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紙上的墨水已經有些褪, 但字跡還能夠看清楚。蘇明的字娟秀整潔，看上去在寫這封信的時候, 緒是平靜的。

　“終于還是走到這一步，而我現在的心意外地平靜。長期以來我時常到痛苦，想到馬上就能結束這一切，我竟倍輕松。我承認我是一個弱的人，我最后還是選擇了逃避，但是我真的太累了。我唯一愧對的，是我的家人。媽媽, 很抱歉在最后我也沒有給你打一通電話，和你說說話。正如我前面說的那樣, 我是一個弱的人，我沒有勇氣撥出這個電話, 我怕我聽到你們的聲音，想到你們難過哭泣的樣子, 我又會心。

　可是我真的太痛苦了，我只想結束這一切。

　我知道自己可能生病了，我卻不知道該怎麼治好自己。以前演戲能讓我到快樂，可現在再沒有任何事讓我到快樂。讀書的時候老師便同我講過, 我太過沉浸角, 這是優點, 也是缺點。一個專業的演員應該會戲，也會出戲。可我卻很難從一個角中離出來, 為了區別角和自我，我喜歡在一部戲殺青之后, 去接現實中的人, 這樣我才能到真實, 到蘇明的存在。

　我每次，也都是在這個時間段。媽媽，我還沒和你說過，我其實往過幾任男友，但每次又總是因為工作等原因，走向分手。不過我依然謝他們，因為和他們的相，幫我找回了蘇明。

　演完《春日不再》后，我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接戲，因為我覺到自己的狀態很不好。邊的朋友有知道我這種況的，便時常約我出門，希我能慢慢從角中走出來。某次我跟朋友出門吃飯時，結識了一位男。他和我以前往過的男都不一樣，他不是圈人，在我的歷屆男友里只能算長相平平，我卻被他深深吸引了。

　他上有著濃厚的生活氣息，十分鮮活，就像從前的我自己。他很小便出來做生意，去過很多地方，總能講一些我從未聽說過的見聞，雖然知道這些故事不一定真實，但卻讓我到十分有趣。這讓我有一驚喜，因為我已經很久沒有會過“有趣”這種緒了。

　后來我們便經常見面，每次約會都很愉快，在我想和他進一步發展關系的時候，他向我坦誠了已經結婚的事實。我不記得自己當時是什麼心，但我到了深深的宿命，我好像再也無法將金雅這個角從我上剝離了。

　那段時間我雖然沒有演戲，但接了很多其他工作，我以為我忙起來，就不會再胡思想；我還想過也許等電影上映后，我可能就會好起來。可我苦苦堅持到現在，況并沒有好轉。我真的沒有力氣再走下去了，媽媽，請原諒我這個懦弱的兒。明絕筆。”

　鄭寶珠看信的時候，發現信紙上有不地方有被淚水打的痕跡，猜是外婆看信時滴落的眼淚。不敢想象外婆他們看到這封信時有多傷心，這封信與其說是書，更像是蘇明寫給家人的一封自白書。

　信外婆應該已經看過很多次了，除了那些淚痕，還有好些地方有明顯的褶皺。鄭寶珠把信紙按照原來的折痕折好，重新裝進了信封里。外婆坐在一旁沒有說話，只有眼角的淚水泄了的緒。

　鄭寶珠.出一張紙巾，抬手將眼角的淚水輕輕拭去：“外婆，小姨是生病了。”

　“我知道。”外婆的聲音帶著細微抖，“也去看過醫生，但心理疾病在這個年代也是很難治愈的，更何況那個時候。如果我們當初能多一點時間陪在邊，也許就不會走到這一步。”

　別說他們這些經常見不了面的親人，當初蘇明邊的工作人員，也極有知道況的。表面看上去好像和平時沒有多大的區別，甚至在警察詢問工作人員時，好多人都一臉驚訝地說完全沒想到。

　“如果我們再多關心一點，哪怕多一點點，結果也許都不一樣。”

　“外婆，這不是你的錯。”鄭寶珠輕聲安著外婆，“小姨在信里也說了，不想看到你們難過。”

　“怎麼了這是？”蘇明喜走進來，見到屋里這個況，一時有些怔愣。看見那些有關明的東西再一次被翻了出來，心里像是有什麼東西震了震：“媽，你這是……”

　這些東西都是鄭寶珠外婆收起來的，除了沒人知道放在哪里。

　“我把明的書給寶珠看了。”外婆著眼淚，轉過頭來看蘇明喜，“今天他們幾個說了那麼多，還驚了葛老師親自跑一趟，我想可能我們之前一味瞞著他們，拒絕談起明，確實做得不妥。說出來之后，我確實覺心里好多了。”

　蘇明喜微微抿起角，說不上來是什麼心，走上去看了眼報紙上的蘇明，半晌輕不可聞地笑了一聲：“原來真的已經過去這麼多年，我都老了，明還是那個樣子。”

　“是啊。”外婆點了點頭，把拿出來的東西又一樣一樣收回了鐵盒里，“你這麼快就回來？葛老師呢？”

　“寶珠爸爸開車送葛老師回去，我就沒有跟過去。”蘇明喜道，“我剛剛在下面又買了些吃的，大家晚上好一起好好吃個飯。”

　“嗯。”鐵盒子重新關上，但這次外婆沒有再用鎖將它鎖上，“寶珠，看了你小姨剛才的信，你還是想去演戲嗎？”

　蘇明喜也抬眸看向，鄭寶珠輕輕抿了下，看著外婆問：“外婆，你覺得小姨后悔當演員嗎？”

　外婆的手輕輕一頓，從來沒想過，或者說故意沒去想過這個問題。明的那封絕筆信一共寫了那麼多字，但沒有一個字提到后悔為演員。

　“我六歲那年，第一次見到小姨的時候，就希長大以后為一個像那樣閃閃發的人。直到今天這個夢想也沒有改變，甚至變得越來越厚重。現在的我知道了當一個好演員很辛苦，很不容易，但我依然想為一個演員。”

　鄭寶珠話說的樣子，讓蘇明喜想到了那年坐在地上，把撕碎的作文一片一片粘回去的小鄭寶珠。

　的眼神還和那時候一樣堅定，一樣帶著。

　房間里安靜了好一會兒，只有幾人輕微的呼吸聲回在耳邊。外婆放下手里的盒子，抬眸看著：“我可以不再阻止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我知道我也阻止不了，但你要讓我們馬上接這件事，我們也做不到。不如我們都給彼此一些時間，再好好想想。”

　鄭寶珠知道這已經算是外婆做出讓步，便點了點頭道：“好，但是我媽也不能再把我關家里了。”

　蘇明喜呵了一聲：“我倒是想把你關家里，我關得了嗎？就今天你們在醫院那個架勢，反手報警說我非.法拘.我都信。”

　“好了，事就先暫時這樣，我們都冷靜冷靜。”外婆朝蘇明喜招了招手，“明喜，扶我去床上，我要休息一下。”

　“好。”蘇明喜去扶鄭寶珠外婆，鄭寶珠也在旁邊搭了把手，外婆躺好以后，蘇明喜跟鄭寶珠道，“我們出去吧，讓你外婆好好休息一下，今天真是夠折騰的。”

　“嗯。”鄭寶珠跟著蘇明喜走了出去。倆一出來，客廳里的幾個人都看向他們，一副想八卦又不好開口的模樣。

　一直等到吃晚飯，大家都默契地沒再聊這件事，今晚舅舅確實大展手，做了一桌子好吃的，鄭寶珠吃了這麼多好吃的，心也終于好了起來。

　飯后大家一起收拾了廚房和桌子，蘇明喜就開始趕人：“你外婆這里也住不了這麼人，你們今天都趕回去吧，也別耽誤老人家休息了。我今天留在這里陪陪媽，明天再走。”

　大家都沒什麼異議，便一起離開了。鄭寶珠打算直接回酒店，就問了曲直一聲：“你是回哪里？”

　曲直道：“跟你一起。”

　鄭寶珠點了點頭，跟爸說了一聲，就和曲直去領車了。蘇佳瑩的車就停在旁邊，瑤瑤上車之前，還不忘提醒了鄭寶珠一句：“表姨，不要忘記幫我要簽名照啊。”

　“放心吧，忘不了。”鄭寶珠朝笑著揮了揮手，便打開車門坐了上去。晚上回去的時候是開的車，曲直坐在副駕座，終于找到機會問了一句：“今天跟你外婆談的怎麼樣？”

　鄭寶珠點了點頭，跟他道：“葛老師來了以后，外婆的態度明顯化了一些，看來當老師還是有好啊，大家都下意識會聽你的話。”

　“那可不一定的，調皮搗蛋的學生又不是沒有。”

　鄭寶珠笑了一聲，開口道：“也是，不過我外婆的心結總算是解開一些了吧，今天給我看了小姨的書。”

　曲直愣了一下，蘇明喜的書是沒有向外界公布過的，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有這個東西的存在。曲直也不例外。

　“你小姨當年還留了書？”他有些驚訝。

　鄭寶珠點了點頭：“嗯，確實是因為拍戲導致了抑郁癥，所以我家人才那麼反對我也去演戲吧。我外婆一直很自責，覺得是對小姨的關心不夠，今天一直說，如果能多陪在小姨邊一點，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曲直沉了一會兒，道：“抑郁癥這個詞是最近幾年才頻繁出現在普通人的視野里，即便是在今天，仍然有人不把它當一回事，認為只是患者自己想不開。有的抑郁癥患者，外表看上去和普通人無異，就算是親朋好友，也很難發現他們得了抑郁癥。”

　鄭寶珠聽他說完，想了一會兒才道：“所以你是想說這事不能怪我外婆對嗎？”

　“……嗯。”曲直有些生地應了聲，“但是我理解作為親屬很容易產生這種想法。他們擔心你也很正常，但現在這方面的治療比幾十年前進步了很多，只要按時服藥配合治療，是有機會治愈的。”

　說完，他頓了一下又補充一句：“當然我不是在說你就會得抑郁癥的意思。”

　“……”鄭寶珠點了點頭，要不是因為在開車，都想給他豎個大拇指，“不愧是曲博士，果然很嚴謹。”

　曲直別過頭去沒有再說話，鄭寶珠安靜了一會兒，又問他：“你看過我小姨演的《春日不再》嗎？”

　“沒有。”曲直搖了搖頭，“聽說非常致郁，所以我沒有看。”

　鄭寶珠聽出來他說的致郁是哪個致郁，輕笑一聲：“確實，我看過，然后在房間里哭了傻子，接下來的一周心都非常糟糕，導致我媽以為我早且失了。”

　曲直：“……”

　“觀眾看完都這麼難，我小姨當年肯定更難吧？”鄭寶珠語氣淡淡地道，“我還記得在電影里，畫家決定自殺之前，有人問如果有下輩子，想做什麼？畫家說，做什麼行，就是別再畫畫了。但如果小姨可以重來一次，我想可能還是會選擇當演員吧。”

　因為在鏡頭下的蘇明，才是最耀眼的。

　鄭寶珠一直認為，生命不僅有長度，也有厚度，雖然蘇明的人生很短，但在影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車子開回酒店以后，鄭寶珠和曲直都直接回了房間，今天大家都累了，只想早點休息。

　兩天后，鄭寶珠的朋友跟聯系，說椅已經送到給的地址了。鄭寶珠跟對方道了謝，準備親自去外婆那里看一看。這個椅有很多功能，擔心老人家自己弄不明白。

　出門的時候正好遇到曲直，愣了一下，關上門問他：“你要出門？”

　曲直點了點頭，看了眼肩上背的包：“你要出去嗎？”

　“嗯，椅送到了，我去幫我外婆看看。”鄭寶珠邊說邊往外走，“你有事找我？”

　曲直道：“本來打算去房子那邊看看裝修，還想你一起過去，既然你有事，那就改天吧。”

　他這麼一提，鄭寶珠倒是想起了這一茬：“不用改天，我從外婆那里回來就和你去看，我去不了多久。”

　曲直思索著什麼略微頷首，隨后看著鄭寶珠道：“那要不我和你一起過去吧。”

　鄭寶珠眨了眨眼，答應下來：“行啊。”

　兩人一起去了外婆那兒，椅這個大家伙果然送到了，兩人到的時候，蘇明喜正在拿著說明書研究：“誒，你倆怎麼來了？”

　鄭寶珠道：“我朋友說椅送過來了，我特地來看看啊。”

　“哦，那正好，小曲，你來幫我看看這說明書。”蘇明喜把曲直招呼了過去，跟他指了指自己看不明白的地方。鄭寶珠在旁邊看他們搗鼓，電話突然響了起來，一看是高博云打來的，趕遮住屏幕，瞄了眼蘇明喜。

　正聽曲直講解聽得認真，本沒注意自己這邊。

　鄭寶珠拿著手機，悄悄去臺外面接電話了。曲直用余看了一眼，跟蘇明喜說：“我們讓外婆坐上來親自試試吧。”

　“好好。”蘇明喜跟著曲直把椅推進屋里，把鄭寶珠外婆扶到了椅上。

　外婆一坐上去，就覺到跟自己之前坐的那個完全不同：“別說，這個坐起來真的舒服許多。”

　“那肯定啊，不然寶珠費這麼大功夫給你買這個做什麼？”蘇明喜幫調整好坐姿，跟介紹，“這功能還多，曲直說讓你試試。”

　“哦，好啊。”外婆說著，朝外面看了一眼，“寶珠呢？”

　蘇明喜也有些奇怪：“是啊，這人又去哪兒懶了？”

　曲直道：“好像是有人找，去接電話了。”

　蘇明喜一聽這話，就猜鄭寶珠又背著他們搞小作去了：“這鬼鬼祟祟的樣子，不會又是哪個導演找吧？”說著，看向鄭寶珠外婆：“媽，你不會真打算同意寶珠去拍戲吧？”

　外婆道：“我不同意有用嗎？你攔著都沒用，我又有什麼辦法？”

　蘇明喜皺著眉頭道：“但咱們也不能就這樣慣著啊，萬一哪天……”

　說到這里沒有再說下去，但后面的意思不言而喻。曲直在旁邊聽完們的對話，眸微微了，然后看著他們道：“外婆，蘇阿姨，寶珠小姨的事，寶珠其實都和我說了。我知道你們擔心寶珠也會因為拍戲患上抑郁癥，但現在人們普遍對這個病比以前重視了很多，很多人輕微抑郁的時候就會主開始接治療，這個病不是絕癥，可以治好。”

　蘇明喜聽他這麼說，忍不住道：“你看，我就知道你又要開始幫寶珠說話，那天你勸了我一上午，竟然還沒說夠。在我印象里，你明明不怎麼說話的啊。”

　曲直：“……”

　蘇明喜看著他，輕輕嘆出一口氣：“哎，其實你們說的那些，我們都知道有道理，但一方面，我們接起來需要一些時間，另一方面，我們也確實擔心寶珠一個人在外面拍戲，我們不能陪在邊，有什麼事我們都不能第一時間知道。”

　曲直角了，開口道：“你們不用擔心，我會陪在邊。”

　蘇明喜和外婆都懵了一下，兩人對視了一眼，最后還是蘇明喜開口道：“曲直啊，你和寶珠從小一起長大，你又這麼優秀，我們肯定是相信你的，但……這、你也不可能一直陪在寶珠邊，對吧？現在還好，但以后你總得結婚吧？”

　“不會。”

　“……啊？”

　“我不會和別人結婚。”曲直看著們，神如同那天他跟鄭寶珠談起科技發展時一向虔誠，“我喜歡寶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