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重調勻了呼吸，看了王九郎一眼，方開口說道：“這一切都要從我十歲那年，四老爺在貴池三年任滿回京的路上說起。”

的臉很凝重，雖然極力制著，王九郎還是覺到紊急促的呼吸聲。還有放在上的手，攥了拳頭，顯然是擔憂害怕到了極點。

王九郎突然就有幾分不忍：“我了，我們先吃飯吧。”

顧重抿了抿，眼神復雜。

天知道是鼓了多大的勇氣才敢張，王九郎這樣打斷，都不知道自己等會還是否有勇氣繼續說下去。

飯菜擺了上來，雖然只有兩個人用餐，但膳食非常盛，大多是顧重喜歡吃的。

只可惜，心里一直在想著等會怎麼跟王九郎開口，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實在沒有心思吃飯。

是重生的，重活了一回，王九郎會信嗎？他會怎麼看，當是妖怪嗎？

纖細如白玉一樣手指著甜白瓷的湯匙，越發顯得手指修長白皙，只那俏生生的小臉因為心事重重而染上了霾，眉頭輕蹙，目呆滯，連用飯都不集中注意力。看的王九郎恨不能用手指敲醒。

他覺得自己用吃飯來分散的注意力這一步棋走錯了。

王九郎把碗一推，將椅子拿到顧重旁邊坐了，輕聲道：“剛才你說四老爺三年任滿回京了，后來怎麼了？”

“回京的路上，我大病一場，差點沒能活過來。”顧重神凝重地著王九郎：“等病好之后，我又得了另外一種怪病，總是會做夢，夢里的我跟現實中的我一樣，吃飯睡覺一天一天的過，我有時候都分不清到底是睡著的那個是夢，還是醒著的時候才是夢。”

放在膝頭上的手越攥越，顧重微微眨了眨眼睛方繼續道：“我夢我母親死了，是得病暴斃的。夢到繼母進了門，待我。夢到長房蕤大堂哥死了，爵位落在次房嶸大哥哥的上。夢到榮王造反，我舅舅為功臣，一躍為涼國公，我也從被人棄如敝屣的喪婦長變了涼國公最最疼的外甥。”

顧重頓了頓，抬頭著王九郎：“九郎，你信嗎？”

小姑娘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著，有期盼也有擔憂，好像只要他點頭就能生，若是他搖頭，就會死一樣。

王九郎眉頭皺了起來：“后來，令慈果然得病故去，你繼母也的確進了門，只有這兩件事跟你夢中的一模一樣，是嗎？”

顧重霍然站了起來，連連搖頭：“不、不是的，是幾乎所有的事都跟我夢中一樣。在夢中，我遇到了一個老大夫，他脾氣古怪，醫高超，我給他容之所，他教我學醫。”

“因為夢中的事太過真實，我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牢牢看住母親，用夢中學來的醫給治病，照顧的，每天給號脈，生怕有一丁點的閃失。可我還是沒能阻止悲劇的發生，我母親還是離開了我。”

顧重語速很快，眼睛焦急地著王九郎：“蕤大堂哥病得很重，也差點死了，是我發現蕤大堂哥是中了毒，向伯祖母示警，才挽回了蕤大堂哥的命。蕤大堂哥之所以能活下來，并不是跟我夢中不同，恰恰是因為我夢中提前知道，所以才能利用先知示警。”

“九郎，你相信我，我的夢絕不是我自己的臆想，而是……而是真的就是以后會發生的事。”

王九郎面上出了沉思：“所以你知道榮王造反，你知道竇浩曉的名字之后，就猜到他是榮王的人？你切斷了沈家與竇家的聯系，就是怕你舅舅再次稀里糊涂的上了榮王的船？”

“就是這樣。”見王九郎愿意相信，顧重大喜，激道：“還有我們第一次見鳴寺見面，九郎還問我怎麼會認識你。”

王九郎過目不忘，小丫頭又如此漂亮打眼，他當時還納悶，后來聽了的解釋還以為是無意中到過他，才記住了他，可現在看來事實恐怕不是如此。

“你在夢中見過我，所以才會認出我。還有你的醫，也是在夢中學的，所以才會這麼厲害。所謂無師自通，并非真的沒有師傅。而是因為你的師父只存在于夢中，并不是真實存在的，所以就推說是在池州遇到了高人。”

所以他跟瑞才怎麼都查不到的醫到底是怎麼學會的，也沒有查到是從哪里得知榮王會造反的消息的。

“是的。”顧重不由雙手撐著桌子，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九郎，我夢中的事紛紛應驗，我不敢告訴任何人，就怕別人將我當妖怪。直到遇到了九郎，我覺得我可以把夢中的事說出來。九郎，你會覺得我是在胡說八道嗎？”

王九郎心中一頓，覺得有一暖流涌了他的心房。

這就是心中的，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戰戰兢兢地守著這個，企圖用自己那微弱的力量去改變夢中悲慘的結局。

可現在，卻愿意把告訴他。信任他，勝過相信任何一個人。

“你沒有胡說八道。”

你說的是這個世界上最聽的甜言語，讓我相信你是上天特意為我準備的。

王九郎聲音輕的好似春天的風，溫又人心弦，顧重的心不由了。

這才發現九郎竟然不知何時坐到了的邊，兩人并排而坐，四目相對，能聽到彼此的呼吸。

“咚咚！”

“咚咚！”

顧重覺自己的心好像就要跳出心房來了，那噴薄的脈熱氣騰騰的，流遍了全，最后都涌到的臉上來。

不用也知道自己的臉一定很紅很燙。

不是說好要冷靜的嗎？怎麼花癡病又犯了？

顧重懊惱地罵自己沒用，卻用手按住心口，不聲地離王九郎遠了一些。

紅撲撲的小臉，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害帶怯的樣子，想看他又不敢正大明只能地瞧的樣子，讓王九郎的心都要融化了。

真是漂亮又，像個吃了點心撒的貓咪，讓人忍不住想抱在懷中好好的一番。

王九郎呼吸了一會，覺到自己的變化，又趕將心猿意馬的念頭拉回來，閉了一會眼睛方道：“你夢中夢到了我，我后來的結果是怎麼樣的？”

王九郎的聲音平穩而冷清，顧重一下子清醒了過來，眨了眨眼睛，抿了抿，猶豫了一會。

王九郎暗惱，那心浮氣躁的覺又來了。

他暗暗運用里，想要將椅子挪遠一點，卻突然如遭雷擊。

小丫頭看他，害了，所以不聲地挪遠了。他可是王九郎，怎麼也會做出小姑娘才做的舉？

意識到這一點，他的臉變了變。

他知道自己對小姑娘不一般，但沒有想到已經到了這步田地。

他不由打量，見如花一樣嫵可，大眼睛水濛濛的，小紅嘟嘟的，他的心又開始了，呼吸又開始急促了。

這一回他是真的呆住了。

竟然對如此在意了嗎？在意到了心神好似上癮一般了嗎？

“九郎，你怎麼了？”

纖細潔白的手指在他的眼前晃，王九郎凝了凝神道：“無事，你繼續說，后來我怎麼樣了。”

顧重的眼神格外認真，聲音更是特別嚴肅：“你死了。”

繃著小臉，皺著眉頭，極度認真的樣子讓人覺的非常好玩。

就像你去找算命先生問未來，他神兮兮地告訴你，你最后的結局是死亡一樣。

每個人都會死，不僅他的結局是死了，這世上所有的人最后都殊途同歸，都是死。

王九郎被的樣子逗樂了，突然沒忍住笑了出來：“我知道，是人都會死的，我年紀比你大，子又普遍比男子長壽，我會死在你前面，那是很正常的事。”

“九郎，我說的很認真的。”顧重板著臉道：“每個人都會死，可死跟死也會有不同。”

王九郎眉頭一挑，有些明白：“我沒得善終？”

“是的。”顧重點點頭：“你沒有壽終正寢，才三十多歲你就死了。”

“哦！”王九郎了額頭，語氣十分落寞：“跟青龍道長預言的差不多。”

他得了這種病，難活過四十歲。

他沒有說話，心里涼涼的。如果他的病治不好，以后誰來照顧小丫頭呢。

王九郎不自，了的頭：“重，你可一定要將我的病治好才行，我還想多活幾年。”

“九郎，你別打岔！”顧重不悅，揮開他的胳膊，繼續道：“你的病最后怎麼樣了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是死在病榻上的。榮王造反功之后，將文國公府滿門斬首。為了報仇，你引韃靼鐵騎南下，死了榮王，與韃靼劃江而治。新帝就是如今才幾歲的四皇子。新帝年，你總理朝政，是攝政王。新帝十五歲大婚一月之后，就有朝臣彈劾你，說你學曹，行挾天子以令諸侯之事，天子并未像從前那樣站在你這邊，而是將彈劾你的折子留中不發，態度模棱兩可。你二話沒說，就卸去所有職務，第二天就去了潭拓寺剃度出家，法號初衍。”

“新帝親自來到潭拓寺，請你回朝，你再三拒絕，皇帝便下令將潭拓寺的戒幢室改名為師靜室，允你在那里潛心修佛。可沒想到三個月之后，韃靼南下，江南發了洪災，皇帝親自到潭拓寺問政，你雖然人在潭拓寺，卻有著跟攝政王一樣的權利，皇帝對你言聽計從。”

“一年后，你覺得塵緣已聊，選擇坐化，還留下了舍利子。你生前居住的師靜室改建為嘉福塔，專門供奉你的舍利子。”

顧重俏的聲音越說越是低沉，帶了無法用語言言說的哀愁：“九郎，這就是你的結局。”

王九郎眼睛微微瞇了一下，出幾分犀利：“榮王將文國公府滿門抄斬，用的是什麼理由？”

“九郎，說到底，你還是不信我對不對？”顧重苦笑：“世芬堂王家的地位何其重要，榮王的皇位本來就不是名正言順的得來的，只能小心翼翼拉攏士族權貴，拉攏王家，只有這樣才能得人心，才能穩固地位。他如此暴行逆施，對付王家，不異于自掘墳墓，本是不可能的事。”

“可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你認為不可能的，往往就是真相。比如我母親亡故，若非我親經歷，我恐怕死也不會相信四老爺也是兇手之一吧。”

王九郎啞然，是啊，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越是不可能，往往越接近真相。

世芬堂王家名聲斐然，無庸庸碌碌之男，更無再嫁之，若非親耳聽見父親臨死前與的對話，他又怎麼能知道他的母親，王家單傳唯一的兒，不僅與人.，還要與丈夫和離，生生將丈夫氣死。

想起父親臨死前還在苦苦哀求不要離開他，王九郎心中氣翻涌，只一種錐心的痛。

男歡竟然就這麼重要，重要到不惜拋棄夫妻之，母子之義，人倫道德。

若不是父親用自己的命維護王家的面，恐怕早就與那人走了，王家的面也早就然無存了。

父親死的時候他才八歲！

王九郎抿了轉過去，等心平息了才轉過來道：“重，我相信你剛才說的。榮王造反一事，我會著人留意，你不要怕，這一世我不會有事的。”

“那也要治好你的病才行。”顧重終于說出了自己的目的：“我們約定過的，互不干涉彼此的。既然我說了我的，九郎你也該把自己生病的原因告訴我才公平。”

為了給他治病，小丫頭不惜說出心中最大的。

王九郎心里很暖：“其實你不必把告訴我的，我既然同意了讓你給我治病，就一定會把生病的原因告訴你。”

“我八歲那年，父親突然生了一場大病……”

那一年天氣特別的冷，他還小，為了怕過了病氣給他，抱真夫人與溫烈都不許王九郎到父親的病榻前去。

抱真夫人嫌棄溫烈是個武夫，不懂風花雪月，不能陪詩作賦，打心眼里不喜歡這個丈夫。

可王家需要子嗣，不能像其他小姑娘那樣歡歡喜喜地挑選夫婿，高高興興地上花轎嫁人，為王家唯一的兒，只能招婿贅。

與子嫁人不同，為男子，一旦贅就永生都抬不起頭，甚至不能參加科舉，不能朝為，生下的孩子不能隨自己的姓，連父母雙親都不能供養，甚至會給父母雙親蒙。

文國公府門第顯貴，抱真貌如花，愿意贅的人很多，可好兒郎并不多，直到儀表堂堂一正氣又對抱真一往深的溫烈出現，老文國公才真正放下了心。

抱真夫人喜歡文質彬彬儒雅俊秀的男子，不喜歡溫烈這樣人高馬大皮黑臉龐剛毅的人，雖然溫烈的容貌也十分出，但抱真夫人就是不喜歡，打心眼里不喜歡他。

自打懷孕之后，抱真夫人就再沒讓溫烈過。

等王九郎三歲，老文國公過世，抱真夫人更是與溫烈分院而居，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蕊珠書院，好幾天不與溫烈見面都是常事。

王九郎是父親帶大的，從小他跟母親就不怎麼親。

所以，溫烈病重，他好幾天見不到父親，自然十分思念。

他支開下人，跑到溫烈的院子去看父親，卻聽到父親母親的爭吵。

也是那個時候他才知道，抱真夫人在外面有了人。

父親面焦黃地躺在床上哀哀懇求，母親打扮的花枝招展容秀麗卻眼神冷淡，語氣無，那強烈的對比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站在床榻邊，像看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你以為這樣你就能留住我，不過是癡人說夢而已。王家生了我，我也給王家生下了九郎，以后的日子我要自己做主。”

溫烈苦笑，眸中還有一期：“如果我死了呢？你就忍心丟下九郎一個？”

“你何必如此我！”抱真夫人心浮氣躁，如困：“九郎如今已經八歲，你如果死了，我就再等幾年，等到九郎十五歲親，那時我一樣會離開。”

溫烈放開抓著服下擺的手，心如死灰：“岳父將你許給我的時候，我曾答應過他，要好好照顧你，照看王家，如今，我怕是對不住岳父了。我留不住你，可能多留一天就是一天吧。抱真，如果有來生，我寧愿不曾遇見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