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存回頭沖云畔眨了眨眼睛, 從最開始的憤懣不平，到現在躍躍試的反擊，前后不過花了幾個時辰而已。

　最神奇的是居然說服了徐香凝與同一戰線, 只等時辰一到, 便反殺回耿府, 達到們各自的目的。

　要是剖析一下心，惠存其實是站在了旁觀者的立場上, 看熱鬧不嫌事大。但凡因通房有孕這件事鬧起來, 耿方直這輩子想在上京娶一個正經貴做嫡妻, 那是絕無可能了。果真扶一個通房當正室, 便是一輩子的笑柄, 足夠閑人們議論上十年八年的。

　徐香凝呢，畢竟眼界有限, 且又在耿太夫人邊服侍多年, 學會了耿太夫人的行事手段。

　膽子要大, 敢想敢干, 從不顧耿方直死活懷了孕開始, 就有登頂的勇氣。如今惠存鼓，更是將野心膨脹得無限大, 畢竟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最大的權柄，仿佛挾天子令諸侯般, 也有了為耿府夫人的決心。

　這一頓吃得很好, 也吃得很飽, 甚至有閑心稱贊一下國公府的廚子。

　惠存笑了笑，“等你將來了正室夫人, 便可以進上京貴婦的圈子。金翟筵聽說過麼？我們都是慶元郡主的座上賓。只要和那些貴婦貴們一結, 平時后宅點心常有往來, 上京廚子好的不止咱們家，好些都是花了重金，從各地專請回來掌勺的。”

　云畔聽惠存夸夸其談，忍不住想笑，但又怕失了統，只好轉過去，掩飾著掖了掖鼻子。

　徐香凝似乎很有和惠存心的意思，也不記昨晚被關了一夜柴房的仇了，聲說：“君……哦不，郡主殿下，倘或我真有出息的一日，一定不忘了郡主的恩。”

　惠存點頭說很好，“你再休息片刻，等時辰到了，我打發人來接你。”

　徐香凝道好，目送們姑嫂去了，方轉回條凳上坐下。

　邊的使訥訥道：“姑娘，我怎麼覺得這開郡主沒安好心呢。”

　徐香凝哂笑了一聲，“不過是想借我退婚罷了，正好，我也希他們結不親。這是我最后的機會了，如果不想做外室，就得力一搏。早前我想鬧，無奈沒膽量，這回既有郡主起頭，我為什麼不借這個東風，著三郎下決心？”

　反正是各有各的目的，兩下里合作很有誠意。到了巳正時牌，前面來傳話，說都已經預備好了，請香凝姑娘。徐香凝吸了口氣，挪起了沉重的子，跟著引路的仆婦往前院去。剛進院子，便見花紅柳綠的聘禮一抬抬齊整擺放著，最前面居然還有一只大雁。

　遲疑地順著聘禮往前走，開郡主和公爵夫人就在門前，還有一位長相打扮雍容典雅的貴婦，想必就是梁王妃。

　那位王妃見了，視線在面上輕輕一掃，只道：“時候差不多了，吧！”

　于是一路赫赫揚揚往耿府去，路上的行人都納罕不已。也有人竊竊私議：“魏國公不是已經迎娶了正室夫人嗎，這是怎麼了？又上哪家下聘去啊？”

　結果話才說完，就聽走在最前面開道的小廝敲響了銅鑼，“公府高門，家風嚴謹，耿三郎外通房有孕，郡主有人之，今退還聘禮以作全，路過諸君廣而告之。”

　“當”地一聲，震得人腦仁兒發暈。龐大的隊伍慢慢沿著街向前行進，平常兩家相距不過一刻鐘時間，今日這一走，走了足有半個時辰。

　耿家當然也得了消息，在退親隊伍還未抵達前，府里人就慌忙循聲迎了出來。

　耿夫人急得團團轉，帶著家仆上前張開雙臂阻攔，高聲道：“這是什麼道理，親迎就在眼前了，鬧這一出，怎麼不怕人笑話。”

　王妃聞言，挑起了車門上的垂簾，也不說其他，對敲鑼的小廝道：“耿夫人想是還不知道，你著力地敲，大聲地通傳，讓耿夫人和眾人聽一聽，究竟是什麼道理。”

　于是小廝高呼一聲“得令”，銅鑼敲得人魂兒幾乎都要震飛出去，然后沖著捂耳朵的耿夫人尖聲大喊：“公府高門，家風嚴謹，耿三郎通房有孕，郡主有人之，今退還聘禮以作全，路過諸君廣而告之。”

　耿夫人呆了呆，跺腳道：“這又是哪里來的傳聞！還請王妃切莫聽信小人讒言，好好的，往我家三郎頭上潑臟水。”

　結果話才說完，后面扶車的仆婦就推開車門，出里頭梨花帶雨的孕婦來。

　王妃哼笑一聲，不不慢道：“夫人別忙否認，先瞧瞧車上人，是不是你兒子院里通房。”

　眾人都來圍觀，這下子耿夫人慌了神，隨行的兩個兒媳也是面面相覷，沒了主張。

　王妃份尊貴，不興疾言厲那一套，仍舊一副從容的做派，曼聲道：“原本咱們家已經退了一步，看在兩家好的份上，得知令郎屋里還養著通房，也不去計較，只要你們把人送走，這門親照樣可以結下去。結果你們倒好，非但沒把人送遠，反安置到莊上養胎去了，不說我們王公府邸的郡主，就是尋常人家的小娘子，有哪一個愿意進門便做這便宜嫡母？”

　耿夫人眼看招架不住，回低斥邊的婆子：“還杵著做什麼，快去瞧瞧郎主和公子怎麼還不回來！”一面向王妃堆起了笑臉道，“想是里頭有什麼誤會，竟惹得王妃發了這麼大的火。王妃先消消氣，咱們都是有份的人家，何必在大庭廣眾下拌，還是先進了府再說吧……”

　王妃倒又笑起來，“不是夫人半道上攔住咱們的麼？我原是想和夫人私下商談來著……”

　耿夫人臉上僵住了，心道真會倒打一耙，可又不能明面上得罪，便笑得比哭還難看，指了指這敲鑼的小廝，“王妃殿下，你們這麼一路招搖著過來，哪里是要私下商談的意思。”

　王妃極有耐心地住了，“請夫人將心比心吧，我們郡主吃了這樣惡心的虧，總不好悄悄退婚，外頭不知的人說起來金枝玉葉難伺候，無緣無故悔婚。天下人都說高門顯貴要足了強，卻不知道我們這樣人家，才是最委屈的。老王爺去得早，公爵還年輕，難免有人欺負咱們孤兒寡母，我要是再糊涂著過，那將來郡主的名聲，就都要毀在你們手里了。”

　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連邊上圍觀的人都對耿家指指點點。

　有人竊笑，“這樣族，本以為規矩大如天呢，沒想到也養通房，婚前還弄大了肚子。”

　也有人怪氣，“公子大了要消遣，你們這些人……看見人家狎要恥笑，如今養個通房，又來說！”

　耿夫人腦袋都快炸了，兩個媳婦原本就不大愿意三房娶個郡主，將來份上們一頭，因此出了這種事，竟還覺得十分暗喜。

　當然笑是不能笑的，就裝出悲傷的樣子來吧，趁說著順風話，“母親先大事化小吧”、“王妃千萬別怒”。

　“我不怒，反慶幸這事發現得早，救了我兒一命，要不然我們斯斯文文的郡主到了你們家，還不知被人磋磨得什麼樣呢。”邊說邊回頭看了徐香凝一眼，“再說這通房也可憐得很，人家既懷了你們的孩子，不拘怎麼給人一個名分要。只管送到外頭莊子上，將來要是君不接，可是要讓淪為外室呀？”

　這話到了徐香凝的痛肋，走下馬車，掖著眼淚對耿夫人道：“夫人，昨日不知怎麼，們找到莊子上來，只說是三公子讓們來接我的，我也沒多想，便跟著們回來了。”

　這不就是不打自招？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承認了？

　耿夫人瞪著，恨不得一眼將瞪死。邊上兩個媳婦見事不能收場，便溫溫吞吞道：“其實這也不是多了不起的大事，男人麼，有個把通房，也在理之中。”

　云畔本來一直站在一旁，婆母在與對方涉的時候，是不該的，但見這兩個耿家媳婦說話沒譜得很，便涼笑著接了話頭，“也不是天底下個個男人都這樣，咱們家沒有這樣的家風，所以遇見一個便大開眼界。如今聽二位這麼說，細想來，竟是咱們見識淺薄了。”

　一位說得響的公爵夫人，實在很有本錢當著上京所有人的面說，沒見識過有通房的年郎。

　可是轉頭再想想，娘家那通污糟事兒，似乎也不比別人彩。耿家大郎的媳婦笑了笑，“公爵夫人別這麼說，江侯早前……不也年輕過嘛。”

　這下子車里的惠存坐不住了，從車上下來便要和們對嗆，待要開口，被云畔攔住了。這樣遭人奚落，也并不生氣，不過一哂道：“家父年輕時候可并未養通房，與我母親也是夫婦和敬，直到我母親謝世。如今遵著禮教，又聘一位新夫人，把家業掌管得井井有條……怎麼？難不我父親迎娶續弦夫人也有人恥笑？夫人不妨說出來是誰，我好向討教討教。”

　耿家大媳婦的原意，是想拿妾室當家的事來堵的，結果竟移花接木，扯到迎娶金勝玉上去了。是一個魏國公府就不好對付，要是又惹上了金勝玉，那可是上京有名的潑辣貨，到時候登門上戶來罵，事就鬧大了。

　耿家大媳婦訕訕地，掖著鼻子讓到一旁不說話了，可云畔心里也難免喪氣，就因為爹爹的荒唐，到了別人里就是現的把柄。

　人活于是，跳不出世道教條，兒不可能斷絕娘家路獨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便在于此。如今愈發慶幸拉了爹爹一把，倘或放任侯爵府繼續沒規沒矩下去，自己縱是嫁了位公爵，也照舊會淹死在眾人的唾沫星子里。

　王妃跟前的陪房嬤嬤充著好人，攙過徐香凝來，往前送了送，“姑娘怪可憐的，又懷著貴府正經的脈，貴府上就趕把人接進去吧，也免得站久了勞累。”

　耿夫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在眾人的圍觀下進退兩難。

　徐香凝適時大哭起來，可不在乎那位當家主母眼下的境，只關心自己究竟能不能借此機會，得到原該得的名分。

　“夫人，三郎怎麼還不回來……”徐香凝當風哭得渾打，“我也是沒有辦法，原沒想過這時候回上京來的。夫人，我對三郎是一片真心，到底跟了他這些年。夫人……夫人您不能不認我，我還懷著孕，若是您不管我，那我就沒活路了。”

　這里正聲并茂地展示心路歷程，那廂兩騎快馬飛奔而來。到了人群前下馬，撥開圍觀的百姓進來，是耿節使和耿方直。

　耿方直傻了眼，看看徐香凝，又看看惠存，茫然向惠存走了兩步，“郡主，你聽我解釋……”

　惠存冷冷一笑，別開了臉。

　徐香凝心里忐忑起來，唯恐他在這種局面下選擇郡主，忙一把拉住了他，哭哭啼啼地說：“三郎，我昨夜顛簸了一夜，吃沒吃好，睡沒睡好……三郎，我這會兒頭暈心慌，你別走……唉喲……”

　真是小婦的矯造作一脈相承，云畔居然看出了悉的味道。

　耿方直騎虎難下，既想去哄惠存，又推不開自己的心上人，只是慘然著惠存，喃喃道：“郡主，你給我個解釋的機會……”

　男人總是這樣，他們既崇拜高貴帶來的神層面的滋養，又沉溺在下等放浪形骸的/歡愉中不可自拔。郡主是高高掛在墻上的名畫，人人都說名畫好，名畫能提升家宅的格調。而徐香凝是冬夜床頭的湯婆子，雖然上不得臺面，但卻割舍不下。

　耿節使是武將，一看弄得這樣還得了，頓時朝自己的夫人一聲大吼，“究竟是怎麼回事！”實則是吼在了王妃面子上。

　王妃哼笑了聲，“節使不必這樣高大嗓，有理不在聲高，我們今日是來退還貴府聘禮，順便將令公子懷有孕的通房接了回來，送歸貴府上。”邊說邊示意邊的仆婦，將一個錦緞卷軸送了過去，“這是貴公子的婚書，現完璧歸趙，我家回婚書也請盡快返還，自此咱們兩家兒男婚嫁，各不相干。”

　王妃率眾就要折返，耿節使一下慌了神，忙道：“殿下，哪里就到這一步了。大廳廣眾下說話不方便，還請殿下移駕寒舍，有什麼話，咱們坐下好好商議。”

　王妃說不用了，“你家一而再，再而三地毀約，我們高攀不上。將來令郎必然不愁貴下嫁，節使還是省著點力氣，和下一家商談去吧！”

　魏國公府的人浩浩離開了，留下幾十抬花團錦簇的聘禮，就這樣放在大路中央。

　耿夫人氣得哭起來，跺著腳直說現眼。耿節使心頭愈發煩躁，厲聲道：“有什麼可哭的！還不人來，把東西都抬回去！”

　男人不管這些瑣碎事，瞪了兒子一眼，一甩袖子走了。兩房媳婦見狀，心頭看戲似的竊喜，面上卻要同悲，忙寬婆母，“母親先回去，余下的事，媳婦們來持。”

　于是耿夫人跟在丈夫后走了，耿方直一臉頹敗地著自己的通房，嘆了口氣道：“走吧，回去。”

　進了門，便聽見前院耿夫人哭得死了人般，一頭哭一頭說：“這下可好了，弄得名揚四海，咱們三哥往后的親事可怎麼辦啊！”

　耿節使坐在圈椅里直嘆氣，這個時候就要尋究底一番了，拍著扶手道：“我早就說了，小小年紀，要什麼通房，不倫不類就罷了，如今還弄出個孩子來，這是丟了誰的臉！”

　耿方直知道反正與郡主的婚事是不了，再看看徐香凝朦朧的淚眼，賭氣對父母道：“開郡主潑悍，婚事不便不了，又怎麼樣！”

　耿節使氣得破口大罵，“你這混賬東西，上說得輕巧。再有十來日就要辦喜宴，請帖都發出去了，如今弄這樣，你對得起誰！”

　耿夫人想得則更深一些，哭道：“兒啊，你還年輕，哪里知道其中利害。李家這麼一鬧，滿上京都知道你還未婚就有了庶子，來日哪家高門兒愿意嫁你？你的名聲，你的仕途，這回可是全毀了……”說著轉頭盯上了徐香凝，咬牙咒罵著，“不知的小娼婦，你先前在外頭，當著眾人的面說的都是什麼？閉上你的，能憋死你麼？”

　徐香凝被主母一罵，頓時有些慌張，拽著耿方直道：“三郎，我被們押解著，實在沒辦法，我怕們傷了孩子，更怕你會不要我。”

　耿方直雖然覺得不，但自己的人，又懷著孕，也不能將怎麼樣。耿夫人罵，他自然要護著，“阿娘別罵了，罵也沒用，橫豎挽回不了什麼了。”

　這里正鬧得厲害，太夫人得知了消息趕過來，見孫子一臉菜，香凝又哭得眼睛都腫了，當即道：“吵什麼？他們家不愿意嫁，咱們家還不娶了呢。他李家的姑娘金貴，不興咱們找張家的，王家的？”

　耿夫人埋怨死這位婆母了，一切都是鬧出來的，要不是胡溺，也不至于走到今天這步。如今又來護著，新仇舊恨一齊上頭，便道：“母親，您就別再摻和了，找張家的、王家的，也要人家樂于嫁到咱們家才好。如今京畿上下去問，誰不知道哥兒養通房、生庶子，哪個正經人家的小娘子愿意進門就當娘？”

　“那又如何？”耿太夫人道，“眼下不過在風口浪尖上，等過了這陣子，別說是正室嫡妻，就是續弦填房也大有人上趕著……”

　耿節使終于也聽不下去了，蹙眉道：“母親說的這是什麼話！”

　耿太夫人一驚，“你也來反你老娘？”

　耿方直心里煩悶，憤然道：“別吵了，我這輩子不娶了，還不行嗎！”

　大家都被他的話驚呆了，耿夫人心里積的火氣瞬間高漲起來，拍著桌子道：“你說什麼胡話？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兒子，被人捧殺得一輩子不娶妻，便宜了誰？”

　耿太夫人自然覺得這話不好聽，擺出了長輩的款兒道：“你指桑罵槐做什麼？什麼捧殺？誰捧殺誰了？”

　耿夫人皮笑不笑道：“老太太，您別誤會啊，我不是在說您，我說那起子豬油蒙了竅，明著疼實則禍害孩子的人吶。您再圣明不過，怎麼會弄些個歪門邪道的破事兒來帶壞孩子呢，我還指著您好好管教三郎，將來讓他封侯拜相，風風迎娶金枝玉葉吶。如今名聲壞了也不要，老太太您面子大，若是看上了哪家小娘子，老太太您親自出馬下聘，天底下還有不識抬舉的人家嗎？”

　耿夫人媳婦熬婆，也是上眼藥的行家，早前對婆母溺孫子很不喜歡，現如今終于溺出了禍事，索趁著機會，打算好好犯上一回，也圖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