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如今整個長安都在議論著江月慢和沈元衡突如其來的婚事。這婚事太令人意外, 讓很多人覺得不可思議。

　作為當事人，沈元衡也和外面議論紛紛的人一樣，很懵。

　這喜帖都已經發出去了, 他現在還是很懵。

　他真的要和縣主親了？

　沈元衡低著頭在庭院里渡著步子, 忽然抬起手來朝自己的臉上打了一掌。

　疼。

　沈元衡重重嘆了口氣，不太講究形象地蹲下來，垂頭耷腦又沒打采。

　這場婚事是對的嗎？

　理智告訴沈元衡這樁婚事是錯的。一定是因為縣主不想再被楚家惦記, 想要隨便找個人嫁了。

　因為知知底, 覺得他是個好人, 所有選中了他？

　沈元衡到現在都沒弄明白自己怎麼就答應了這場錯誤的婚事。

　不不……

　他本就沒答應。

　江月慢本就沒有明確問過他！

　侍向他道喜, 他紅著臉跑到江月慢的面前，吞吞吐吐地詢問侍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江月慢抬眼過來, 嫣然一笑, 聲輕如細煙：“你不愿意？”

　沈元衡腦袋里“嗡”了一聲, 什麼反應都忘了。甚至連那日后來自己是怎麼從江月慢書房走出去都沒印象了……

　“哥哥！”沈元湘小跑著過來,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里？不往前面去？可別讓小郡王等你才好。自來到長安，公主讓你一直跟在小郡王邊, 可不能辜負了公主的心意才是。”

　沈元衡有點遲疑，問：“要不然我今天不去了吧？”

　他怕啊！

　今日書畫籌會遇到很多人, 那些人一定會投來許多打量的目，也許向他打聽詢問，甚至出言譏諷。

　沈元衡心里不是滋味兒, 他知道自己既無家族背景又無功名在，本配不上縣主。江月慢嫁給他，在旁人眼里也不知道是替惋惜, 還是落井下石。

　“哥哥……”沈元湘約能猜到沈元衡的顧慮。畢竟為沈元衡的妹妹也對這場婚事震驚許久沒能接。可又覺得哥哥應該去。

　江月慢描著致的妝容, 紅繁盛裝端麗。帶著侍經過抄手游廊, 遠遠見了蹲在地上說話的沈家兄妹。

　“元衡？”開口。

　聽見江月慢的聲音，沈元衡一下子跳起來，本能地抻了抻擺整理形象。然后他朝江月慢過去，見一張雍雅笑靨，他心跳突兀地停了一息。

　江月慢朝沈元衡輕輕招手，他立刻快步奔過去。

　江月慢立在游廊里，沈元衡立在游廊外的磚路，保持距離幾步遠的得距離，問：“縣主有什麼事？”

　江月慢慢條斯理地著腕上的紫玉鐲子，悠然道：“今日可能會被很多人纏著問東問西，未必顧得上仔細瞧今日拍賣之。你幫我留意些，有什麼稀奇玩意兒就給買回來。讓素琴跟著你。”

　又轉眸對側的侍素琴吩咐：“相信表公子的眼，他競價，你只管付錢就是。”

　這是讓沈元衡的名義去拍賣，實則卻是付錢。

　沈元衡臉上的表變得有點不自然，自尊心迫使他艱難拒絕江月慢：“我有錢……”

　沈元衡這話可并非打腫臉充胖子。華公主的姨母一生無子，產分了許多給沈家兄妹。雖說遠遠比不得江府的富庶，卻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

　江月慢燦燦笑起來，輕聲問：“那就當你買來贈我的？”

　沈元衡一怔，竟也沒敢輕易接話。他將目移開，有些不敢去看江月慢燦笑著的眉眼。

　“我、我去找表哥了。”沈元衡有些慌地快步往前院去。

　江月慢頷首，目送沈元衡往前去的背影，慢悠悠地叮囑一句：“路上慢些。”

　沈元衡略快的步子頓時慢了慢。

　江月慢失笑。

　沈元衡對有那麼點意思，這只是江月慢之前約不確定的一點猜測。試探了一下，結果令自己都意外。

　也不清楚是這小郎君年經不得撥，還是看輕了這些年他深藏在暗的愫。

　沈元湘站在不遠，面復雜地遙著哥哥離去的方向。勸了變天也沒什麼用，縣主一個眼神哥哥就屁顛屁顛往前去了？

　“元湘。”江月慢道，“該走了。”

　沈元湘趕忙應了一聲，快步跟上去。了一眼從頭發到鞋底都著高貴的縣主，還是沒能接馬上就要為嫂子的事實。

　·

　月皊正著那幅雪中侍圖出神，渾然不知李淙早已看見了。他緩步走過來，與一同欣賞著這幅畫。

　“這幅畫很不錯。”他評價。

　月皊驚訝地轉過，頗為意外地打量著李淙。聽說他病了，沒想到今日會在這里遇見他。月皊目掃過李淙的眉宇五，見他的確消瘦了些，臉也蒼白了些。

　“你喜歡這幅畫？”李淙問。

　他這樣問，是因為他看見月皊著這幅畫很久。

　月皊視線越過李淙，遙遙向了遠北王府的馬車。遲疑了一下，才點頭。

　李淙看懂了月皊的顧慮。他眉眼間掛著溫的淺笑，再看一眼，輕輕頷首，便帶著邊的人緩步經過月皊，繼續往前走。

　“走吧。我們繼續去前面看看！”月皊一手挽著小郡主李姝遙，一手挽著離娘，朝著與李淙相反的方向走。

　一直沉默著的離娘忽然開口：“他滿眼都是你。”

　這種萬千繁華，眼中只能看見一個人的滋味兒，離娘太清楚。

　月皊沒有接話，并不愿意提及李淙。也明白離娘這樣說，恐怕是聯想到了自己。月皊抬起眼睛，向離娘，又順著離娘的目朝著遠遙遙過去。

　果然，李漳在遠的人群中。

　今年的書畫籌主辦人正是李漳，他今日當然會出現在這里。李漳邊跟著兩三個大臣，還有幾個男子穿的卻不是中原人衫。

　“是斡勒人嗎？”月皊好奇地問。對于外邦和其他小族，月皊實在沒有太多印象。

　“是姚族人。”離娘雖然很小就跟著母親離開了故土，卻也仍舊認得出姚族的服飾。

　月皊遙遙打量著了一番那幾個姚族人的服飾，隨口說了句：“還好看。”

　打量完那幾個姚族人的裳，才去看那幾個男子的面容，隨口笑言：“姚族人長得都這樣好看。”

　李姝遙在一旁笑盈盈接話：“是的呀！之前只是聽說姚族會挑選人調養貴。沒想到男子也天生雪。大殿下邊的那幾個人看上去也不年輕了，也都難掩俊朗之姿。”

　貴并不是什麼尊貴的人。月皊知道離娘的母親就是被挑中調養的貴，不想在離娘面前提這個話題，轉移了話題，夸起正好路過的書法作品。

　關于姚族和貴的話題便這樣止住了，們又開始好玩地欣賞著各種書畫佳作。

　李漳今日很忙，他不經意間抬頭，視線越過人群，落在離娘悉的影上。

　他皺了皺眉。

　不是說風寒還未痊愈？沒想到今日也會來這里。

　不多時，江月慢從車輿下來，立刻惹得玉瀾畔的人過去。江月慢講究氣派，一如既往。即使知道今日會有很多人盯著，也沒有半分收斂，就那麼大大方方地任人打量和議論。

　許多相識的人湊過來打招呼。

　“已經收到了喜帖，真是要恭喜你。”

　“婚期近了，縣主也是人逢喜事神爽滿面春啊！”

　“這婚事真是讓人意外。不管怎麼說都要恭喜縣主，婚后和和順心順意！”

　不斷有人迎上來，擺著燦爛笑臉與江月慢說話。他們這些人有的是真的來賀喜，可大部分都有些看熱鬧的意思。

　江月慢從善如流地應付，面上笑容不見毫，不出半分紕，落在旁人眼中倒是真了即將出嫁的新娘子。

　又應付走了幾個人，江月慢側首詢問邊的侍可尋見了月皊的影。今日來玉瀾畔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江月慢剛下車輿時掃了一圈，沒能在挨挨的人群里尋到月皊的影。本打算今日和月皊一起來，可得知小郡主約了月皊，便沒有一同，想著妹妹多和旁人相對更好些。

　侍之前已按江月慢的吩咐讓侍衛去人群里找，知道了月皊在哪里，江月慢便直接往那個方向尋過去。

　江月慢在角落里看見了妹妹，正彎著一雙笑眼與邊的人說話，談論著架子上懸掛的兩幅山水圖哪一幅更優秀。

　“廿廿。”江月慢溫聲喚。

　月皊正與李姝遙激烈爭論著，并沒有聽見江月慢喚。還是阿凌提醒之后，才回頭過來。

　“阿姐！”月皊眉眼間掛著笑容，腳步輕盈地迎過來。

　江月慢細細瞧著妹妹臉上的笑容，忽然覺得讓搬出去是個很好的主意。

　周圍很多人都瞧見了這一幕，亦聽見了月皊仍喚縣主姐姐，這似乎坐實了華公主想要收月皊這個假兒當義的傳言。周圍的人眼神流，又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小聲議論著。

　待后來江厭辭在人群里尋到月皊時，便看見被一些人圍在中間。

　江厭辭瞧著月皊臉上疏離的笑容，下意識以為這些人是來找的麻煩，略聽聽才知道都是些諂獻好之言。

　江厭辭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了。想來曾經恨不得踩月皊一腳的人，如今聽說華公主有認月皊為義的打算，這些份地位不太高的人又立刻坐不住，湊上來。

　江厭辭的目在月皊疏離的淺笑面孔上多停留了一會兒。他很想告訴不必如此，不喜歡那些就應該冷著臉走開。

　沈元衡問：“表哥，姨母當真要認廿廿當義嗎？”

　“不會。”江厭辭回答得十分肯定。

　確切地說，江厭辭也不清楚華公主的打算，但是他不會準許這種況發生。

　到了整時辰，書畫籌的拍賣正式開始。很大的一片區域被圈出來，擺著一張張桌椅，桌子上都伴著致的糕點和上好的茶水。能進到這里的人非富即貴，都是今日要參與拍賣的人。而那些過來看熱鬧的尋常百姓則只能遠遠圍在熱鬧，迫不及待地想要觀看富人們一擲千金的場面。

　人群紛紛場時，月皊卻有些猶豫。偏過臉向邊的小郡主李姝遙：“遙遙，你要競拍嗎？”

　不是很想競拍。

　“要呀。”李姝遙笑著說玩笑話，“我可看好了好幾件東西呢。也不知道會不會很貴，貴了就不拍唄。咱們場最后什麼都沒拍，會被趕出來嗎？”

　月皊哪里曉得，詢問地向離娘。

　離娘聲細語：“小郡主說笑了。以您的份，可沒人敢驅趕您。”

　小郡主拉著月皊的手，笑盈盈地說：“廿廿，咱們逛了那麼久，你就沒有什麼想要競拍的東西嗎？”

　“我……”月皊回憶起剛剛看過的那些書畫作品。的確有很多作品很不錯，可月皊倒沒有想要買下來的意思。經了一場大難，如今對非必要的東西沒有太多的執念。

　“那幅畫也不喜歡？”

　后忽然傳來了一道悉的聲音。月皊驚訝地回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見江厭辭不知何時出現在后。已經好些日子不見他，忽然見到他，月皊心里一下子涌出春溪歡淌的小小歡喜。

　可是很快將這種歡喜藏了起來。

　月皊下意識地目躲閃起來，似乎想要裝糊涂，假裝并不知道江厭辭在說什麼。

　江厭辭卻幾乎沒有等月皊開口，又道：“喜歡就買下來。”

　他肯定的語氣聽著竟有幾分無法反駁的意味。

　月皊驚訝地抬眼向他，可江厭辭已經先一步收回了目，繼續往里面走。

　李姝遙若有所思地瞧了瞧月皊，又瞧了瞧江厭辭往里去的背影，頓時猜到了什麼，不由忍俊不。

　“走啦。咱們該進去啦。別杵在這兒啦。”李姝遙笑著說。

　李姝遙話音剛落，離娘為了避開往里走的擁人群向后退了退，就這樣撞到了人，有什麼東西掉落了地上。

　離娘回過，驚覺自己撞到的正是之前見到的和李漳同行的姚族人。沒有抬眼去看李淙，立刻福了福，朝著姚族人深深致歉。

　被到地上的東西，是這個姚族男子腰間掛著的一個骨笛。

　“沒事。”姚族男子彎下腰，將掉到地上的骨笛撿起來，拂了拂上面的塵土。

　離娘滿面愧疚，再次福了福。

　姚族男子拭完手里的骨笛，這才將目落在離娘的臉上，移開之后又移了回來打量著。

　李漳瞥一眼他打量離娘的目，冷聲：“還不退下！”

　離娘垂著眼朝著李漳福了福，也沒抬眼他一眼，立刻轉與月皊一起往里走去。

　李漳凝著離娘流進人群里的背影，他臉有些不大好看。片刻后，他收了收臉上的冷，含笑與邊的姚族人說話，一起往里走去。幾句話之后，李漳隨口試探般一問，詢問他需要什麼樣子的子相伴。姚族男子頓時明白自己剛剛打量那位郎的目讓李漳誤會了。

　他笑笑，道：“大殿下誤會了。我又不是你這般氣方剛年輕人，哪里還需郎相陪。我剛剛瞧著那郎五似乎有些像姚族人。”

　李漳點點頭，似隨口道：“如今中原的土地上本就生活著各民族的子民。”

　這話便有些深了，姚族男子順著說了幾句，很快就將話題轉移到了今日的書畫籌。

　雖是李漳主辦今日的書畫籌，可到了真正拍賣的時候，自然不是他來主持，而是請了辭頤養的趙先生。趙先生年時高中，書畫藝皆絕，不管是在文壇還是在場都頗有聲。

　拍賣正式開始，趙先生先起說了一番場面話，類似今日善舉皆是國之舉云云，然后才開始正式拍賣。

　一件件書畫作品穿在一些古玩和玉石珍寶之間，不同于那些價值不菲的珍寶每一件被抬上來都會直接說出獻上此的主人。那些書畫作品卻都是匿名，待有人拍售了之后，才會揭開在署名上的紙條。

　小春子滿臉笑容地對李淙夸贊著今年籌集到的作品比往年更好，還幾次詢問李淙可有喜歡的。

　小春子見李淙今日不錯，發自心地高興。他心里想著主子能出來走走總比窩在屋子里床榻上要好多了。

　李淙對今日拍賣之的興趣不大。他向下去，目總是不由自主地落在月皊的上。

　今日邊有兩個伴，眉眼間掛著笑容與邊伴說話，心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