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的局勢已經到了最嚴峻的時候。
衛韞必須回去。
但他卻未料,他這一回去,便收到了南平侯府的噩耗。
在衛韞從易丹國回來的途中,啟和帝還是教信王與尤皇后發現了端倪。
知道啟和帝已經清醒過來,信王與尤皇后便再也按捺不住。
因為他們很清楚,若是錯失了這樣的機會,或許日后便再無翻之日。
這本就是一場孤注一擲的賭博。
迫切想要得到數萬兵權的信王,開始對那位向來不站隊,一剛直的南平侯一番威利。
衛韞此前布局時,早已暗地里通過齊霽,提醒過這位被啟和帝派去接替信王守在邊疆的南平侯。
但最終,因為信王與易丹國王子外勾結,使得南平侯死在了遙遠的邊陲。
連帶著他半生辛苦帶出的烈火營中數千將士,被圍困屠殺,死傷慘重。
就連為南平侯府世子的齊霽,也被信王抓了私牢。
衛韞回來的當天夜里,和毓公主趙舒微來見了他。
“是我沒能搶先一步,救下齊霽……”此刻的趙舒微作一副男子裝扮,臉上帶著銀質的面,說話時,垂下了眼眉,語氣里添了幾分沉重。
衛韞站在院中半晌,雙手在寬袖間握拳。
“衛敬!”
他大喚一聲,那雙眸子里已攏著寒霜般的戾氣。
衛敬當即飛前來,落在了衛韞的前,拱手行禮,“大人。”
“盛月岐現在何?”衛韞的嗓音越發沉冷,周仿佛都籠罩著一片肅殺之氣。
“已至郢都城外。”
衛敬恭敬道。
衛韞聞言,當即手奪了衛敬手中的那把長劍,便要往院外去。
趙舒微見衛韞轉便要離開,就連道,“大人,信王如今已將宮團團包圍,宮之中也已經被尤皇后控制,父皇已被圍困在占星閣中一天一夜……”
“公主既有辦法出來,便還能再回去。”
趙舒微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衛韞打斷。
在趙舒微停頓的片刻,又見衛韞回看向,“此時,公主不應該在這里,你應該在你那位父皇邊,這些,難道還要我提醒你嗎?”
院落之中樹影婆娑,燈影微黃。
趙舒微站在那兒,因為戴著面,所以本看不清此刻面上究竟是何種神,但那雙目卻已有些閃爍。
正如衛韞所言。
信王發宮變,儼然是要在今夜便奪權。
而這樣危險的夜,卻也可以是的機緣。
這一夜,謝桃睡得極不安穩。
夢里總有一人手里拖著一把鋒利的長劍,劍尖在白玉長階上出尖刻的聲響,而他的手腕有珠滴下來,染著劍柄,下劍刃,一寸寸流淌下來,與劍沾染的旁人的混合在了一起,而后又滴落在了地上。
金冠落,玉帶染。
烏發散落,袂翻飛。
卻始終,都看不清他的模樣。
彼時,放在枕邊的手機正散發著淡金的芒,而此時,遠在另一個時空的衛韞卻已聽不見星盤轉的聲音。
因為周遭盡是一片慘淡的霧,那是被刀劍割破人的脖頸時,噴灑出來的濃重的腥。
無數人的慘聲重疊著,殘渣著刀劍相接的聲音,利箭劃破空氣的聲音……
這座承載了大周幾代王朝的宮,在此時,終是化作了無間煉獄。
衛韞一步步地踏上染的臺階,而信王就站在最高。
見衛韞提劍前來,信王臉鐵青,直接奪過旁那人手里的長弓,在他后出一支長箭來,搭在弓弦上,鋒利的箭尖對準了一步步走上來的衛韞。
可惜,長箭到底是比不過子彈的速度。
在那利箭襲來的剎那,衛韞提劍抵擋,劍直接破開長箭,將其劈兩段。
在衛韞回來的當日,年繼堂便出現了。
他想將邵俊康帶回第三時空,卻被衛韞攔下了。
“既然第三時空不打算殺了他,那麼我便沒有再讓他活著離開這里的道理。”衛韞對于此人,早已容忍過一次。
這一回,他再不會放過邵俊康。
年繼堂微胖的臉上顯出幾分掙扎,半晌才說,“那個……衛大人,這事兒跟我老大沒關系,跟我也沒關系,我也剛被放出來……”
他想解釋的話又很多,但這會兒一著急,反倒是說不出什麼了。
“人留下,你走便是。”衛韞的態度仍舊很強。
“……行。”年繼堂撓了撓后腦勺,腦瓜轉了轉,連回去要找的理由都想好了。
反正,邵俊康這玩意是一定得死了,死在誰手里也沒差。
而那個頭佬的事敗,已經從局長的位置上滾下來了,現在已經被押回神界問罪了。
這會兒在第三時空,他的老大才是職最大的那一個。
于是年繼堂當即直腰板兒便走了。
沒有了邵俊康,信王要想殺衛韞,便不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
說到底,也是邵俊康雖會制造槍支,但使用起槍支來,卻仍是個愣頭青,先后暗殺衛韞兩次也始終沒個準頭,竟都未能打在要害。
一夜流,伏尸百里。
整個宮,都幾乎快為一座城。
而這一夜,在另一個時空的謝桃自從半夜驚醒之后,便再未睡過。
的心始終無法安定下來。
后來,穿著單薄的睡,一個人站在落地窗前,著那一片籠罩在小花園上方的漆黑天幕,手里一直握著的手機。
就那麼站了一整夜。
直到東方既白,漆黑的天幕被撕裂開來一個口子,出青白的時,萬里天下墜,落了大周宮的每一個角落。
流淌,尸橫遍地。
信王,敗了。
傳聞中一直被衛韞掌握在手里的驍騎軍,也終于在這一夜了真容。
輕騎城,悄無聲息。
僅僅只有千人,卻每一個都懷超乎常人的氣力與武功,于是便是在兩方對峙時,人數于劣勢的況下,衛韞還是贏了信王。
而被信王悄悄調遣至郢都外的大軍,都被太傅許地安及時調遣回來的軍隊給攔在了城門之外。
兩軍相持,誰都未曾輕舉妄。
于是事便超乎了信王的謀算,他等的自己人,終究還是未能城。
天漸漸變得明亮起來,
明明僅僅只是九月,可這天的清晨,卻攏著一層朦朧的寒霧。
信王被打了大牢之中,暫待發落。
啟和帝當日見勢終于定了下來,這位尚在病中,卻仍不忘堅持服食丹藥的帝王,腦中繃了兩天兩夜的那弦松懈下來,便又一次病倒。
在陷昏迷的前一刻,他抓著那個從來都被他輕看,被他漠視,卻在生死危機的時刻,選擇陪在他旁,幫他抵擋守在外面那來勢洶洶的尤皇后的兒——和毓公主的手,命賜尤氏鴆酒。
趙舒微當日便去見了那位時常端著賢良之姿,卻始終不甘于啟和帝對同為子嗣的信王的不公對待的尤皇后。
見尤氏如今鬢發凌,滿狼狽的模樣,趙舒微嘆了一口氣,道:
“父皇喜歡誰,愿意遷就誰,寵著誰,甚至是將權力到誰的手里……這本不該是母后您能左右的事。”
尤氏坐在座上,原本只是在盯著趙舒微與后的侍欺霜推開殿門時,鋪散進來的那一地淡金的。
但聽見趙舒微的這句話時,便忽然看向了,“和毓,你若心里真這麼想,便不會那般舍忘死地幫著陛下了。”
尤氏說著,便又將眼前的這位一直不曾被放在眼里的和毓公主仔細打量了一番。
雖然的生母低賤,但賜予的這副容貌,倒真是傾國傾城,絕艷無雙。
趙舒微在人前總是笑臉相迎,甚至對宮里那些低賤的奴才,也都是和和氣氣的,雖是公主,但到底有些小家子氣。
若非是慣會討好和嵐和悅二人,只怕在這深宮之中,需得是更如草芥一般。
尤氏一直只當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可直至如今,方才恍然,這哪里是一塊爛到骨子里的朽木,這分明是暗藏鋒芒的一把褪去鐵銹后的匕首。
“和毓,此前,倒是我錯看你了。”尤氏的眼神越來越冷,也越發地蒼涼。
冷笑了一聲。
尤氏這多年為了信王苦心孤詣,籠絡人心,為的就是能讓自己的兒子有機會跟太子再爭一爭。
只當自己兒子的敵人,只有一個太子。
卻不曾想,在眼皮底下的后宮里,卻還潛藏著一個頗野心的主兒。
“母后,這是父皇賜給您的酒。”
趙舒微聞言,卻只是抬手,指了指欺霜端在托盤里的那杯酒,淡淡地說了一句。
“您,便喝了罷。”
彼時,方才踏出宮門,衛敬便匆匆趕來,“大人!”
“世子爺,世子爺他……”
衛敬的手握了手里的那把劍,半晌都沒說出后半句話來。
而衛韞在瞧見他這般態時,便已經有了些不好的猜測,他的手指驟然蜷,嗓子莫名有點發,“我讓你救的人,在何?”
衛敬與旁的邵梨音面面相覷,瞬間都跪在了衛韞的面前。
“大人,等屬下找到信王私牢的所在時,世子爺……已經,已經沒了。”
衛敬低著頭,終于說出了這句話。
當他趕到那里的時候,南平侯府的世子齊霽,已經沒了聲息。
那一瞬,衛韞仿佛被驚雷擊中一般,踉蹌著后退了幾步,那張沾了跡的冷白面龐上滿是不敢置信。
周遭盡是方才經歷過一場廝殺的將士,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這位年輕的國師站在那里,散著發,眼里盡是憋紅的。
“趙、正、榮!”
衛韞幾乎是從齒里生生地出這三個字,眼底戾氣橫生。
他出了衛敬手里的那把劍,而后便翻上了馬,握住韁繩的同時,那馬揚起前蹄,嘶鳴一聲,而后便揚塵而去。
“大人!”
盛月岐追出去幾米,卻是來不及。
這一日,國師衛韞阻止了起兵造反的信王,這一日,信王與易丹國勾結,用大量的銀錢與互相出賣報換取來幾場大戰的勝利的真相,也被大白于天下。
也是這一日,衛韞提劍,孤沖進了大理寺的監牢之中,親自誅殺了信王。
局勢似乎暫時安定下來了。
但這只是百姓的以為。
殊不知,更大的暴風雨還未至。
齊霽下葬的那日,盛月岐終于見到了把自己關在屋子里整整兩天的衛韞。
衛韞的那雙眸子看起來仍舊清冷無波,好似這世間沒有什麼能夠撼他那堅冷如冰的心一般。
但盛月岐卻知道,衛韞此刻心底到底在承著怎樣的折磨。
盛月岐雖未與那位世子爺來往過,但他卻也知道,那位世子爺,不單單只是衛韞的救命恩人,還是他重回郢都后,在此唯一的摯友。
能夠為衛韞親口承認的摯友,這位世子爺在衛韞這里,便已是極重要的存在。
而失去了這樣的摯友,那其中的苦痛,該是怎樣的鉆心刺骨。
那枚銅佩被衛韞放在了書案上的盒子里。
盛月岐進去的時候,便應到了。
到底是曾跟過他的件,盛月岐與這枚銅佩之間,還是多多留存了一一毫的互相應,所以在見到衛韞背對著他,在屏風旁穿時,盛月岐略微思索了片刻,便將自己上唯一剩下的那點金,倒在了案前的香爐之中。
而后他便拿起銅佩,走到室里,遞給衛韞,“大人,別忘了這個。”
衛韞一直沒有什麼表,整個人像是比以往,更多了幾分沉冷,眉眼間亦多了幾分顯分明的郁戾。
但在低眼瞧見那枚銅佩時,他的神卻明顯多了幾分波。
最終,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接過了盛月岐手里的那枚銅佩,握在手里,然后便掀了簾子,往外頭走去。
就在他踏出房門的剎那,盛月岐已經及時地來到了外間的書案前,用火折子點燃了香爐里的金。
眼見衛韞的袂掃過門檻,盛月岐心想,這樣的距離,應該是夠了。
只要在一定的范圍,借助銅佩與尾鱗之間的牽引,金便能一如衛韞往常點燃金香時那般,帶來那個原本在另外一個時空的人。
待見濃煙繚繞間,孩兒的廓漸漸清晰,盛月岐知道,自己的測算沒有錯。
天上不知何時已經下著雨,可衛韞無論是去齊霽墓前,亦或是回來的路上,卻都未曾撐傘。
一直跟在他旁的衛敬始終小心翼翼,竟比以前還要多了幾分膽戰心驚。
這樣沉的天氣,這般招人厭煩的淅瀝雨聲,好像合該是送別的日子。
衛韞始終沉默著。
沒有人能知道,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麼。
謝桃在看見著靛藍錦袍的衛韞冒著雨,出現在院子里的時候,已經在廊前站了很久,也了很久的,幾乎是在看見他的那一刻,便拿了放在欄桿上的那把油紙傘,撐開來,踩著臺階上的雨水朝他跑了過去。
當衛韞聽見悉的腳步聲,他下意識地一抬眼,便瞧見了那個穿著紫衛,淺牛仔,踩著一雙白帆布鞋的孩兒撐著一把煙青的油紙傘正朝他跑過來。
他腳步一頓,站在院中,任由一滴又一滴的雨水一點點地浸他的襟,肩頭,甚至是他烏濃的發。
“衛韞……”
謝桃跑到他面前,像是想說些什麼,但是又不知道此時此刻,究竟該說些什麼。
踮起腳,努力地想要把他納傘沿之下,為他擋去所有的雨水。
甚至連自己的后背都被雨水打了,都沒有發覺。
謝桃抱住他的腰時,仍然固執地把傘撐在他的上方,仰著他的時候,什麼也沒有說,卻無端令這兩日來都顯得那麼平靜的衛韞在此刻,在見那雙清澈眼瞳里倒映出的模糊影時,他咬齒關,薄微抿,終究忍不住,紅了眼眶。
只有,
能令他在此時此刻,如同決堤一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如洪水奔流傾覆的緒。
總是,
令他沒有辦法再維持浮于表面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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