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星一路飛馳, 四蹄翻飛，打破城北主道的寂靜。

　清晨的街道上，有人聽見聲響, 好奇地側頭去看。

　只見一襲暗紅金飛魚服, 如離弦的箭一般掠過街道, 耳邊風聲呼呼, 袍獵獵作響。

　“咦, 那不是夜嶼大人嗎？”

　“除了他還能有誰！？飛魚服上能繡著蟠龍，鑲嵌金……整個云朝，唯他有這份恩寵。”

　“這麼早就出去了，莫不是出了什麼事吧？”

　“誰知道呢，錦衛指揮司哪有閑著的時候？只怕又有人要遭殃了……嘖嘖……”

　人們揣測紛紛。

　夜嶼一騎絕塵, 將這些聲音遠遠甩在后面，不到兩刻鐘的功夫，就到了錦衛指揮司。

　錦衛指揮司門前，守衛拔, 石獅威武，氣派森嚴。

　夜嶼翻下馬。

　立即有守衛奔下石階, 過來牽馬。

　“參見夜嶼大人！”

　夜嶼頷首, 不發一言, 把韁繩遞給守衛, 抬步向前。

　才走了一步, 形頓住。

　夜嶼緩緩回頭，看向那守衛。

　駿馬追星脾氣暴躁，那守衛正力持韁，拉著追星，他忽地發現一道凜冽的目來, 呆住了。

　守衛戰戰兢兢迎上夜嶼目，立即謙卑地低下頭。

　“夜嶼大人還有何吩咐？”

　守衛心里打鼓。

　夜嶼大人冷心冷面，平日不言茍笑。

　今日突然盯著他看，到底是怎麼回事？自己何時惹了這樣的大人？

　守衛不后背發涼。

　夜嶼冷冷：“抬起頭來。”

　守衛忍著心忐忑，緩緩抬頭。

　他很是年輕，生得濃眉大眼，皮黝黑，臉上還生了幾顆豆疤。

　平平無奇的相貌下，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

　夜嶼角了，涼涼道：“把干凈。”

　守衛一愣，不明所以地抬起袖子，在上用力蹭了蹭——幾滴紅油染到袖上，赫然刺目。

　守衛暗道不好，這是牛米的紅油！

　今日他當值，一大早便從家里趕到了錦衛指揮司，去飯堂地嗦了一碗，還打著飽嗝呢，就見夜嶼大人來了。

　夜嶼：“……”

　守衛面如土。

　夜嶼收回目，轉，拾階而上。

　見夜嶼走了，守衛心中暗暗松了口氣。

　另一個守衛見了，心里也跟著張起來，他不聲了自己的，湊上前來問：“方才大人沒說什麼罷？”

　那被嚇到的守衛，默默了一把汗，道：“沒……嚇死我了……”

　兩人相互安了好一會兒，才把追星牽走。

　夜嶼踏錦衛指揮司，卻沒有如往常一般，直接去衙門書房。

　他穿過中庭，徑直走到后院。

　飯堂就設在后院，此時，有不錦衛吃完了早膳，三三兩兩地從飯堂出來。

　他們個個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臉紅潤，眼睛炯炯有神，有說有笑地往外走。

　夜嶼繃著臉，站在飯堂門口與長廊的拐角，眸沉沉。

　有人不經意看到他，連忙捅了捅同伴。

　“那是不是夜嶼大人？”

　“還真是！夜嶼大人怎麼來了？他不是從不來飯堂的嗎？”

　“嗨，那是過去了……你不知道皇上賜了個廚娘給夜嶼大人，而夜嶼大人心疼咱們兄弟，所以放到了飯堂里嗎？”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董姑娘嘛！”

　“董姑娘廚藝高超，又貌和善，是個男人，都會心啊！”

　“呸，這話你也敢說，當心夜嶼大人一刀砍了你！”

　幾人竊竊私語，臨近夜嶼之時，便自覺閉了，堆起一臉笑，躬行禮。

　夜嶼眸掠過他們，淡淡道：“你們很閑？”

　幾人面一僵，頓時齊聲答道：“不敢！”

　說罷，便一溜煙地跑回衙門點卯了。

　夜嶼面上不辨喜怒，沒有再看他們。

　他轉頭，目穿過飯堂中庭、大門，最終落到一個角落里。

　角落里架著一排長桌，桌子上擺著各式各樣的澆頭，還有好幾排大海碗，整整齊齊地擺放在長桌之上。

　長桌后面，舒甜一青，柳腰間系著一塊純白的圍，清麗出塵，容姿勝雪，長發用绦綁于頸后，如海藻一般，黑亮濃。

　舒甜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隔著很遠都能看得清。

　笑地問排隊的錦衛：“大哥，今日想吃什麼口味的？”

　一個五大三的錦衛站在隊伍最前面，他皺著眉，目來回掃面前一排澆頭。

　“唔……昨日吃的是雜醬、前日吃的是牛……”他一面盤算著，一面思索今日該吃什麼。

　舒甜笑了笑，道：“大哥，前兩日吃的米都偏辣，那今日來一碗香菇怎麼樣？”

　那錦衛一拍大：“！就聽董姑娘的！”

　舒甜點點頭，為他澆了對應的湯頭和香菇。

　那錦衛樂呵呵地端走了香菇，找座位去了。

　舒甜笑道：“下一位！”

　有人第一次來飯堂吃米，不知道該選什麼澆頭，舒甜便細心問道：“大哥，喜歡吃辣的還是不辣的？我們的招牌的雜醬米和牛米，若是不知道吃什麼，可以先試試這兩種，點的人最多呢！”

　舒甜對待食客們總是很有耐心，能照顧到所有人的需求，所以就算錦衛們排的隊很長，也沒有人不耐或者催促。

　舒甜一面準備米澆頭，一面關注著時間，若是快到點卯的時辰了，便會主提醒對方，以免大家晚到了罰，后來，索在飯堂里準備了一個時間沙，眾人見了，更覺暖心。

　夜嶼站得不遠，但他們似乎于兩個世界。

　他的周清清冷冷，生人勿近；舒甜邊熱火朝天，充滿了煙火氣息。

　夜嶼收回目，正要離開，卻忽然聽得一聲輕響。

　“出來。”夜嶼低斥一聲。

　一個婀娜的影，緩緩自門柱后出來。

　玉娘蓮步輕移，如弱風扶柳一般，行至夜嶼面前，福了福子，聲道：“大人……”

　夜嶼看也不看，語氣冷淡：“躲在這里做什麼？”

　玉娘面紅了紅，看起來十分：“奴家……奴家在這里等著大人。”

　夜嶼似笑非笑道：“何事？”

　夜嶼清楚，玉娘不但是皇帝的人，還是東廠的人。

　玉娘愣了愣，聲道：“大人……玉娘出宮之前，皇上特意代了，讓玉娘好好侍奉您……您讓玉娘到后廚，玉娘也心甘愿，玉娘時時刻刻都在惦記著您……”

　夜嶼角微勾，他抬眸看向玉娘，目深不可測。

　四目相對，玉娘頓時有些心虛，只能干地笑一下。

　夜嶼面平靜，悠悠道：“既然你這麼閑，不如多做些雜活罷，忙起來，就沒有時間胡思想了。”

　玉娘子一僵，表都快裂開了，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看向夜嶼，含著淚水：“夜嶼大人，玉娘到底什麼地方讓您不喜，居然幾次三番拒人于千里之外？”

　玉娘帶著哭腔，越說越委屈，幽怨地看了夜嶼一眼，使出了人的殺手锏——豆大的眼淚，簌簌而落。

　夜嶼微微蹙眉。

　“玉娘不必如此，你既來了，便安心在后廚待著罷。”

　夜嶼沒有回答的問題，而是冷幽幽地拋下這一句話。

　尹忠玉曾經勸他，索將玉娘納房，讓玉娘和背后的人，都放松警惕。

　但夜嶼知道，自己若是那般，反而更會引起皇帝的疑心。

　夜嶼在皇帝眼中，一向不是特別聽話的類型，接納玉娘在錦衛指揮司，卻又不放到邊，才符合皇帝對他的判斷。

　除此之外，他確實對玉娘，毫無興趣。

　夜嶼轉離開，沒有理會玉娘的眼淚。

　玉娘看著夜嶼的背影，恨恨地了眼睛。

　眸中躥起一團火焰。

　本是東廠訓練出來的人。

　玉娘原想宮侍奉皇帝，博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但皇帝沒有要，因學過幾年廚藝，又將賜給了錦衛指揮使夜嶼。

　玉娘見到夜嶼的第一眼，就深深被他吸引了，但夜嶼連一個正眼都不給，便讓的希再次破滅了。

　不過是個尋常子，想找個好歸宿，不想一直當東廠的探子。

　可玉娘獨自待在后廚，既接不到錦衛指揮司的核心機，無法復命；又得不到夜嶼的人，沒有任何后路可言。

　惱恨無比。

　玉娘憤然轉，目落到飯堂中，那個笑語嫣然的青上。

　“董舒甜……”玉娘眸微瞇，咬牙切齒地吐出這三個字。

　看得清清楚楚，方才夜嶼站在這兒，看的就是董舒甜。

　難道是因為，夜嶼才不肯看自己一眼！？

　如今在后廚里，境尷尬，但董舒甜卻逐漸和大家打一片，連來飯堂用膳的錦衛們，都對贊不絕口。

　玉娘氣得銀牙咬碎，忿忿攥了拳頭：“走著瞧！”

　-

　點卯的時間到了，飯堂中的錦衛們撤得干干凈凈，留下了一堆空空如也的海碗。

　舒甜帶著小虹、小翠收拾起來。

　“今日我們一共銷了五十一碗米！”小翠點好了數，興地嚷起來。

　舒甜愣了愣：“五十一碗！？”

　這才幾天時間，居然從十幾碗變這麼多了，舒甜都有些詫異。

　小虹笑道：“你一直埋頭干活，可能沒有注意，今兒早上，這飯堂里真是座無虛席，熱鬧極了！”

　舒甜也跟著笑起來。

　既然如今用早膳的人數穩步攀升，那說明趨勢向好，未來會有更多人愿意來吃米。

　小翠一邊收拾碗筷，一邊道：“我聽守門的大哥說，如今錦衛大人們來指揮司的時間，大多都提早了不，就是為了來吃一碗熱騰騰的米呢！”

　小翠說著，滿臉自豪。

　舒甜過去給幫忙，點頭笑：“是是是，我們小翠師傅的，煮得是越來越好了！”

　小翠面一紅，嗔道：“我可沒說自己……”

　小虹見小翠有些不好意思，也跟著笑了起來：“多虧了舒甜的澆頭做得好，大家還可以換著花樣吃，也不容易膩味。”

　舒甜鄭重了幾分，道：“多虧了你們的幫忙，若不是你們，我一個人不可能做出這麼多米。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培養錦衛大人們的用餐習慣，等用餐習慣建好了，我們就可以再做些別的品種。”

　舒甜之前找機會做過調研，了解到錦衛指揮司的大人們，超過半數都是北方人，對于主食的需求更加旺盛。

　但總有些人起得晚，他們沒有吃早膳的習慣，常常著肚子，踩點去點卯。

　等到午膳的時候，再一次多吃些。

　但這是不利于健康的，人早上起床，空腹的況下，注意力很難集中，不利于辦公。

　舒甜通過味的米，將部分人吸引得早起了，但還有些人，仍然是按照原來的樣子，每日都不吃早膳。

　舒甜想了想，也得讓他們也吃上早膳才行。

　三人收拾好了飯堂，便急匆匆地趕回了伙房。

　伙房早上，也是要開晨會的，但今日要收拾的碗筷太多，們三人便遲了些。

　待到們到伙房時，眾人已經站了一排，等著楊師傅訓話了。

　“薛大娘，近日里，午膳的食材，怎麼浪費那麼多？”楊師傅背著手，站在眾人面前，一說話，胡子便跟著飛翹一下。

　薛大娘訕笑了下，道：“楊師傅，這我就不知道了，您不如問問王師傅？”

　王師傅是負責午膳的廚子，生得頭大耳，肚子渾圓，一個人板比兩個人還大。

　王廚子一聽薛大娘的話，有些不高興了，道：“薛大娘，每日來用午膳的人，都是你負責統計的，你報多，我做多……許多飯菜沒吃完浪費了，那我也沒辦法呀！萬一做了，不夠吃怎麼辦？”

　薛大娘皮笑不笑道：“我的數可是沒報錯的，莫不是王師傅最近的菜，不如以前了？”

　王廚子面一變，頓時漲紅了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王廚子來了后廚多年，從幫工做起，一步一步走到廚子的位置，并不容易，他最討厭的就是別人質疑他的能力。

　他怒目圓睜，瞪著薛大娘，薛大娘只得悻悻閉了。

　后廚里安靜了一瞬，一個細細的聲音幽幽道：“王師傅的手藝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薛大娘的計數，也沒錯……這問題，恐怕出在早膳上。”

　眾人循聲看去，只見玉娘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伙房，施施然地走到眾人面前，沖著楊師傅福了福子，滴滴地笑了笑。

　一副的樣子，描著十分致的妝容，和這伙房實在是不搭。

　但有好幾個廚子見到，都忍不住臉紅了。

　小虹和小翠面面相覷，出不屑的表。

　舒甜秀眉微挑，靜待下文。

　楊師傅聽了玉娘的話，有些疑地問：“玉娘，你說問題出在早膳上……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翠一向是個直腸子，皺著眉頭，質問道：“玉娘，你有話便說清楚，要知道，舒甜來了之后，在咱們飯堂用早膳的人，翻了三倍，連吳僉事都對我們贊賞有加，你可不要說話。”

　玉娘掩，輕笑一聲，道：“小翠怎麼如此張？怎麼，怕了？”

　玉娘說罷，挑眼看向舒甜。

　舒甜面微頓，心知是沖自己來的，便手拉住小翠，沖使了個眼。

　小翠會意，不甘地閉了。

　上次玉娘讓送茶的事，還沒忘呢！如今又來找事兒了！？

　玉娘勾起角，嗔地笑起來：“楊師傅，這早膳嘛，自然是越做越好了……不過，就是因為早膳吃得好，才影響了午膳。”

　眾人不解。

　玉娘緩緩道來：“今日一早我便去了飯堂，大伙兒可能不知道，有的大人喜歡吃米，早膳便能吃個兩到三碗，大伙兒試想一下，早膳吃得這麼多，午膳怎麼還吃得下呢？所以，自然是此消彼長嘛……”

　悠哉地挽起頭發，輕輕道：“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要知道，咱們錦衛指揮司的后廚，可是據食客的評價和用餐人數，來發工錢的。”

　此言一出，那王廚子的滿腔怒火，似乎找到了發泄的出口，他指著舒甜道：“原來是這樣！都是你，害得午膳都沒有人吃了！”

　小翠氣不過，忍不住出聲道：“王師傅，您自己廚藝不行，怎麼能賴別人厲害呢？”

　這一句話，正好中了王廚子的痛點，他頓時氣得火冒三丈，沖楊師傅道：“楊師傅！我老王在后廚兢兢業業這麼多年，還從沒有過這樣的辱！這董舒甜就算再厲害，也不能這麼排老人罷？這還讓不讓別人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