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檀道是, 卻行退到外間去傳話,人還沒來,云畔便坐在那里調整碗筷擺放的位置。
對于閨中的審, 常在細微有自己的見識, 筷子擱在青瓷碟子上, 筷首只能超出碟子邊沿一寸, 三只餐盤不能筆直放一道線,須得聚攏起來擺規則的三角。
姚嬤嬤掖手站在一旁看著, 低聲道:“明日東上閤門副使的夫人要來府上拜會,夫人要是不愿見,就稱病推了吧!或是讓我出去會一會,看看到底有什麼事,非挑在這時候來麻煩夫人。”
云畔搖了搖頭, “到底是我嫡親的姑母,既然找上門來, 不拘怎麼總要見一次的。否則壞話傳起來快得很,后日上京便會流傳出我不尊長輩的謠言。再說能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明年家單日坐朝, 必定會隨姑丈上京, 到時候近在眉睫,若是隔三差五來遞個拜帖,我也不耐煩連著應付, 索一次了結了的好。要是實心來恭賀我大婚, 有個姑母的樣兒, 我自然敬重, 常來常往也無不可。可要是懷著目的, 存了什麼歪心思,那就別怪我不留面,見了這一回,將來一輩子別再登我的門。”
就是這樣決斷的子,別人對好,滴水之恩涌泉相報,但別人若是算計,那也不縱著小人放肆,自然狠殺一回。
姚嬤嬤聽這麼說,心里便泰然了,果然的脾氣和自家小娘子大不一樣,要是自家小娘子遇上這樣一位姑母,恐怕面不好置,姑母說什麼便是什麼了。不像云娘子,大有殺伐決斷的心,好親戚不嫌多,壞親戚一個也登不上門,如此才能不禍害,獨善其。
姚嬤嬤道是,“那明日就先見了再說,縱是夫人姑母,量在公爵府上也不敢造次。”
這頭正說著,李臣簡換了件直裰從邊廳進來,尋常不穿公服的時候,他很有文人散漫的做派,雖然從來聲稱自己是武將,但那種骨子里的謙和,實在同武將毫不相干。
天已經黑下來了,室燭影搖紅,橙的,照得一片暖馨。
經過屏風前的青銅冰鑒,他順便揭開蓋子鑿了鑿,松后的冰塊更易發散,待重新蓋回了蓋子,才在對面落座。
吃飯的時候不說話,但卻不忘往的青瓷碟子里布一布菜。兩個人就這麼沉默著吃完了一頓飯,其實這樣很好,各自有各自的空間,各自可以思忖各自的心事。對坐著進食,只偶爾聽見碗筷擊的一點輕微聲響,抬眼看看,對面的人在,心里便有現世安穩的坦。
飯罷使進來搬走食案,云畔換洗過后盤算的賬冊和店鋪,李臣簡則坐到燈下看書去了。
更嘀嗒,到了亥初時刻,他擱下手里的書提醒:“今日累了,早些安置吧。”
說起安置,心頭不由一趔趄,昨晚那件事回想起來歷歷在目,白日相見雖然有短暫的一刻到難堪,但因為各自冠服端嚴,倒也沒有什麼可耿耿于懷的。
現在呢,又到了同床而眠的時候,那點回憶就如開了閘般傾瀉而出,的耳子燙起來,紅一路蔓延進領口里。
腳下磨蹭著,神猶豫,李臣簡見了,立在腳踏前問:“可要我抱你上床?”
“不……不用。”尷尬地說,忙朝床榻跑去。跑得有些急了,最后那一縱,腳上鞋都被甩出去老遠。
他看著慌張的樣子不過一笑,過去替撿回鞋,在腳踏上并排放好。
案上的紅蠟還在燃燒,他趨吹滅了,借著檐下守夜的燈返回床上。茜紗帳放下來,這床幃便和整個屋子分隔開,像在車說的,看不見外頭了,腦子里一陣陣泛起暈眩來。
轉頭看看,躺得筆直,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他倒起了一點戲謔的心思,側過面對,問:“夫人,上還疼麼?”
這窄窄的空間,每說一句話都像耳語似的,他分明只是嗓音低沉了些,卻不知為什麼,引出了大片的心慌。
云畔結結說:“不……不疼,早上就同你說過了。”
他哦了聲,“不疼就好。”
然后呢?不會另有所圖吧?云畔提心吊膽地想,初夜對來說并不十分好,希盡到了自己的本分,王妃和太夫人跟前代得過去,就了。
還好,他確實沒有更進一步的作,做出松泛的樣子來,愉快地說:“夜深了,睡吧!”然后很自然地翻了個背對他,料想他應當明白的意思了。
果然后的人沉默了,不再說話,云畔放下心來,閉上眼睛將手枕在頰下,打算甜甜做個好夢。
可就在下一瞬,發現有手搭到了腰側,還沒等反應過來,后的人便上來,把摟進了懷里。
“我這個郎君,可是太不了?”他的話里似乎帶著三分懊惱,嘆了口氣,咻咻的鼻息撒在耳廓上,有些梭梭的。
微微了一下脖子,他察覺了,抬手的耳垂。那耳穿的地方形一個小小的梗,在他指腹上搖著,不著,令人心難搔。
云畔覺得心都快跳出來了,無可逃,卻又不太討厭他的靠近。其實昨夜過后還是有些不適的,連著一天在外頭奔走,那種墜墜的覺說都說不出來,只是不便告訴別人罷了。
他的手從耳垂上移開,細長的指尖在下頜線上游走,仿佛在賞玩一只最的花觚,舍不得錯過一點弧度的變化。所有力都集中在那里,每移一寸,都讓人心澎湃。
云畔則是迷茫的,一面心跳如雷,一面思量著,晚上的魏國公和白天真是不一樣,白天見他都是一副溫潤宏雅的做派,甚至時不時能讓云畔腦子里蹦出“窈窕君子”這個詞來。可夜里的魏國公又像換了個人,深邃神,自矜自重到了極點,又衍生出一種深不可測的野/,無法滿足,也許隨時會一口將你吞沒。
“公爺……”有些無措。
他“嗯”了一聲,微揚的鼻音,撥人的神魂。
云畔也算經過人事的小婦人了,雖然不練,但并不蠢笨。隔著一層布料,能夠覺到他的熱,又又怕,他近在咫尺,讓彈不得。
幸而他沒有更進一步的作,只是擁著說睡吧,言語含糊著:“養好子……”
然而那卻一直不肯偃旗息鼓,澎湃昂揚,令人心慌。
云畔不敢,怕一便引發出別的不測,就那麼老老實實弓著子,等他漸漸冷卻。
他實在是個自制力驚人的人,說到就做到,放開,躺回了自己枕上。
兩下里沉寂下來,云畔等了好久,料他睡著了,才放輕手腳轉回看他。他在睡夢中也是不爭不怒的樣子,從他臉上,看得到歲月無驚的安穩。
云畔在朦朧的線下眨酸的眼睛,正要抬手一,忽然聽他說:“夫人睡不著麼?難道想找些事做?”
嚇了一跳,忙道:“這就睡了。”再也不敢作妖了,裹著的小被子閉上了眼睛。
次日起來,因為睡得很飽,大覺神清氣爽。
使伺候梳妝打扮好,便同李臣簡一道上茂園請安。
王妃自從看過了那方元帕,萬事都足了,笑著說:“哥兒難得有十日婚假,別那麼早起了。”邊說邊瞧胡太夫人,“母親,還是免了他們的晨昏定省吧,小夫妻才婚,大可睡得晚一些啊。”
胡太夫人正吃茶,聽了點頭,“我也正想說,這幾日的請安就免了吧,一大早趕了來,又不是朝廷上朝,心意到了就了。”
李臣簡倒是沒什麼想法的,一切全聽云畔的意思。云畔呢,新婦子進門,長輩可以恤,自己不能失了禮數。
偏坐在椅上,笑道:“家下諸事太平,我們能在祖母和母親跟前盡的孝心,只有請安罷了,要是連這個都免了,那還何談孝敬呢。”
其實越是推,長輩恤得越是心甘愿,胡太夫人臉上也有了笑模樣,只道:“就依我的意思辦吧,忌浮上朝的日子,橫豎你要送他出門的,順道過來問個安也是你的心意。若是逢著忌浮休沐的日子,晨間的請安就免了,我們年輕時候也貪睡,你們小夫妻多在一,早日讓我們抱上一個小的,就是對我們最大的孝敬了。”
說起這個,王妃就眉花眼笑,仿佛媳婦已經有了好信兒似的,眼神里充滿期待。
云畔紅著臉,也不好怎麼作答,還是李臣簡應了,“那就依著祖母和母親的意思行事吧。”
一家子坐在小花廳里吃茶說話,晨間的時就這麼慢悠悠地流淌過去,云畔雖是初來乍到,卻品咂出了當初阿娘還在時的溫。夫家相較之下,反倒比現在的侯府更有人味,早前還曾擔心這樣鼎盛之家,必定荊棘,如今看來,也許是自己多慮了。
當然順遂的生途中,總有一兩樣不你舒心的。從茂園回來后,李臣簡出門酬謝大婚那天擺路障的下屬同僚們,云畔則迎來了遞拜帖的姑母。
前院傳話進來,說東上閤門副使的夫人登門拜訪來了,云畔便讓姚嬤嬤出去相迎,將人迎進了二門。
彭夫人跟著姚嬤嬤一路行來,這公爵府的氣派看花了眼。到底彭盛只是個從七品的芝麻綠豆兒,要論著份地位,這輩子都沒機會踏進這樣的門頭里來。早前說幽州侯府已經十分堂皇了,沒曾想和這公爵府一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如此顯赫的門第,侄嫁進來,自己跟著沾,瞧瞧這些使仆婦,見了都行禮,彭夫人也會到了一點人上人的快。
姚嬤嬤引著上了西邊的廊廡,側目打量這位姑母,東張西活像進來開眼界的,當即不免輕視,這等做派,難怪縣主當初瞧不上。
“閤使夫人,請吧。”輕視歸輕視,人家總是主家的長輩,姚嬤嬤堆起一個笑臉比了比手,“公爵夫人在前頭花廳里等著您吶。”
彭夫人噯了聲,跟拐過一轉角,再往前是個玲瓏小庭院,翠竹漪漪,活水環繞,仔細聽還有淙淙的流水聲。再走近些,那高低垂掛的竹簾后有使經過,帶逶迤著,像文人案上的工筆畫。
彭夫人提登上木臺階,終于看見花廳深坐著位端莊的姑娘,仔細看那眉眼,倒還是記憶里的模樣,只是人登了高枝,嫁了貴婿,形容兒也愈發地高貴起來了。
“夫人,閤使夫人到了。”姚嬤嬤在門外站住腳,向回稟。
坐在榻上的云畔抬起頭來,見彭夫人到了門上,便站起了聲姑母,“快里面請吧。”
彭夫人應了,笑著邁進門檻,上下打量一通,嘖嘖道:“我的兒,這程子我在那小小的貫口,一時也沒有出門。自上年你阿娘喪禮上一別,竟有一年多沒見了,前幾日才得了你的消息,說你婚了,我和你大姑母因礙著是在舒公爺府上辦事,不便登門,心里卻一直記掛著這事。這不算好了你三朝回門,待得第四日來瞧你,卻是正好。”
這幾句話就了怯,一聽就是上不得臺面的人。
天下沒有這樣套近乎的,開口便是“我的兒”,早前娘子待字閨中時候這麼倒也罷了,如今人家是堂堂的一品誥命夫人,也這麼沒忌諱地稱呼,這是沒有外人在,倘或有外人,豈不要招人笑話!
云畔因知道的見識品,并不和計較,還是和悅地請坐,“認真說起來,我和姑母確實有一年多沒見了,姑母子可好啊?姑丈和弟弟妹妹們都好罷?”
彭夫人說尚好,“就是家里的婆母一年倒有十二個月躺在床上,吃喝都要人服侍,又要時時瞧病吃藥,實在人乏累得很。”
這是慣常用的手段,但凡開口,必先訴苦,阿娘起先也還接濟點兒,后來聽得實在太多了,便不怎麼愿意搭理了。
云畔臉上照舊含著一點微笑,沒有接的話,轉頭吩咐檎丹,“人上些茶點果子,姨母從貫口趕到上京,想必走了一早上,人也乏了,好生進點東西歇一歇吧。”
彭夫人心道哪里歇不得,偏到這里來歇腳,這回跑這一趟是有目的而來,不能東拉西扯岔開了話題。
于是讓隨侍的婆子奉上了一個紅綢包裹,并兩大盒的喜餅,笑著說:“你大婚當日我不得來,今天補上了。你也知道我家道艱難的,錢雖不多,不過三五兩,你縱是瞧不上,卻也是姑母的一片心意,好歹要收下。”
姚嬤嬤失笑,隨份子前先哭了窮,這紅包竟是人收還是不人收呢?
云畔好兒,客套道:“都是一家子骨,心意到了就了,我還能挑姑母的不周不!姑母既是家道艱難,還是留著這銀子,給家里頭臥床的老人買些吃食吧,我這里尚且過得去,姑母不必為我心。”
結果這彭夫人是個魚眼睛,那雙招子四下一瞥,笑道:“哎呀,嫁了這樣的高之主,如今又是一品的公爵夫人,只說‘過得去’,未免太拿姑母當外人了。瞧瞧這府邸,再瞧瞧這家俬,哪一樣不得販夫走卒掙上幾輩子,你也自謙得過了,反人心里不用。”
至于婉拒的份子錢,要是實在不收,那也就算了,畢竟這樣的蚊子,人家大富大貴之家不在眼里。
云畔不說話了,接過茶盞低下頭,抿了口茶。
彭夫人的慨真是怎麼說都說不完,還在嘖嘖,自言自語著:“怪道孩子都往高嫁呢,將來縱是不得夫主的心,榮華富貴卻不了……”
越說越不像話,姚嬤嬤見云畔臉上神微變,便不客氣地接了彭夫人的話,笑道:“正是呢,姑娘嫁郎子,果真是要亮眼睛才好。高嫁的郎子,說家世才學樣樣都好,低嫁卻圖什麼呢,給窮家子掌門庭,臨了還得不著一句好。”
彭夫人愣了下,饒是再遲鈍,也聽出了這婆子話里帶刺。依眼下的形勢看,云畔端著架子,說的全是場面上話,自己再套近乎,就是磨破了皮子人家也不搭理,倒不如言歸正傳的好。
于是挪了一下子,出了一點笑容,小心翼翼問:“你爹爹要在上京置辦侯府的事兒,你聽說了嗎?”
云畔點了點頭,“明年家單日坐朝,爹爹也沒法子兩地奔走了。”
“可不是。”彭夫人道,“就是這上京買宅子,實在是一項極大的開銷,前幾日還說呢,賣了老宅子填補進去,只怕還不夠。你瞧你如今過得這樣的日子,自己自是沒什麼發愁的了,倒是拉扯娘家一把,到底人在夫家的面,終是要靠娘家撐著的。”
云畔聽罷,總算弄清了今天的來意,擱下茶盞笑著問:“那依姑母的意思,我補多最相宜呢?”
彭夫人轉了轉眼珠子,出了四手指,“這個數,我料也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