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令容后晌同韓瑤一道去騎馬兜風, 回府后因韓瑤獵了幾只黃雀, 便借著楊氏的小廚房做蒸醉黃雀,另做些芙蓉豆腐, 楊氏派人送了一份到慶遠堂里,余下的便由楊氏帶著姑嫂二人席卷殆盡。
飯后楊氏自在院中納涼, 令容跟韓瑤一道去院, 逗弄韓瑤新養的那只小白貓。
那貓還小,頗畏生人,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兩人慢聲召喚,轉了一大圈,才在書房的長案底下瞧見它。
逗了一陣, 令容無意間抬頭, 就見書案對面的墻上掛著兩幅畫, 一副是元夕那晚高修遠所贈的燈謎圖, 另一幅則是竹林, 修篁森森,清幽寂靜, 有老僧獨坐琴, 明月相照。那底下的落款卻頗眼, 令容想了片刻才記起來, 那是高修遠的鈐印。
從前沒進過韓瑤的小書房, 此刻瞧見這般陳設, 便知韓瑤頗看重那兩幅畫。
韓瑤竟然還買了高修遠的畫
令容稍覺意外, 就聽韓瑤道:“那竹林畫得很好,是不是”
“嗯。”令容頷首,微笑打趣,“你很喜歡嗎竹林里可沒法跑馬箭。”
“跑馬箭自有獵場,去竹林做什麼。”
令容長長的“哦”了一聲韓瑤的子,可不像是會喜歡竹林老僧的。
果然,片刻后韓瑤又開口了,聲音不似平常直爽張揚,倒有些暗自歡喜的意味,“其實那是我從筆墨軒買來的,作畫的人不在京城,掌柜說這是最后一幅,幸虧我手快。畫得很好,對不對”
令容一笑不語。
看來韓瑤是特地打探過高修遠的底細,才會得知他作畫的雅號和在筆墨軒賣畫的事,追去買這幅畫。這位相府千金自尊榮,想在跟前獻殷勤的青年才俊怕是不,會費這番心思,倒是難得那副燈謎圖送給,也算得其主。
面皮兒薄,這種時候想跟人傾訴又怕被點破,韓瑤也不例外。
令容拿不好分寸,暫時沒多說,只夸韓瑤有眼,玩了一陣,自回銀院去。
夜漸漸深了,騎馬時出了半汗,因想著晚間無事,便早早人抬了熱水去室,沐浴盥洗,消乏歇息。
韓蟄回到相府,先去書房將那幅畫扔著,往韓鏡那兒走了一趟,才回銀院來。
他的臉不太好看,畢竟沒有人愿意妻子被人覬覦唐敦雖說那應該是田保找人畫了打算對付韓家所用,韓蟄卻無比篤定,那幅畫是出自高修遠的手,因高修遠離京,才被田保收走,繼而落到唐敦手里。
舊日的事也隨之點滴浮起。
那晚元夕賞燈,令容說那副畫是猜燈謎的頭彩,他還覺得詫異,畢竟在京城這麼多年,他還沒見過哪家酒樓用價值幾十兩的東西做燈謎的彩頭。而今想來,是那高修遠早有賊心,才會送這幅畫,高山流水足相思那句話,他可記得清清楚楚
先前令容帶回瀑布的圖,據說也是高修遠送的,以朋友的份給傅錦元送畫
乃至這回在金州,高修遠不去別游歷,卻只在那慈恩寺住著,是何居心
除了被田保收走的這幅,在他不知道時,那高修遠是否還覬覦人.妻,畫過旁的而令容雖當他是朋友,數番往來之間,是否知道高修遠的意是否也如韓瑤那樣,為那驚才絕艷的年折服
種種猜測涌上心間,韓蟄臉沉。
屋里明燭高照,姜姑在燈下做針線,韓蟄環視一圈,道:“夫人呢”
“夫人在沐浴。”姜姑回答,又問韓蟄是否要請出來。
韓蟄只擺了擺手,隨手步側間去取東西。興許是他離開太久,令容過得又隨意,側間里不見枇杷和紅菱的影,竟有個日常做活灑掃等事的小丫鬟在里面。見他回來,那小丫鬟嚇得一抖,手里抬著的幾本書嘩啦落地,從中輕飄飄出一張桃花箋。
那丫鬟了跪在地上,打著哆嗦,只戰戰兢兢地求饒,臉慘白。
韓蟄素日規矩嚴苛,嚴旁人他的東西,丫鬟害怕也是常事,但怕這般的卻不多。
他看都沒看,自抬步去架上取了書,回過,就見那丫鬟正去揀地上的桃花箋,見他回,忙到火炭般回手,跪伏在地,一也不敢。
韓蟄掃了那桃花箋一眼,那上頭寫著兩行詩。他目力極好,借著燭瞧得清清楚楚
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
斑騅只系楊柳岸,何西南待好風。
寫詩的字跡悉無比,衛夫人小楷整齊秀潔,卻是令容的筆跡。
韓蟄神更沉,俯將那桃花箋撿起,細瞧容,除了那兩句詩,底下還有一行注:去歲春月一會,時序遞嬗,春又盡。中庭孤月空照簾櫳,花市如晝徒留君影,侯門深深,蕭郎路人,高山流水能相思否唯愿如西南風,長逝君懷中。
蠅頭小楷寫得整整齊齊,甚至有淚漬浸在箋上,暈染開小團墨跡。
韓蟄盯著那桃花箋,臉上漸漸籠罩怒氣,郁如墨,半晌,將那桃花箋狠狠擲在地上,沉著臉出了側間。
姜姑仍在燈下做針線,見他臉不對,忙起伺候。
韓蟄卻仿佛沒看見,快步走向浴房,快到門口時又遲疑了下,拂袖冷嗤,鐵青著臉,一聲不吭地疾步走了。
姜姑心納罕,知是方才側間出了變故,忙走進去,就見小丫鬟金鈴蹲在地上,正收拾摔散的書,問道:“方才怎麼回事”
“奴婢也不清楚。”金鈴怯怯的,嚇得臉仍舊泛白,“大人進來尋書,在書架找了半天,大概是沒找到想要的,站了會兒就沉著臉出去了。姑姑,奴婢是見這些書撂在外頭,怕被雨淋了,才擅自收進來,大人他不會砍了奴婢的手吧”
姜姑將瞧著,狐疑不定,半晌才道:“別怕。”
金鈴怯怯地點頭,將那幾本書放在書架角落里,又走回姜姑跟前,垂頭沮喪道:“這回是奴婢的錯,擅自進里面來,犯了大人的忌諱,請姑姑責罰。”
“罷了,不關你事。”姜姑嘆了口氣。
銀院里人手不多,偶爾枇杷紅菱照顧不過來,也會使喚這些小丫鬟在屋里做點雜事。那幾本書原就是令容瞧過后隨意放在外頭,小丫鬟見了收進來,也不算做錯。韓蟄脾氣雖冷,卻不至于為這點事生那樣大的氣。他鐵青著臉離開,怕是為了旁的事生氣回頭去書房那邊探探消息就好了。
這樣想著,便金鈴先出去。
金鈴應命,出了銀院,卻往慶遠堂去了。
唐解憂才從太夫人回來,聽稟報完經過,臉上微笑意,“他沒說什麼”
“沒說。他看完了那張紙就丟開,奴婢留神聽著,外面也沒靜。奴婢當時嚇壞了,等他一走,趕將東西撿起來,因聽見姜姑進屋,只好暫時夾在書里。不過姑娘放心,那本書不是夫人看的,想必不會有人留意。”
“很好。”唐解憂目贊許,“姜姑又說了什麼”
“問奴婢里面的靜,奴婢只說是大人找不到書才生氣的。”
“你出去時,表哥也不在屋里”
“不在。聽說是出去了。”
“果然還是我的表哥,很好”唐解憂將手臂撐在桌上,隨手拿銀剪撥了撥燈燭。
在相府住了七年,韓蟄是什麼,當然知道清冷心狠,倨傲自負,瑣事上絕不喜跟人廢話,尤其是生氣的時候。
人圖加上詩信箋,傅氏和高修遠相識的經過是唐敦親自查了稟報給樊衡的,韓蟄知曉底細,又有元夕的疑影在,那信箋上的注合得上,韓蟄必定深信不疑。
當初他娶傅氏是礙于皇命,那傅氏雖會討人歡心,到底相得時間短,沒多分。
韓蟄既已斷定兩人有私,他對傅氏又沒,以他的子,這種齷齪事他不屑多問,更懶得深查,只會默不作聲地按下,往后徹底疏遠冷落傅氏,按著老太爺和太夫人最初的打算,只將傅氏養著,過兩年再相機置。
待那信箋銷毀,哪怕傅氏想解釋對證,也是徒勞了。
更何況,傅氏哪來的機會解釋對證解釋呢
唐解憂只笑了笑,去匣中取了張銀票給金鈴,“今晚回去后務必設法取了那信箋,拿到沒人的地方燒毀。你向來懂事,知道輕重,你的父母已經去了莊子上,這事只要瞞得,我自會賞你,請太夫人提拔他們。倘或你說出去半個字,他們立刻就能死在莊子上,記住了”
“奴婢記住了,奴婢必定不負姑娘所托”金鈴忙收了銀票謝恩。
唐解憂自打發出去,又來親信仆婦,“遞消息出去,堂哥去稟事,不許耽誤片刻。”
先前為了打探高修遠和令容的事,仆婦已在唐解憂和唐敦之間跑了數回,撈了許多的好,聞言忙出去傳話。
朔日將近,夜幕中沒了月影,顯得格外暗沉。
韓蟄疾步走至書房,回想那桃花箋時,心中異常煩躁。高修遠的人圖、那半首詩和相思纏綿的注語翻來覆去,像是有東西在心上撓,讓他覺得憤懣、不屑又惱怒。這跟他平常的冷靜自持截然不同,像是有某種緒吞噬理智,令他心浮氣躁。
他走在暗夜中,滿心煩躁無發泄,隨手一掌拍在水亭石柱上。
掌心疼痛,石頭冰涼的傳來,煩躁稍散。
還是該問一問的,至看看對高修遠究竟是何態度。
韓蟄這樣想著,眉目依舊冷沉,卻在停頓半晌后,轉大踏步往銀院來。進了正屋,姜姑帶著枇杷在熏裳,他掃了一圈,沒瞧見方才那丫鬟,去側間一瞧,那些書也不見蹤影,遂來姜姑,冷著臉問書的去。
姜姑忙將金鈴收的那摞書抱出來,擱在案上。
韓蟄隨手拎起來抖了抖,那張桃花箋飄然而出,他隨手接住,“夫人呢”
“夫人還在浴房”
不等姜姑說完,韓蟄已拂袖而出,上像帶著風,掃得燈臺上燭影晃。
姜姑忙追出去,想說夫人還在沐浴,沒穿裳,卻見韓蟄已進了浴房,旋即傳來令容的驚詫聲音,“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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