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走在前面推開門, 沈煙冉跟在他后,不太明白他的話。
直到走到了曾經住過的那個院子,看到了滿院子的花卉, 才終于明白管家的話是何意。
“這些花卉都是將軍兩年前自個兒鋤出來的荒土,說即便不住, 院子也不能荒廢,喏, 對面的月季花墻也是將軍松的土, 親自沿著墻了一排枝椏, 如今長得都及墻一半高了, 這兩年奴才修剪了一番,花倒是越開越旺。”管家說完,又指著開滿了半院子的葵花道, “還有這葵花, 也是將軍當初讓奴才買的種子,說葵花一開,向而生,什麼都有了希...... ”
——葵花一開,向而生,一切皆有希。
這話是前世沈煙冉為江暉治病時,同他說的。
為了哄他喝藥, 瞎編出了不豪言壯志。
又為了圓場,去買了幾朵葵花, 在瓷瓶里, 放在了他的床頭,幾日過去葵花爛了泥,江暉的病也沒有好轉。
到坐在一旁黯然落淚了, 江暉又反過來哄了,起從窗戶臺上取下了一個盆兒,拿到跟前,問,“你猜這是什麼。”
沈煙冉狐疑看著那盆里冒出來的綠芽,搖了搖頭,“是什麼?”
“過不了多久,就能開出葵花,花謝后,還可以嗑瓜子。”
江暉說的一本正經,再見他手里那盆才冒出了小指頭大小的綠芽,沈煙冉一時沒有憋住,破涕而笑,“,我等你,等你請我嗑瓜子。”
江暉也跟著笑了笑,“你要是喜歡花,我給你種些在院子里。”
至此,腦海里便有了一副畫面。
這幅畫面,一直到嫁去長安,都還惦記在心。
也曾用來挽留過江暉,不想讓他前去幽州,雖然沒有功。
腦子里的畫面,便如當下這般景象,明,滿目花卉,一方木幾,一壺茶。
夏季的午后,同江暉兩人坐在院子里,煮著喝的茶,賞著他種的花,邊兒繞膝,此生足矣......
對老屋這院子的憧憬,最初其實都是江暉給的。
難為他,終于想了起來。
“四姑娘要是想看一會兒花,奴才這就去給四姑娘添張木幾,煮些茶來。”去年這院子里的花兒就開得不錯,可惜四姑娘沒有來。
“不必了。”
沈煙冉繞過了半院子的葵花,走到了靠近月季花墻,曾住的那間屋子,手“吱呀”一聲推開房門,屋的陳設霎時映眼簾,沈煙冉的腳步突地頓在那,遲遲未。
屋里的陳設,同前世他們住過時,一模一樣。
一張書案。
一張床。
一個用泥鑄的火爐,上頭擱著一個藥罐,旁邊還有模有樣地砌了一個灶臺。
簡陋,卻干凈。
窗外的線落在床頭擱著的那盆葵花上,格外顯眼。
后的管家見發愣,忙地解釋道,“上回將軍來老屋,住的就是四姑娘這間屋子,旁的房間荒廢太久都開始風了,奴才也收拾不出來,將軍住進去后,倒是自個兒整理過一回,后來將軍離開了芙蓉城,四姑娘也沒再來,里頭的東西,奴才也沒再過,只時常過來打掃,還有那盆葵花,將軍走之前特意代了奴才,要照看好,說四姑娘要是來了,有花就看花,花謝了四姑娘還是沒來,就讓奴才將葵花籽留著,說是留著給四姑娘嗑瓜子兒......”
管家說完,便是一笑,指著床頭的那盆葵花同沈煙冉說道,“今年這葵花,也是去年結的種子,奴才試著埋進了土里,沒想還真就開了,余下的一捧葵花籽,奴才這就去給四姑娘拿來,顆粒雖小四姑娘也嗑不上,但好在也是將軍的一番心意。”
管家至今,心頭都十分惋惜兩人怎會走到了今日。
可不論將來四姑娘同誰親,兩年前將軍曾吩咐他的話,如今他帶到了,心頭也算是松了一口氣。
管家轉去尋葵花籽,安杏一進院子,便去了灶屋煮茶。
屋子只剩下了沈煙冉一人。
沈煙冉的目在那盆葵花上停留了一陣,才抬起頭,環視了一圈屋,前世那幾個月一直忙忙碌碌,整日念叨著江暉的子,倒也沒有如今的空之。
沈煙冉的指尖隨意地了盛開的葵花瓣兒,腳步打了個轉,走到了屋的桌案前,眸子剛收回來,便見桌上放著一本厚厚的畫卷,用了一層墨綠的錦緞封了面。
沈煙冉不記得自己有過這東西。
前世這一張桌子,同江暉都曾用過。
用來整理藥單,江暉用來練字,偶爾幾次走過來,都見江暉出了跟前的空白紙張往上一蓋,明顯是在回避。
沈煙冉也從未去問過。
那麼大一個江家,還有朝廷的事務,江暉做的事,也不該去過問。
不是自己的東西,應該就是兩年前江暉留下的。
沈煙冉原本也沒想去翻,目卻無意掃到了錦緞上幾行蒼勁有力的小字。
沈煙冉,親啟。
沈煙冉:.......
合著還是留給的。
沈煙冉想了想,還是坐了下來,手解開了綁在封面上的紅繩。
一年前在道觀,倆人將上輩子的恩怨,徹底地翻了個干凈,該怨的,該恨的,都發泄了出來,平靜了一年,沈煙冉也未曾再聽過江暉的消息。
這是頭一回。
整整齊齊的一摞畫卷,沈煙冉輕輕地翻開了,映視線的第一張,竟是頂著兄長的名字,前去軍營支援時的模樣。
一青的布衫,腳下是一片草原,仰起頭,太的線直直地落在臉上,有些晃眼睛,抬起手擋在了額頭上,出了底下那雙靈又清澈的眸子。
畫卷的下方,寫了一句話。
——荒野不聞時節,一眸春水鳴了春。
相識于嘉慶一年、秋,月初一。
贈予嘉慶四年,槐序生辰。
沈煙冉的眸子突地一,匆忙地翻過。
第二張畫卷見過。
并不知江暉何時作的這幅畫,是在老屋時,無意中從他的一本書籍下發現,為此討要了過來,也是后來被視為珍寶,最終丟棄在沈家老屋的那張畫像。
畫像上的,坐在了書案前拿筆托腮沉思,遮擋在眼角的幾縷發都畫得極為清楚。
畫像的下方寫道——嘉慶一年冰月,已贈。
沈煙冉接著往下翻,幾乎都是沈煙冉前世在沈家老屋時的模樣,有坐著的,有立著的,還有赤腳淌進水時回眸的一幕。
服飾從寒冬到春季,每一張畫像上,不止是年月,連天氣如何都記錄了下來。
且每一張的最后都寫了——已贈。
贈予嘉慶四年,槐序生辰。
贈予嘉慶五年,槐序生辰。
......
一直到嘉慶八年。
而槐序月,是的生辰。
沈煙冉翻到最后,整個人突然了力。
除了那張自己討要過去的畫像,其余的,前世并沒有見過,因從嘉慶二年的生辰開始,便再也沒去打開過江暉送來的生辰之禮。
“生辰人不在,綾羅綢緞再穿了給誰看,還有那涼冰冰的石頭再值錢,也沒有有有的手捂著熱,有甚好稀罕......哎,表哥不是已經回來了嗎,昨兒我還在宮里見過呢。”
沈煙冉的眼皮子猛地一跳,腦子里突地浮現出了林婉凌嘲諷的臉。
沈煙冉呆呆地坐了好久,才翻到了最后一張。
紙張上沒有畫像,只寫了幾行清楚的黑字。
——阿冉,人生若只如初見,你愿意同我重新再認識一回嗎,從你我初遇的軍營開始,從我們互許終生的老屋開始......
阿冉,對不起,我已經學會了如何去你。
沈煙冉心口一悸,酸楚瞬間蔓延到了鼻尖。
花紙上的字跡慢慢地在沈煙冉的視線里模糊,沈煙冉及時地偏過頭,淚珠子還是落在了白紙上,墨跡被化開,沈煙冉突地手抹掉了臉上的淚痕,一瞬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自來不笨。
江暉更不蠢。
為何就走到了這一步,為何非要將自己活話本子里的苦命鴛鴦,供他人去翻閱去嘆......
安杏從外提著茶壺進來,一臉欣喜,剛要同沈煙冉說說院子里的花草,還未來得及出聲,便見沈煙冉一面著臉上的淚,一面同道,“你去將那狗東西請下來。”
安杏:......
安杏呆呆地愣在那,不明白發生了什麼,更不明白小姐里的‘狗東西’是誰。
“奴,奴婢愚鈍,小姐,小姐是要找誰?”
沈煙冉臉上的淚痕越抹越多,頂著一雙殷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對安杏道,“你去派個人問問太玄宗的那位江道士,問他,愿不愿意還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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