了平和縣后去趟醫院？”

　年輕人也點點頭。

　俞許把眼鏡取下來，慢慢挪躺好，搖搖頭道：“我沒事兒。”

　說著，抱歉地看了年輕人一眼：“清淮，我這病麻煩你了。”

　陸清淮無奈道：“老師您怎麼又講這話，我小時候麻煩您的事也不。”

　俞許出一抹笑：“那些都不算什麼，我當時幫你有余力，跟你現在舍下一切來幫我卻是不同。”

　對面的人也點點頭，錢卿元，跟俞許是夫妻。

　兩人在學校待了一輩子，無兒無，到老了又遇上這種事，如果沒有陸清淮，還不曉得該怎麼辦。

　陸清淮也不和兩位老人爭，拿著水壺起去裝水。

　離開兩位老人視線后他眉心一蹙，臉上擔憂盡顯。

　也不知道這河西公社怎麼樣，老師的經不住再一次的折騰。

　火車慢慢開進平和縣，站臺出現在眼前，使得知青們趴在窗戶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窗外。

　陸清淮三人也在看著這個地方，他們或許要生活好幾年的地方。

　車廂上的人魚貫而出，左顧右盼地尋找目標。

　“哎，河西公社在那兒！我聽到那人在喊啦！”

　“我們去的是湖前公社，我怎麼沒找到呢！”

　一群人聚集在一起，每個人手上都拖著行李，腳下還放著好些包箱。

　這次河西公社接人的可不止有小李，還有宋禾。

　今天來縣城中開會，而自行車昨日被小柴借走了，只能跟著小李的馬車來。

　宋禾憂心忡忡地靠坐在馬車上：“咋這麼多人，可別等會兒沒我的座位吧。”

　失策了，早知道剛剛就跟著李家村的馬車回去，回李家村也得經過公社呀。

　今天縣城趕集，李八叔也有來。可李八叔的馬車也不曉得是不是前兩天拉過草塘泥，馬車上還有些許泥土沒清理干凈，所以宋禾才沒坐。

　現在只能后悔，暗暗祈禱待會兒能夠坐得下。

　小李心也懸呢：“小禾老師咋辦？我真沒帶過這麼多人，萬一路上翻車了該咋辦？”

　被他這麼一說，宋禾更后悔了呢。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時不時喊一句“河西公社”，小李手上又舉著一個寫著“河西公社”的牌子。

　遠方那一群人磨蹭好一會兒，終于走過來了四個人。

　帶頭的是一位穿著白襯的男生，他皮偏白，不過板比較瘦小。宋禾注意觀察了一下，這人手上有層薄繭，瞧著是干過活的。

　干過活才好啊，沒干過活的在農村很難生活。

　他笑著自我介紹：“你們好，我陳科，是從首都來的。”

　說著他指著后三人：“這個是海市來的林語蓉。這個是楚怡，和我一樣是首都。這位是孫志平，是……”

　孫志平適時道：“我就是源市來的，家比他們近。”

　宋禾臉上也出個笑：“你們好，我是河西公社的宋禾。”

　小李憨笑：“我李思齊。”

　說著，趕招呼四個人上馬車。

　這四個人大概也了解過農村的狀況，知曉農村現在的通工就是馬車。

　于是他們也不含糊，提起行李搬上馬車。

　宋禾在一旁好奇，用手肘了一下小李：“哎，主任不是說還有三人嗎？”

　小李左顧右的，臉上微微著急：“我也……”

　話還沒說完，他眼睛一亮，匆匆朝著一個人跑過去。

　那人看了小李一眼，輕聲笑：“同志咋又是你來接人。”

　小李也無奈：“我們公社就我閑啊。”

　那人擺擺手：“就這三個人，你都接去吧，剛好和你們公社的知青一塊來的。”

　小李點點頭，對那三人道：“你們隨我來吧。”

　說著，帶著三人往馬車方向走去。

　這三人有些奇怪，看著倒像是一對夫妻，帶著一個兒子的一家子。

　馬車邊上的宋禾遠遠就看著小李后頭帶著人，他們走近時，宋禾注意看了幾眼。

　隨即心里都神幾分。

　這三個人中的年輕人長得可真不錯。

　這個年代對男的審和宋禾對男的審是不一樣的。

　當下就是濃眉大眼國字臉，材方面要求健壯。

　而宋禾不一樣。

　就喜歡材頎長，玉樹臨風這一掛。

　當然了，只是對于一種好事的欣賞喜歡。

　可在于馬車位置上，宋禾是絕對不會謙讓的。

　要謙讓也是謙讓那兩位老人，可……眾目睽睽之下，還是不給兩位老人添麻煩了。

　瞄幾眼后宋禾就不再注意他，等馬車開時，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小李上。

　然后雙手拽著馬車木板，生怕小李一個不小心搞出車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