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又是周末,弟弟已經去陵海公安局沿江派出所上了一個多星期班。
弟弟畢業時給同學留的是自己的通信地址,韓寧看著弟弟同學從漢武和江城寄來的信,憂心忡忡。
“江昆,三兒說要參加什麼行,他那麼小,又是剛上班,什麼都不懂,會不會有危險?”
“公安是準軍事化管理單位,跟我們部隊差不多,你能想到,他們領導一樣能想到,放心,他不會有危險的。”
“要不打個電話問問。”
“他都說了要參加行,這個時候怎麼能給他打電話。”
今天不用去白龍港幫著修船,兩口子決定帶孩子回老家讓老人看看。
張江昆收拾好要帶回去的東西,抱起兒子,回頭催促:“別胡思想了,趕走吧,騎到家要好幾個小時呢。”
“好吧,我拿下包。”
……
就在姐姐姐夫帶著孩子把家還之時,韓渝正盤坐在老壩港客運碼頭售票室門口,不聲看向對面那對剛從汽車站走出來的時髦。
男的二十四五歲,上穿確良白襯衫,下的灰子燙的筆,提著大包小包,前還掛著一部照相機。
的很漂亮,瓜子臉,長頭發,穿著一件碎花連,腳穿一雙致的涼鞋,躡手躡腳,生怕踩著水坑把鞋弄臟。
遇到滿頭大汗的行人或冒著黑煙的機三,都會用手絹捂住鼻子。
干凈,嫌這兒臟,嫌那兒的味道難聞,滴滴的,一看就知道是城里人。
聽口音也不像本地人。
男的說了幾句,進去排隊買票,讓的在門口看行李。
今明兩天的船票肯定是買不到的,經過幾天的觀察,韓渝已經搞清楚票都去哪兒了。
在白龍港碼頭和長途汽車站討生活的人,包括幾個國營單位的干部職工,幾乎都加了排隊買票的大軍。
他們離得近,售票室一開門就進去排隊。
有些人售票員認識,知道他們把票買去是倒賣的,不賣給他們。
他們于是讓親朋好友來排隊買,買到之后加價三塊錢轉手賣給票販子,票販子再加價十塊錢賣給急需船票的旅客。
這些人都是貪圖蠅頭小利。
真正的票販子并不多,比較活躍的也就二十六個。
從白龍港派出所的張所上次帶到所里的報紙上看,東海倒賣船票的問題更嚴重。
去年東海公安局組織南市、虹口、黃浦三個分局和航運公安局,出四千多公安干警,查了一千九百多個票販子。
投那麼大力量,理了那麼多黃牛,但現在從十六鋪碼頭到白龍港等地的船票依然難買,可見打擊難度有多大。
不出所料,男的很快就出來了,愁眉苦臉地跟的說買不到今天的船票。
的急了,氣呼呼地埋怨起來。
這時候,一個黃牛湊上去搭訕,說了幾句,把二人帶到旅社那邊。
討價還價是沒用的,十五一張,一分錢都不能。
那對說了半天,最后只能掏錢買高價票。
的怏怏不樂,男的一個勁兒哄,也不知道是怎麼哄的,的終于出了笑容。
可能買的是晚上的船票,二人先去存包,拿上存包的票,開始閑逛起來。
這時候,徐三野戴著一頂工地上的安全帽,鼻梁上架著一副墨鏡,騎著托車出現在視線里。
他已經拉了一星期客,跟這兒拉客拉貨的人已經很了。停好托車,掏出香煙跟人家閑聊起來。
那個年輕漂亮的青年,要在汽車站前拍照留念。
男的打開照相機的皮套,摘下鏡頭蓋,開始取景。
的跟電視里的模特似地擺姿勢,男的一會兒站著拍,一會兒蹲下拍,引來許多路人旁觀。
汽車站前拍完,他們又去有白龍港大牌子的候船室門口拍,到拍照留念。
他們肯定是刑偵隊的偵查員,真進角了,裝的真像……
韓渝正暗暗慨,后傳來徐三野的聲音:“看什麼看。”
韓渝緩過神,連忙道:“買蘆稷嗎,又甜又好吃的蘆稷,兩角錢一兒。”
“來一兒。”
徐三野扔下兩錢,接過一蘆稷,頭也不回地走向旅社方向。
不一會兒,那對年輕時髦的也走了過去,在旅社那邊拍起了小照。
韓渝不敢再盯著看,繼續觀察起剛才那幾個看熱鬧的黃牛。
“小韓,今天生意怎麼樣。”
“好多人搶生意,從早上到現在只賣了六。”
賣茶葉蛋的婦一屁坐了下來,看著不遠跟風賣蘆稷的老頭老太太,笑道:“誰讓你剛來時生意那麼好呢,人家看著眼紅。”
韓渝嘀咕道:“學我有意思嗎?”
“生意大家做,這是沒辦法的事。我剛開始賣茶葉蛋的時候賣茶葉蛋的人也不多,你看看現在有多。”
中年婦揭開鋁鍋,一邊用小鐵勺把底下的蛋翻出來,輕輕敲裂蛋殼,一邊問:“肚子不,吃不吃蛋。”
韓渝拿起一蘆稷,笑道:“換不。”
“蘆稷我家有,別人稀罕我可不稀罕!”
“不換就算了。”
中年婦沒做到韓渝的生意,笑罵道:“你個小氣鬼,連茶葉蛋都舍不得買。”
韓渝反罵道:“你才小氣呢,連個茶葉蛋都舍不得給我吃。”
中年婦理直氣壯地說:“我做的是小本生意,給你一個,給他一個,我不是賠死!”
“我也是做生意的。”
“小韓,不是我說你,你這生意不好做。那麼多人跟著賣,對面那些老太都賣到五分一了,你兩角一兒賣給誰啊!”
“我是花錢進的,們是自個兒家種的。”
“所以說你這生意沒法兒做,不如明天起早點,來排隊買票。”
“買了賣給誰,倒賣船票里頭的公安會抓的。”
“怕公安抓就賣給我家劉二啊,一張票賺三塊。有本錢就多買幾張,買十張就賺三十塊,比坐在這兒賣蘆稷強。”
“你家劉二如果不要,票不就砸我手里了麼。”
“他怎麼可能不要,他不要你來找我。”
倒賣船票在這兒是公開的。
四廠鄉乃至縣里的一些干部想去東海,或要幫親朋好友買船票,都會通過白龍港村的村干部或附近國營商店、國營旅社和倉庫的工作人員找們買。
畢竟那些干部跟白龍港的工作人員不是很,就算因為這點事求人家也會欠人。
而們也很明,賣給別人加價,賣給干部不加價,多錢收來的,多錢賣給干部。
可見倒賣船票不但形了一條灰利益鏈,而且形了一張人網,能想象到徐三野接下來會得罪多人。
都說法不責眾,這麼多人參與了,接下來怎麼打擊。
正為徐三野擔心,一個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
黃江山和船廠的小姜居然來了,正驚詫地看著這邊。
韓渝心里咯噔了一下,想躲都躲不掉,急忙吆喝起來:“賣蘆稷賣蘆稷,兩角一,不甜不要錢!”
小姜遠遠地就認出了韓渝,不敢相信沿江派出所的小公安變了賣蘆稷的。
他正準備上前問問怎麼回事,竟被黃江生給一把拉住了。
小姜下意識回過頭:“哥,做什麼。”
“蘆稷有什麼好吃的,走,我去給你買冰磚。”
“我去問問……”
“問什麼問,趕走。”
黃江山是從北疆跑回來的,在跑回來之前為回城甚至加過大篷車隊去請過愿。
經歷坎坷,社會經驗富,知道小公安不會無緣無故跑來賣蘆稷。
他生怕壞了小公安的事,裝作不認識,拉著表弟就走。
韓渝終于松下口氣,考慮到他們可能會去而復返,連忙收拾起蘆稷。
“小韓,你準備收攤?”中年婦好奇地問。
韓渝悻悻地說:“賣又不賣不出去,呆在這兒做什麼。”
票販子太多,票越來越難買。
中年婦不想錯過這個機會,一把拉住他:“買票的事你好好想想,如果沒本錢我可以借給你。”
“好的,我先回去吃中飯。”
韓渝一刻不敢久留,把靠在墻邊的蘆稷裝進蛇皮袋,綁上自行車推著就走。
徐三野看得清清楚楚,覺得很奇怪,扔掉嚼了只剩下尾的蘆稷,上托車,發引擎,兜了一圈,追了上來。
“咸魚,怎麼回事?”
“我被人認出來了。”
“誰?”
“船廠的電焊工小姜和他那個販蛋的表哥。”
徐三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急切地問:“份有沒有暴。”
“沒有,他表哥可能看出我在執行任務,裝著不認識我,把他拉走了。”
韓渝覺像是犯了多大錯似的,不敢回頭看所長。
“你先回去,去船廠等他們,跟他們代清楚保紀律。”確認咸魚的份沒暴,徐三野稍稍松下口氣。
“怎麼代?”
“讓他們嚴守機,要是泄出去,就追究他們的責任。”
“好的。”
“該查的查差不多了,你下午不用再過來。”
這是出局了?
韓渝不想就這麼退出行,苦著臉道:“徐所……”
徐三野也曾年輕過,知道第一次參加行對一個新民警多有意義。
他不想打擊小咸魚的積極,沉道:“碼頭這邊的況基本搞清楚了,等照片洗出來,跟老李老章一起上船,學學怎麼調查取證。”
可以參加取證工作,可以坐大船去東海!
韓渝激的無以復加,咧笑道:“謝謝徐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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