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巧得很呢, 云畔聽著,角不由仰起來,所以新婚后的頭一天, 覺得生活好像也還過得去。
因為前一晚并沒有圓房, 但梁王妃那里已經含糊帶過了,那麼對外就算已經禮。禮之后還有一項很讓人難堪的流程, 那便是要寫喜帖答復新婦娘家。
李臣簡在書房里提筆蘸墨, 寫下了八個字, “閨門有川,淑可欽”,到云畔手里, 讓遣人送到舒國公府上。
姚嬤嬤著那張喜帖, 到這會兒才真正放心, 上二門外找了隨嫁的小廝傳信, 回來見上房里只有檎丹一人陪在跟前, 便小聲道:“夫人, 這事外人面上總算遮掩過去了,可是周公之禮, 終還是要行的。奴婢知道你孩兒家,面得很,可公爺又是個善人, 這樣謙讓著,多早晚是個頭?還是要自己放開些, 不能老是拘著,公爺雖包涵你, 時候長了王妃總是要過問的。況且宗室男丁本就不興旺, 若夫人能早些有了喜信, 那麼……”
姚嬤嬤看著,話沒有說完,留給自己去掂量。
既嫁到了公府上,就得考慮目下的境,家有三位皇侄,不上則下的道理應該明白。陳國公府上有二子二,楚國公夫人上年也生下了長男,家就是要挑選承繼帝位的人,也得先考慮有后的,方不會讓李家宗祧最后旁落。所以要真想和陳國公、楚國公分庭抗禮,就得先如他們一樣,膝下有個一兒半。如今家年紀漸長了,留給他們的時間并不寬裕,總是早一日好一日。
人在夾中生存,也要有仰太的決心,畢竟這樣禍福相伴的時局下,退一步不知能否自保,進一步,也許就柳暗花明了呢。
云畔聽了,低著頭道:“嬤嬤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你放心,我會看著辦的。”
姚嬤嬤見故作鎮定,耳子卻紅起來,不由了心腸,“夫人不怪老奴啰嗦吧?夫人這等聰明人兒,其實哪里用得著奴婢多……”
云畔從繡墩上轉過來,溫聲道:“哪里,我正需要嬤嬤的當頭棒喝呢。有時候我欠思量,嬤嬤見識廣,可以給我提個醒。”
當初姨母讓姚嬤嬤陪房,只覺得多個人多個膽子,換了新地方也有伴。現在聽一席話,才知道果然上了歲數的人,能夠事無巨細面面俱到。
將手在膝上,指尖茫然撥門上的纏枝蹙金繡,留下一片沙沙的。
靜下心來思量,自己確實有些過于利己了,只顧著害臊害怕,沒有諒他的境。
只是太后那頭究竟怎麼看待這件事呢,明日要中拜見,心里又惴惴起來,不知應當如何應對才妥當。
或者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中的想法,自然是不愿意看見立時和魏國公一條心的,否則太后的那點心思,豈不白費了嗎。
唉,暗暗嘆了口氣,這事不宜和旁人說起,要靠自己梳理,自己站穩立場。中拿當棋子,魏國公也未必靠得上,在閨中時想過,婚后不過兩頭敷衍獨善其,現在看來,其實很難。
外面傳來腳步聲,抬起眼看,過半支起的窗牖,看見一個穿著赭羅高腰襦的孩子,腳步輕快地從廊上翩翩而來。李惠存是李臣簡的同胞妹妹,但兩個人長得并不怎麼像,大約李臣簡隨了梁王妃,而郡主隨了梁王吧!
惠存當然是高興的,天真明,所有的喜歡都做在臉上。家里添了人口,讓這位常覺閨閣無聊的郡主有了指,終于迎來一個新玩伴了,且這位阿嫂還帶著手藝呢,愈發讓充滿向往。
到了門前,并不一腳邁進來,反倒站住了,立在檻外阿嫂。這是公府上的好教養,不因一頭的親熱,就往人家屋子里橫沖直撞。尤其阿娘還告誡過,如今哥哥娶了嫂子,人家小夫妻有許多私房話,小姑子見了要避忌,要是在里頭湊熱鬧,就是沒有眼力勁兒。
所以郡主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我哥哥在嗎?”
云畔從里頭迎出來,拉著的手進屋子,“公爺才接了消息,說衙門里有事亟待置,去去就回來。”
“新婚第二日,怎麼還要置公務?家不是準了他休沐嗎?”惠存里雖抱怨著,可是心里還是稱意的,哥哥不在,就能和阿嫂多相一會兒。
惠存就如個小妹妹,靈又乖巧,云畔很喜歡,攜了的手坐下來,讓檎丹上香飲。
云畔常喜歡在茶飲上腦筋,比如春分時候做蕎麥飲呀,立夏時節做紅酒。
一盞的荷葉杯里盛來了琥珀的茶湯,上面飄著一片薄荷,惠存嘗了一口,本以為只是薄荷水,誰知并不是,口溫醇清甜,薄荷只是回甘中參雜的一小部分。
抬起了一雙晶亮的眼眸問:“阿嫂,這是什麼?”
云畔說是碧梨水,“要是能得新鮮的秋梨,做出來的更好。把梨和馬蹄一齊放在屜子上蒸,就像蒸花一樣,提煉出來的水加進一點杏,再加上,就做了。”說著笑了笑,“公爺有舊疾,老是咳嗽,這水能清肺潤燥,對他的子有益。”
惠存立刻對肅然起敬,“果然阿嫂有巧思!我哥哥能娶到你真是好,連我也跟著沾,能喝上阿嫂特制的飲子吶。”
兩個孩子,坐在背消磨時,檐外日如瀑,們這里有茶有香,陶然得很。
惠存又抿了口,溫存地說:“阿嫂到了新府上,千萬不要覺得拘謹,我和阿娘都很喜歡你,你就將這里當做娘家一般……”說著皺了皺鼻子,“不對,要比在娘家更自如,我們這里沒有作的小妾,若有不聽話的奴婢,阿嫂只管狠狠責罰。”
云畔苦笑了下,“連你都聽說我娘家的事了?”
“自然。”惠存道,“阿娘也使了人打探呀,聽說你府上那個小妾可惡得很,要是換了我,那日必定砸開府門,大鬧起來,我倒要看看這妾室如何收場。”
所以惠存也是有一腔熱的人啊。
云畔搖了搖頭,“當日城里都套了,下著大雨,人人自顧不暇,誰來看你鬧。況且那樣的家,回去了也是一計不再生一計,我能有幾條命夠算計。”
惠存歪著腦袋想了想,很快便豁然開朗了,“也對,不到上京來,就不會舒國公府,和我哥哥的緣分就無從談起。你瞧,人的命運是老天爺安排好的,這不開花,那自然結果,是吧?”
爽朗笑著,年輕的孩子,說出一套老道的宿命論來,聽上去很是有趣。
云畔親手替添了香飲,又拿叉子叉了塊橘紅糕放進的青瓷碟子里,一面道:“我才來,不知道祖母是怎麼看我。今日敬茶,我心里慌得很,就怕祖母不喜歡我,往后不能討祖母的好。”
惠存唔了聲道:“祖母早年做過貴妃,中規矩大,祖母對子孫輩嚴格了些,但只要咱們做得好,不行差踏錯,祖母還是很慈的。”
云畔點了點頭,復又笑道:“我先前聽母親說,再過幾個月你便要出閣了?”
惠存赧然說是,“日子都定好了,就在年尾。原先我倒覺得沒什麼,嫁了就嫁了,反正可以常回家的。如今阿嫂一來,我卻又不想嫁了,咱們得越好,我就越擔心和那家姑嫂妯娌間不和睦,日日大眼瞪著小眼,那多難!”
好像每一個孩子都有這樣的擔心,生怕去了個新地方,融不了新家,可又沒辦法,總不好一輩子不嫁。
云畔說了些寬懷的話,惠存也不是個自苦的人,想必從小梁王夫婦對很是疼,也養了如云一樣散淡的天。
復又坐了會兒,到了歇覺的時候,惠存跟前的嬤嬤來請回去。不舍地站起來,笑著說:“阿嫂,我那里有甜甜的椰子酒,等明日你們從中回來,我拿來給你嘗嘗。”
云畔說好,送到門前,看提著角快步去了。
檎丹攙云畔回寢,笑著說:“這位郡主也是個好子的人,我瞧這公府上的家主們,個個知禮知節,先前我還擔心呢,怕這樣顯赫的人家,夫人了門戶舉步維艱。”
姚嬤嬤掖著手道:“有福之家,不出無福之人啊,越是高門顯貴,越不像那等不上不下的人家規矩重、統大。這府里老王爺原也有幾位侍妾,不過都沒生養,因此各在各的院子里,倒也相安無事。”
妾室有了生養,難免要爭要搶,有時云畔也想,若是柳氏不曾生覓哥兒,興許還沒有那麼狂悖。爹爹那時得了個兒子,簡直是不顧阿娘的心了,給那孩子取名江覓,尋尋覓覓終得正果,眼里哪還有阿娘。
輕嘆一口氣,有些困倦了,也到了該睡午覺的時候,便回問姚嬤嬤,“公爺沒回來,我能睡下嗎?”
姚嬤嬤倒要笑,平時養在閨中的姑娘初為人婦,做什麼都戰戰兢兢的,便道:“夫人且睡吧,外頭門上有人盯著,只要公爺回府,立時會傳話進來的。”
噯了聲,打了個呵欠,正想上寢找床榻,門上果真有人進來回話了。
“是公爺回來了嗎?”著眼睛問。
姚嬤嬤呈了一張拜帖上來,“說是東上閤門副使的夫人遣人送來的。”
東上閤門副使夫人?應當是江家的姑母。
云畔接過來打開看,果真是的,“姑母說大后日來登門拜訪。”
不相的姑母,印象中回回都上侯府打秋風,阿娘高潔不怎麼愿意理睬們,倒是柳氏,常和們打得火熱。這回來,恐怕也是黃鼠狼給拜年,沒安什麼好心。但因自己才立門戶,人家又是呈了拜帖來的,不管是規矩還是人,終歸不好不見。
姚嬤嬤對江家親戚并不十分了解,只是覺得姑母不恤得很,“明日要中謝恩,后日要回門,大后日就來拜訪,弄得夫人不得歇息。”
云畔不便直說這位姑母不好,唯有吩咐姚嬤嬤:“多留意些就是了,祖母和母親清閑慣了,咱們這頭的親戚,輕易不許去打擾。”
這麼一說姚嬤嬤就明白了,呵腰應了聲是。
話音才落,使站在門上回稟,說公爺回來了,云畔沒計奈何,看來覺是歇不了,只好站起,到門前靜待。
前院到后院有程子路,他緩步而行,肯定不及小廝連蹦帶跳進來傳話快。云畔贄然立在那里,余向院中的那株垂海棠,如今花早已謝了,但樹形被修剪得很好,枝葉間偶見細小的果實,一簇簇迎風著,得可。
他從門上進來了,穿著緋團領常服,腰上拿玉帶鉤束著,畢竟是新婚,那團喜氣還停留在著上。似乎在思忖什麼,眉目間有沉郁之,但抬眼見在廊下站著,那點不悅立時便散了,深濃的眼睫下換上了一雙溫笑眼,帶著客氣的口吻道:“對不住,走前沒有代何時回來,連累夫人等我。往后不必這樣,若是我外出晚歸,就歇在書房里,這樣不會吵著你。”
兩個人雖婚了,但彼此間其實還生疏得很,也許他是一片好意,但于云畔來說卻不能領。
退到一旁,比手請他,略頓了頓才道:“等候公爺回來原是我的份,公爺恤,先謝過公爺了。但若是晚歸,還是要回房里來睡,否則外人誤會咱們生了嫌隙,倒不好了。”
說這話的時候并沒有畏之態,小小的人,言語間卻有不容置疑的氣度,聽得他微愣了下。
“是我欠考慮了。”他笑道,“那我盡量早些回來,你也不必強等,給我留個門就了。”
一本正經地點點頭,仿佛議定了一項重大決策。他看著有些好笑,又不便說什麼,自己松了手上護腕,打算去屏風后換裳。
結果他前腳進去,后腳就跟了進來,“妾替公爺更。”
他又怔住了,見鼓了下勇氣方上前來解他的玉帶,他只好抬起雙臂,以便能順利完這項偉業。
“嗒”地一聲,玉扣解開了,彼此都松了口氣。收起玉帶,輕的手勢,連那冷玉都變得溫起來。
視線相,有點尷尬,可是更還要繼續呀,又手了他襟的系帶,他的裳總帶著蘭杜的味道,輕輕飄拂過來,鉆進腦子里,有種陌生又悉的覺。
不知是天氣燥熱的緣故,還是這屏風后地方狹小,總覺得有些悶悶的,不好氣。微微別過臉,替他下了罩,那一低頭間,琉璃的耳墜子輕漾,漾出了一片綺。線穿過窗上綃紗,籠罩了整個人,面頰上的皮染上了一層淺淺的,有種奇異的細膩和好。
侍奉他更的使送了襕袍過來,展開為他披上,他量高,須得高擎起手臂才能替他整理領緣。他只好微微彎下子配合,兩下里靠得很近,忽然便想起昨夜淺嘗輒止的溫存,一瞬心頭急跳起來,只好難堪地往后退了半步,抬手說:“我自己來吧。”
反正盡到了責任,云畔也從容了,退出去命人準備水和小食。
他從屏風后邁出來,照舊一派朗月清風,謝過了的款待在小幾旁坐下,執起杯盞,指節上的赤金指環在蒼黑的建盞襯托下,尤其顯得貴重華麗。
窗外有流風,輕輕地吹拂進來,吹他袖口的碧綾帶,因口鼻被手遮擋著,只出一雙深邃的眼眸,眼波流轉了一眼,“我先前回來,正遇見有人往門上遞拜帖,是夫人家下貴戚麼?”
云畔提壺替他斟茶,“是我姑母,這些年往來不多,見了也不甚熱絡。”
這個時候登門也許是示好,也許帶著別的目的,誰知道呢。
他嗯了聲,“先見見吧,長輩慈可以多走,若是長輩失德,那以后閉門謝客就是了。”
云畔道:“我也是這樣想,只是那些平時鮮往來的親戚找到府上來,怕會擾了母親和祖母的清靜。”
他說不礙的,“哪家沒有幾門親戚,其實你那兩位姑母的境況,我也有些了解。”
云畔這才想起來,認真論,兩個人之間還沾著親呢。總是一表三千里,又因阿娘是嫁出去的,到了江家門中生活,和李家漸遠,若不是結了姻親,這輩子和他可能也不會有什麼集。
“我阿娘與那兩位姑母相得不好,”緩緩說,“們對我阿娘又怕又恨,連帶著和我也不親近。上回地我被拒之門外,要是姑母公道,我該投奔姑母才對,也不會來上京麻煩姨母。”
他聽后沉了下,“阿娘先前問過我,可要調撥園中掌事的嬤嬤到你跟前,我怕你用不慣生人,替你婉拒了。現在看來,還是調一個過來吧,一則帶你悉府上務,二則遇見了不通的人,可以替你擋煞。”
云畔說也好,“我邊雖有姚嬤嬤,到底和我一樣初來乍到,有個府里老人幫襯著,多方便些。”
兩個人說說家務事,午后的時消磨起來也很快。后來他去書房讀書,云畔小睡了半個時辰,起來的時候,施嬤嬤已經在院里候著了。
對于這位新進門的公爵夫人,底下人是不敢有半點慢待的,施嬤嬤到跟前道了萬福,呵著腰道:“奴婢是王妃派遣過來侍奉夫人的,奴婢在公爵府伺候了三十年,對府里事務還算悉,日后夫人有任何吩咐只管差遣奴婢,奴婢一應都會替夫人打典妥當的。”
云畔頷首,“日后就有勞嬤嬤了。”
施嬤嬤說不敢,復又行了禮,卻行退了出去。
看看外頭日,夕堪堪投在了院墻上,公府里因人口,沒有各院開小廚房的習慣,經施嬤嬤提醒,到了時辰就上茂園用飯,一家子坐著熱鬧之余,也免了特地晨昏定省的麻煩。
橫豎只要家里有人特別喜歡你,那麼連帶著其他人也會善待你。惠存盡心調和,一會兒阿嫂,一會兒祖母的,胡太夫人被鬧得沒法兒,原本端著的肅穆臉繃不住了,笑著直說吵得頭疼。
闔家的頭一頓晚宴,在一片祥和中結束了,云畔和李臣簡行了禮,從茂園退出來,上帶了一點千日春的酒氣,這樣微醺的覺最好,有些輕飄飄的。
云畔抬頭看向天上月,月也籠著一圈,有些時候不能太清醒,糊涂著,沉下心,便有了殺伐決斷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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