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要回家?可見是相談甚歡!
梅芬從雅室走出來的時候, 春生眼睛里頭都放,笑著問:“我那小郎同妹妹說什麼了?看他興興頭頭的樣子,著急說回家呢, 難道是回去稟報父母, 預備登門提親嗎?”
梅芬臉上帶著赧的笑, “這位觀察使,好像也是個急子。”
春生哈哈笑了兩聲, “軍中待得太久了, 治兵又是一口唾沫一個釘,做什麼都風風火火。只要妹妹松口答應了, 可不是要加把事辦, 到底這樣好的姻緣打著燈籠也難找。想必妹妹的也合他的脾胃, 這不, 急吼吼回去預備去了嘛。”說著捧著肚子道,“我也得走了, 看看聘禮上頭幫得上什麼忙。”
隨侍的使和婆子忙上前攙扶,云畔和梅芬將送上車, 看著馬車跑起來,方轉返回鋪子里。
云畔也來打探他們剛才說了些什麼,梅芬紅著臉說道:“我竟沒見過這樣的人, 張口閉口要結我, 把我當男人似的。我先前和他獨有些張,沒想到他比我還張,說話結結,唯恐我誤會,還特意重申一遍,自己不是結。”
云畔聽得發笑, 嘆了口氣道:“這樣的人倒也好,倘或遇上了油舌的,才人苦悶呢。你瞧,緣分來了擋也擋不住,其實憑阿姐的家世,上京多男子趨之若鶩,眼下兩家門第又相稱,沒有什麼高攀低嫁之說,這樣正相宜。”邊說邊把拉到一旁,悄聲道,“這門親事要是能,我也替阿姐高興,到底因前頭的事,好些人背后瞧笑話,不蒸饅頭爭口氣,人活于世,就是活一個面。等后頭定下來了,愈發能夠揚眉吐氣,你心里的郁結也該散了。看得出來,趙觀察是個熱的人,這樣的人多難得,說辦一件事,赴湯蹈火也要辦,且又是一表人才,你兩個站在一起,不知多般配。”
梅芬扭了下,“這才哪到哪,談不上般配不般配。我就是覺得,一輩子總得找個伴,看你們都雙對,我總是一個人,爹娘不放心,也讓哥哥為難。”
云畔納罕道:“怎麼了?余家那頭說什麼了麼?”
梅芬說:“那倒沒有,是我自己覺得,天長日久也不是個方兒。總是念姿不說什麼,架不住將來外人閑話,況且哥哥下月也要仕了,任敷文閣侍制。文清流,半點不能被人詬病,家里有個長久不肯嫁人的妹妹,將來對他的仕途也不好。”
云畔哦了聲,“大哥哥也要仕了?”
向序早前在國子監做個小小主簿,一心只讀圣賢書,其實也是為仕打基礎。敷文閣侍制掌承旨問對,文中已經是從四品的銜了,一則因向君劼早年軍功,二則也是因他自的學問。閣暫且任侍制,過陣子再升直學士、學士,前程可說是一片明。
以前梅芬還沒有想得那麼長遠,哥哥只是每日苦讀,也覺得自己的事連累不著他什麼。如今他要朝做,就和以前不一樣了,自己已經連累得爹爹難做人,不能再拖累了哥哥。
梅芬點了點頭,“念姿的父親是副相,哥哥既要娶人家的獨,總得有個名頭。”
所以邊的一切,都在悄然發生變化,自己再止步不前,就真的要遭這世界棄了。
無論如何,能心甘愿地選一個人嫁了,也算人生中的幸事。
后來云畔回家,同姚嬤嬤說起今日的見聞,姚嬤嬤也替梅芬歡喜,笑著說:“梅娘子早前那樣,闔府上下人人以為不會出閣了,如今卻好,走過了背運,除掉了何三郎那個災星,一切都順遂起來。”
正說著,二門上的仆婦在廊下通稟,說外頭領了兩個婆子來,自稱是先前開國侯府上老人。
云畔心頭一喜,轉頭對檎丹道:“是不是他們找見潘嬤嬤和韋嬤嬤了?你快去瞧瞧。”
檎丹道是,忙疾步跑到園門上,云畔站在廊下聽著,遠遠聽見熱絡的說話聲從外面傳來。影到了院門上,兩位嬤嬤這時已經哭出來了,邊走邊到:“我的小娘子,我的姐兒……一別這麼長時候,總算又見著了。”
那兩位是帶大的嬤嬤,見到們,便能想起阿娘在時的點滴。云畔也早已淚流滿面,牽起這個的手,又牽起那個的手,再三再四地看著,哭道:“柳氏把你們送到哪里去了?我派人找了這麼久,到今日才把你們找回來。”
三個人哭作一團,場面真是悲戚。還是姚嬤嬤和使們上來勸解,說:“夫人快別傷心了,嬤嬤們已經回來了,吃的苦將來也可補償,這麼哭哭啼啼的,沒的傷了子。”
潘嬤嬤趕忙了眼,把扶到圈椅里,笑著說:“娘子快坐,這是高興的事兒來著,不興流眼淚的。”邊說邊上下打量,眼里又涌出淚來,哽咽著說,“柳娘壞得很,將我們一氣兒送到了興元府,我們日夜為娘子憂心,不知娘子會不會遭了的毒手。可如今瞧瞧……瞧瞧這通的氣派,誰能想到娘子竟了公爵夫人。一定是縣主在天上保佑娘子,讓娘子有了這麼好的機緣和造化。柳氏這毒婦,將來自有天收,咱們雖經些波折才回到小娘子邊,往后盡心服侍著,就彌補了這些時日的虧空了。”
橫豎人是回來了,這麼長時間的牽掛總算有了代。再問起那時的經過,韋嬤嬤道:“那日咱們正在院子里清理活水,地說來就來了,昏天黑地飛沙走石,連眼睛都睜不開。后來略緩和了點兒,就見屋子塌了半邊,木香那時候正在里頭收拾,給在底下了,還是咱們合力把刨了出來。唉,娘子是沒瞧見……連面目都分辨不清了,回了柳娘,帶人來看了一眼,不知怎麼就生了壞心思,了素日聽差遣的幾個小廝把我們捆綁起來,塞上蒙上眼,運出了幽州。咱們起先不知道府里發生了什麼,還是這次回來的路上慢慢聽說的。現在想想,小娘子真是不容易,幸而還有姨母可投奔,倘或那時錯走半步,或是驚府,或是麻煩了閨閣朋友,話到柳氏里可就難聽了,將來還不知是個什麼了局。”
潘嬤嬤又追問:“如今那柳氏怎麼樣了?咱們被送走前聽說郎主要搬府,這會兒人在幽州還是在上京?”
云畔倚著扶手道:“在上京呢,前兩日聽說病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
開國侯府上,江珩才散朝回來,進門險些被跑的仆婦撞得摔一跤。待站定了怒斥:“干什麼呢,慌里慌張的,何統!”
仆婦忙賠罪,“郎主息怒,是姨娘上不大好,奴婢忙著去給請大夫呢。”
江珩皺了皺眉,“又怎麼了?今日頭疼,明日肚子疼,在幽州時候好好的,如今到了上京,是水土不服還是怎麼的,見天病病歪歪,竟沒個好的時候了。”
仆婦支吾著,哪里說得清里頭緣故。
江珩厭煩地拂了拂袖,“去吧、去吧!”
仆婦行個禮,忙往院門上去了,他原打算不理會的,但又覺得不去瞧瞧好像太薄了,便負著手,慢慢踱進了柳氏的院子。
自打上回被金勝玉掏出了五千兩,柳氏就覺得這子這魂兒,都不是自己的了,著著實實病了七八日工夫,幾乎拿藥當飯吃。心里郁塞是真的郁塞,這事兒又沒講理去,連江珩都不來自己的屋子了,除了一個人生悶氣,沒有別的辦法。
要說男人絕,以前并不這麼覺得,因為自己一直是益的那一方,漁縣主的痛苦在看來如玩笑似的。倘或有人說起來,也是輕描淡寫一句,“君跟前,哪兒有我站腳的地兒”,把自己放在了弱勢的境。結果偏偏這麼寸,也或者風水流轉,來了個金勝玉,活似黃鼠狼進了窩,攪得全家不得太平,才發現有的話當真不能混說,說多了是要應驗的。病的這些天江珩只來看過一回,連話都沒說上就又走了,后來病愈,白白又躺了半個月,他居然再也沒過問的死活。
這麼下去不行,眼看著再有幾日金勝玉便要進門了,這時候不行,往后可徹底沒活路了,必須趁著自己還能說上兩句話,好歹把江珩的心拉過半邊來。否則日后一心和那新填房過日子去了,自己同三個孩子還在他眼里嗎??
房里的使翠姐著門框踮足張,終于見江珩的影出現在院門上,立刻進來回稟:“姨娘,郎主來了。”
“快快快……”孔嬤嬤忙捧來鉛讓撲臉,上也敷了一層,江珩進門便看見奄奄一息的樣子,仿佛再晚來半步,就見不上最后一面了。
若說這些年沒有,那也不可能,終歸是自己的人,還為他養育了三個孩子,真到了不事的時候,心里多有些容。
他走過去,看了一眼,“聽說上又不好了?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心思放寬些,別想太多。”
說起這個柳氏就紅了眼眶,“郎主,我心里的冤屈要是不說出來,我到死都不能瞑目。”
江珩皺了皺眉,“怎麼還有冤屈呢……”
在后宅撈了這麼多油水,還說自己冤枉,大概那筆錢進了的荷包就是的,被掏出來之后就要死不瞑目。
江珩嘆了口氣,既然來了,總要聽說兩句,便踅在凳上坐下,做好了聽訴苦的準備。
柳氏讓孔嬤嬤攙扶著,微微坐起了,一眼江珩便掖一掖淚,“郎主,關于那五千兩,我有話要說。我也不諱言,確實在公賬上挪了兩千兩,那是因為我還有三個孩子,將來覓哥兒要讀書,雪畔、雨畔要出閣,手上倘或沒點兒積蓄,只怕金二娘子要苛待我的孩子。那日要賣我,把牙郎都來了,還要連著雪畔一齊發賣,著我拿出五千兩來……郎主,世上哪有將庶發賣的主母呀!我沒法兒,最后只能把箱底的錢都掏了出來,里頭有我十幾年的己,還有當初在瓦市賣酒攢下的積蓄……”說著,簡直要倒不上來氣了,傷心是真傷心,嚎啕著,“這位君好狠的心腸,如今想想,拿同先頭縣主比,真真一個地下一個天上。往常縣主對咱們娘三個多好,從來不短咱們半分。念著我生育孩子辛苦,每月給我十兩,我省吃儉用這麼多年,一點一滴攢下來的錢,一下子竟被后來這位掏得干干凈凈。我只是不敢想,想起來真是慪也慪得死我。郎主你不在后院,哪里知道我的難,見了錢只顧驚得合不攏,只當我貪了那麼老些……那些全是我的命啊!”
掏心掏肺地哭起來,雖沒眼淚只是干嚎,也嚎得人心直打哆嗦。
江珩險些要捂耳朵了,閉著眼皺著眉,仿佛偏過頭去能隔絕的嗓音。
不過等略平靜下來,自己也仔細思量了一番,平時雖貪小利些,但要說一下子昧了五千兩,到底沒有那麼大的膽子。如今把棺材本兒都掏出來了,難怪病得要死要活……
瞧瞧這模樣,他又了心腸,“算了,別再哭了,你的錢全沒了,我知道,這樣吧,我再給你五百兩,你自己悄悄藏著別讓知道,回頭養好子來日方長。將來孩子讀書出閣,自有公賬上支出,你也犯不著那麼多的心。過幾日新主母就要過門了,前頭的事兒一概別追究了,到那天領著家中仆婦使好好見個禮,一切從頭開始也就是了。”
他這樣表了態,又說補五百兩,柳氏心頭的氣頓時順了一半。倒不是錢不錢的問題,要是他一個態度,他終究還是放不下的,比起忽然闖的外來者,這十幾年的難道是平白積累的麼?
孔嬤嬤沖眨眨眼,勸見好就收,柳氏自己也知道這個道理,便幽幽長嘆了一口氣道:“我自然一心想和修好,只怕這位新主母容不得我們娘仨。如今對雪畔是恨之骨,好好的姑娘,被當眾打了子,得連人都不敢見,那日要不是我去得巧,梁上麻繩都拴好了,郎主想想,后怕不后怕?”說著又落下淚來,哽咽著說,“我出卑賤,怎麼折辱我都不要,可雪畔是郎主的骨,是開國侯府堂堂的小娘子,怎麼到了手里,竟也如奴婢一般。不是我說,這金二娘子也太張狂了些,說到底心里是瞧不上這個門第,瞧不上郎主的,還不是想結公爵府,才答應了這門親事。所以人還沒進門,就盡心地作賤我們,好將我們踩在腳底下,往后這府上什麼都是說了算,今日整治了我們,來日只怕還要整治郎主呢。”
江珩被說得直皺眉,“你又來了,何必這樣揣度人家。”
“掌都上了臉,還是揣度嗎?”柳氏激得坐起,氣吁吁半晌,又頹然癱倒了下來,不無哀戚地說,“罷了,如今我說什麼郎主都不會相信,倒好像我是那等專門惹事的人。郎主怎麼不想想從前,先頭君在時,我幾時說過君不好,縱是君有時候生了悶氣教訓我,我也是自己忍著,從不郎主擔心。可惜現在這位主母過于厲害,我實在招架不住,忍不住要和郎主訴苦,郎主要是不聽,那往后我不說就是了。”
眼睛還能閉,耳朵卻閉不上,江珩聽完蹙眉坐在桌旁,半晌沒有說話。
他向來是這樣,和誰親近便聽誰的,今日金勝玉不在跟前,是柳氏敲缸沿的好時機,便道:“郎主,這幾日我一直在想,金二娘子和雪畔弄得水火不容,將來雪畔在手底下只怕沒有好果子吃。橫豎雪畔快滿十五了,不如替個好人家,只要親事說定了,就是人家的人,金二娘子縱是再瞧不順眼,礙于親家的面子,也不好把雪畔怎麼樣。”
江珩抬了抬眉,“說親?說親不也該嫡母持嗎,難道還能繞過去不!”
柳氏見他沒有這個打算,心里愈發地著急了,支著子道:“要是請持,就憑雪畔得罪過,哪里還能覓得好親事,不怕雪畔將來一頭?既是怕,必定給雪畔往低了說合,沒準兒弄個六七品的小吏隨意把人打發了,那我雪畔的一輩子豈不是毀在手里了!”
江河臉上顯得有些呆滯,畢竟金勝玉余威未散,他也不好什麼都按柳氏的話做,便了胡子道:“六七品也不算低了,再說年輕輕的怕什麼,將來還能擢升呢。”
柳氏卻不依,“雪畔和云娘子都是郎主的骨,憑什麼云娘子嫁進公爵府,我們雪畔就要嫁給芝麻小?”
江珩咋了咂,有些無奈地看了一眼,“憑什麼,難道你不知道嗎?這兩個孩子是一樣出嗎?”
柳氏被他回了個倒噎氣,心里雖不平,但現實終究無法回避,遂不不愿道:“是,就算兩個孩子嫡庶有別,可總算都是郎主親生的吧!早前我就盼著云娘子嫁得好,這樣好歹也能幫襯我們雪畔一把。郎主想,說合的人家不單打量開國侯府門頭,也要瞧著點魏國公府的面子。雪畔怎麼說都是魏國公小姨子,連襟若是個小吏,魏國公臉上也不好看。”
江珩一聽,倒真是這麼個道理,著膝頭思量了半晌,抬起眼皮道:“要不這事……托付巳巳踅吧。”
柳氏一聽求之不得,如今云畔嫁了公爵府邸,自水漲船高,接的也都是有頭有臉的勛貴人家,能替爹爹弄來一個金勝玉,自然也有辦法替雪畔好人家。
自己和是不對付,不好登門去托付這些,要是換了親爹出面,無論如何要讓上三分面子,總不能看著自己的親妹子低嫁吧。
思及此,柳氏的“病”立時都好了,掙扎著坐起道:“郎主,今日不是正得閑麼,擇日不日撞日,要不然這就換裳,往魏國公府跑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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