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完后,宋禾收拾東西準備去首都。

　這天晚上，窗外飄著雪，他們一家人在客廳中打火鍋吃。

　宋禾夾了一筷子牛到鍋里,燙個十幾秒后夾出來滾一遍碗里的沙茶醬。

　他們七個人里，只有宋禾和陸清淮愿意蘸沙茶醬,姑姑大娃幾人蘸一次后就再也不蘸這醬了，說是吃不來這味兒。

　宋禾有些無法理解，尋思著這沙茶醬好像也沒啥奇怪的味道吧？

　他們是明兒的火車票,這次去首都,得把大娃和米寶也一塊兒帶去。

　鍋中沸騰,白霧彌漫散開,在昏黃的燈下,所有人的面容都朦朦朧朧的。

　宋寧玉嘆息：“我還記得你們剛來那會兒是啥樣的，一轉眼十多年過去,你們四姐弟都要上大學了。”

　想當年剛生完石頭,才出月子,干活中途回家喂時，到了小禾們姐弟四人。

　宋寧玉突然淚目,笑笑說：“小禾你自己恐怕都忘了，當年你們幾個瘦的跟個竹桿一樣，臉還黑黢黢,我大老遠地也不知為啥就把你們給認出來了。”

　聽到小禾喊那一聲“姑”，心頭莫名就酸得厲害,即使幾個小孩瘦得了相，臟得看不清人樣,也一眼確定這就是的侄子侄們。

　那瞬間,覺天都塌了。

　宋寧玉想到往事,心還是一一疼。

　宋禾不出個笑，說實話，還真忘了自己當年是個什麼樣，只是對那段逃荒經歷刻骨銘心。

　估著，自己當時就跟乞丐沒什麼差別。

　陸清淮又幫宋禾燙了牛，放碗里，有些心疼。

　他小時候過得悲慘，可沒想到過得更慘。自己在遇到俞老師后起碼能吃飽穿暖，即使是在那三年里，他因為有俞老師在，也沒多大的罪。

　宋寧玉抹抹眼淚，靠在椅背上，側頭過窗戶看向遠方。

　良久，輕聲說：“要是你們幾個都能上大學，那爹娘哥嫂他們不曉得有多高興。”

　大娃突然鼻尖發酸，給姑姑碗里夾了個魚丸，轉移話題說：“姑你快些吃，魚丸了。你喜歡吃魚丸我往后到沿海的城市給你買，聽說那兒的最正宗。”

　宋寧玉哎呦一聲，笑了出來：“可以，往后我就等著大娃你給我買魚丸。你們幾個里在錢這方面上我是最不擔心大娃，他就是個錢褡子，保準是最會摟錢的那一個！”

　說著，又問：“大娃是要報哪個學校？我聽人說有學校專門教人家怎麼掙錢的，這是什麼個說法？你們幾個剛剛不是、不是那啥估分了嗎？大娃能報哪所學校？”

　這話說完，所有人都盯著大娃看。

　宋禾也好奇，和大娃米寶剛剛對了下答案，又讓陸清淮給改了一下，幫忙估個分。

　估分的結果就是大娃考得很不錯，絕對是超常中的超常發揮。

　大娃臉上出不好意思的神態，紅著臉扭道：“我想考經濟學系……”

　他沒說要報哪個學校，估計是想報的學校自己心里也沒什麼把握。

　宋禾猜他首選的肯定是首都大學的經濟學系，不過大娃這次雖然超常發揮了，可想要上這種頂尖的名校，分數還是有點危險的。

　又瞧他今日吃火鍋都吃得心不在焉的，就曉得他心里也在糾結著呢。

　其實自己也有點糾結。

　這次，還要上師范嗎？

　就如同趙慈云老師堅持認為自己是一名師般，宋禾也始終覺得自己是一名師。

　可要是報了師范院校，又去讀一遍師，然后等著學校分配工作，那對來說豈不是子放屁嗎？

　于是就有點兒進退兩難了。

　宋禾心里有個想法，上輩子在上大學時就有一個夢想，那便是開一家完全屬于自己的兒園。

　上輩子的兒園就是園長開辦出來，用于呈現自己的教學理念和育兒理念。

　在兒園中，不論是教學手段還是教學方法全由你自己掌控。

　宋禾這麼多年來，從事過一線教學，又在師范學院當了幾年的老師。也就是說帶班經驗和研究經驗都很是充足，自己心中自然也產生了一套屬于自己的理念。

　當初師范學院旁的附屬兒園是公家的，再加上時代的限制，也不能大刀闊斧地把自己理念搬進去。

　但那場大會馬上就要召開了，等會議結束后，整個社會將會迎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宋禾上個四年學，然后用積蓄建一家屬于自己的兒園，一家私人兒園。能夠有場地讓施展自己的想法理念，那可真是太好不過了。

　當年羨慕學姐有好幾套浦東的房子，能夠隨心所的生活，能夠毫無顧忌地干自己想干的事業，宋禾覺得如今應該也可以。

　那若是要開辦兒園，自己本得備什麼條件？

　首先是有錢。

　宋禾有自信在大學四年中賺到開辦兒園的錢。至于改革開放的這東風過去，那也沒關系，到那時就是房價飛漲的時候了，剛巧還有浦東的那麼多塊地。

　接著就是有能力。

　這畢竟是開辦一家兒園，兒園除了是學校外，本也是企業。除了要有教學能力外，管理企業的能力也該有吧？

　而管理……

　宋禾心想難不要和大娃去讀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系？

　艸！

　宋禾里頭牛不香了，表頓時十分復雜。

　——

　吃過晚飯，快速洗了下澡，然后早早躲到房間中。

　沒一會兒，陸清淮拿著一個本子進來了。

　宋禾姐弟三人心中對自己的分數多是有點兒數的，但大妞和石頭卻半點兒底都沒有。

　下午宋禾他們在估分時，這姐弟倆人就在房間中默寫試卷上的部分題目。

　遇到忘記的題目，宋禾姐弟三人就幫他們補起來。

　等補完題目了，他們再按照印象做一次，然后讓陸清淮完整改一次。

　這不，陸清淮就帶著兩人的分數進來了。

　門口陸清淮問：“姑姑，你們睡了嗎？”

　“沒呢沒呢，進來吧！”

　宋寧玉立刻起，心中萬分張。

　等陸清淮推門進來的那一刻，宋寧玉盯著他問：“大妞石頭兩人考得怎麼樣？”

　陸清淮面上有些為難：“他們兩人算是正常發揮，上個專科是夠了，上本科是有點懸，到時候得看運氣。”

　話音剛落，宋寧玉便長舒一口氣。

　一個沒站穩坐在床上，拍著脯道：“能上專科已經是祖宗保佑，我就想著他們姐弟兩人能上大學能分配工作，不拘是專科還是本科，只要能分配工作一切都！”

　如今李家村富裕雖富裕，但鄉下人還是覺得城里的鐵飯碗是最好的。

　宋寧玉也這麼認為，尤其是那種輕松坐在辦公室里，不要下地干活的鐵飯碗是最好的。

　陸清淮：“……”

　要求這麼低的嗎？

　他不看了一眼宋禾，宋禾聳聳肩。

　陸清淮想了想又說道：“姑，我覺得大妞和石頭兩人還是能拼一拼本科的。如果想要讀本科，那就盡量去報師范類院校、醫學類院校和農業院校，這幾類院校都是優先錄取，他們沒準還能上去。”

　宋寧玉認真聽著，不斷點頭記下。

　大妞和石頭也從對面房間走過來了，他們整個人似乎輕松許多。

　兩人一聽自己還有可能上本科，立刻又打起神，表帶著些許期待。

　等陸清淮說完，宋寧玉立刻好奇問：“師范院校是不是當老師的，就像咱們縣的師范學校一樣。”

　一旁正在泡腳的宋禾點點頭：“從師范院校出來后不一定是要當師，其他老師也可以。比方說初中老師或者高中老師，而且一般會分配到城里。”

　如今各行各業人才短缺，第一屆大學生畢業后，必定會先滿足各大城市的人才需求。

　宋寧玉又問了：“那醫學校出來就是當醫生？農學校出來就是種地？”

　宋禾撲哧笑：“其實，也可以這麼理解。”

　陸清淮“嘖”一聲：“姑您別聽小禾這麼講，只能當醫生，或者只能去種地都太過片面。學醫出來還能制藥，種地學的是科學種地……”

　宋寧玉皺眉，忍不住打斷他：“那就一個開藥，一個還是種地。”

　陸清淮：“……”

　“哈哈哈哈哈！”

　宋禾笑得躺到床上錘床：“姑，反正您就記著，學醫出來，大概率就是去醫院工作。學農業出來，一般來說就和幾年前來咱們村指導種竹蓀的那群人一樣。”

　宋寧玉一拍大：“小禾，你要這麼說我就懂了！”然后看著大妞姐弟倆人，“你們現在說說，到底想上哪種大學？”

　石頭這次難得搶答：“農業！”

　宋禾微微點頭，心中覺得像石頭這種格，確實該去搞農業。

　他憨厚老實，能吃苦能堅持，從小在農村長大，跟著強子姑父田里地里、山上河中到逛，學農業再合適不過。

　不過這種時候宋禾不出聲，畢竟選擇專業是件大事，還得由石頭和姑姑兩人決定。

　本以為姑姑應該會不同意的，哪知姑姑思考幾分鐘后，突然“嗯”了一聲。

　宋禾：“！！！”

　忍不住撐著手坐直，驚訝看著對面的姑姑。

　陸清淮也沒說話，他默默走到宋禾前，宋禾十分自然地將從水桶中抬起來，然后陸清淮就拎著桶走了出去。

　宋禾有些想不通，姑姑是農民，的愿就是讓兩個孩子當工人當干部，吃輕松飯。那現在，怎麼又答應了石頭想報農業專業的想法？

　石頭說完，大妞就接著說：“我學醫，我不當老師。”

　宋禾又忍不住看大妞一眼。

　按思考，學師范應該是最好的，這姑娘怎麼會想學醫呢，學醫多累呀。

　大妞：“我實在不能當老師，我要是當老師了，很有可能會控制不住自己，往小孩屁上甩掌。”

　叔叔家的小堂弟就很鬧騰，老師三天兩頭上門找叔叔嬸子家訪，大妞看著都覺得害怕。

　宋禾這下子實在忍不住了：“學醫也得應對病人的，這可不比應對學生輕松。”

　大妞驚訝：“咋，病人也很鬧騰嗎？我手上有針，病人不得怕我？”

　去醫院時就賊怕醫生，醫生說啥都聽的。

　宋禾艱難地扯出一抹笑，依稀記起學醫的發小每天晚上對抱怨學醫的生活。

　說著說著，發小還在電話那頭大聲嚎哭了，簡直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勸人學醫，天打雷劈！

　這是發小經常說的一句話，說當初就腦子進水聽了家里親戚的建議學了醫，如今覺自己的人生都黯淡了呢。

　宋禾想了想，還是說：“你考慮清楚就好，主要還是看你對哪個專業興趣。”

　大妞興道：“那我就學醫了，我覺得那白大褂特好看！”

　宋禾靜默，等陸清淮又從鍋里打了一桶熱水來時，把腳回桶中，重新躺在床上。

　對于學醫宋寧玉倒是沒有意見，反而很高興很支持。

　宋寧玉興高采烈道：“學醫，學醫好！往后咱家人生了病，都不要去醫院了，直接找咱們大妞！”

　大妞笑得燦爛：“可以！”

　宋禾兩夫妻：“……”

　晚上，雪花紛飛，把院子里脆弱的樹枝給折，發出輕輕的“咔嚓”聲。

　這讓宋禾想起在李家村的雪夜。

　那是們姐弟幾個在李家村過的第一個冬天，那年冬天極其寒冷。

　們姐弟四人躺在一張床上，每天睡覺前說著悄悄話，睡覺后全部人一團。你的腳放在我上，我的手放在你上，被子不厚，被窩暖的很。

　大雪也將窗外的竹枝給斷了，驚得宋禾半夜蘇醒，心臟狂跳地趴在窗前，生怕是自己院子里進了人。

　今年冬天的雪，似乎和那年一樣大。

　宋寧玉母倆在燈下說著話，時間漸漸進深夜。

　準備睡覺時，宋寧玉了服朝著了宋禾走了過來。今天不和大妞睡，反而要和宋禾一塊兒睡。

　宋寧玉和宋禾靠在一起，不停地念叨著讓宋禾去了首都后，一定要給自己買一套房子。

　知曉侄不想生孩子，在這種況下，就得有一套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房子。

　側著頭，悄聲說：“剛剛小陸在，許多事兒姑不好說。姑也不是讓你防著他……這咋說呢，就跟我當年嫁到李家村來，你大爺爺給姑塞錢，讓姑別把錢給你姑父一樣。”

　宋禾點頭：“我懂，給自己留一條后路。”

　“對！就是這樣。”宋寧玉發出輕笑，“不過呢，夫妻之間無論未來會發生什麼，你們現在都應該互相扶持。我總見你吩咐人家小陸做事兒，做飯洗碗、燒水端水，剛剛連洗腳水都是人小陸給你倒的……”

　宋禾：“我考完試，特累。”

　“哎，咋能這麼說，小陸這幾天才是累得夠嗆，整天給你們講題目，下著大雪又出門等你，我都覺他嗓子啞了。你明天泡些金銀花茶帶上火車，曬干的金銀花也帶到首都去。哦還有蜂！對了我那天來的時候帶了五斤野蜂來，你明兒也帶上，以后可以泡來喝。”

　宋寧玉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從如何做個好妻子，說到哪里不舒服了得喝什麼草藥，又讓宋禾保養好，不能太拼命。

　最后，宋禾實在不了了，轉移話題先發制人問：“姑，你怎麼會舍得讓石頭去學農業啦？”

　宋寧玉沉默一會兒，深深嘆氣。

　說：“石頭這孩子從小就沒見他對什麼東西很喜歡，除了種地外，也沒見他在哪一方面很厲害。”

　小禾喜歡和小孩兒玩，喜歡在兒園里教書，自己也有這個本事，在還沒考上大學時，就一步一步走到了中專校長這個位置。

　要說，小禾就是天生吃這碗飯的。

　一樣的人，還有大娃小妹和米寶。

　大娃會做生意，即使現在國家不讓私人做生意，大娃也能幫著公社做。

　聽公爹說，大娃那張皮子在做生意時很靈活，從他帶隊去銷售后，次次訂單都能超額談，公社的練主任都夸過好幾次大娃。

　小妹就更不必說了，宋寧玉尋思著，小妹或許是家里幾個小孩中最不需要人擔心的。

　腦袋瓜子聰明，明明比大妞還小一歲，可大學都要畢業嘍！

　小妹這滿肚子的知識，聽說是專門給國家做研究的，端的不是鐵飯碗，而是金飯碗。

　最后一個就是米寶。

　說實話，宋寧玉一直就覺得米寶很像個大孩子，比一般的孩子要很多。除了績不錯外，看不出來他有什麼特別厲害的地方。

　但公爹幾乎每天都要夸米寶。

　是每天！

　只要公爹帶著米寶出一趟門，回來后就把米寶夸個不停。

　他說米寶這孩子絕對有大出息，宋寧玉好奇的，好奇米寶到底有什麼出息。

　李家村里這一輩的孩子都不錯，石頭在其中顯得就有些平庸。

　要非說石頭喜歡啥，那就跟他爹一樣，喜歡種地。

　宋寧玉萬萬想不到，如今大學里都有教人種地了嘿！

　石頭學就學吧，他這種格，宋寧玉反而還很害怕把他留在城市里頭。

　宋寧玉把自己心中所想說了出來，宋禾有些驚訝：“沒準人家畢業后會被分配到農業局去呢？”

　“哎，這是政府的崗位，姑雖然沒什麼文化，但也曉得這種崗位一般人進不去。石頭這麼一個不會說話，腦袋瓜子又很簡單的人，哪有本事能拿到這麼好的崗位呢？”宋寧玉說道。

　宋禾心想那倒不一定。

　不過也沒多說，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著，然后慢慢進夢鄉。

　第二天早上八點，宋禾準時起床。

　吃了個早飯后，他們把行李收拾好，等到早上十點，一行人提著行李往火車站走去。

　宋寧玉三人站在家門口揮手，眼睛一刻不眨地著宋禾他們的背影。

　“路上千萬要注意安全，小陸你們幾個得照顧好小禾！”宋寧玉大喊，“小禾，我會幫你把房子收拾好的！”

　“曉得了！”

　宋禾裹得嚴嚴實實，圍巾帽子手套都戴了起來，轉沖著姑姑三人揮手。

　是1960年來到平和縣的，如今1977年，要離開了。

　他們踏上開往首都的火車，心中對首都生活期待的緒，和對平和縣不舍的緒在不停雜著，讓人心中又開心又失落。

　這大概就是離別，是真正的離別。

　因為他們此次離開平和縣后，往后再回來，便是探親和小住。

　宋禾把平和縣當第二故鄉，對大娃和米寶來說，平和縣亦是第二故鄉。

　和故鄉的離別，總是讓人無比惆悵。

　因為平和縣是養育他們的地方，是他們長的地方，這里有著他們一生中最好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