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長星悄悄看著的側臉,心里暗想,若是一般的子,如此顛簸,早撒嚷嚷不舒服了。
但謝辰永遠不會像花瓣一樣弱,這副風輕云淡的模樣,讓他歡喜又憐惜。
他喜歡的穩重,也憐惜的忍。縱然不常示弱,他也記得該多疼疼。
馬車從正門進了府,相比于宴京高門戶的闊派威嚴,南州的府宅更顯秀雅。
進門先是半畝竹林,穿過雕門小亭,才見著廳堂。聽到腳步,一幫子侯著的人蜂擁而上,毫不留地將萬柏到墻邊。
他們圍著謝辰與藺長星,嘰嘰喳喳地問路上可平順,了還是了,要不要先回房睡覺。
謝辰邊兩個挽的婦人,言笑晏晏,親和溫,不知是藺長星的二姐三姐,還是嫂子或是別的親戚。
這陣仗比國公府還熱鬧,畢竟國公府人雖多,卻只有謝幾洵與謝幾軻兩個小輩。
萬家則不一樣,兄弟姐妹們都差不多的年紀,年長的不過三十,年紀小的十二三歲。
一時炸開了鍋,謝辰初來乍到自是得客氣,在宴京不給人好臉便罷了。
于是這個也笑,那個也點頭,忙得左右顧不上。
來前擔心初見萬家人會拘謹冷場,又怕他家人會不喜歡,誰知恍如識。
從萬柏到這些哥哥姐姐,簡直比自個兒的親戚看到還高興,又問累不累不,又夸皮好飾。
不知藺長星在信里究竟怎麼說的,到了萬家人里,他們倆好像已經是夫婦了。
“六哥是不是長高了?”
“壯實了!”
“長星長大小伙子了,不是在大哥背上哭鼻子的鼻涕蟲了。”
謝辰面前,藺長星還想要點臉,汗道:“大哥,都說多遍了!”
謝辰旁旁邊的婦人道:“不知弟妹的口味,喜歡吃什麼,我即刻讓人去準備。”
“般配,我們六爺跟六真般配。”
“一樣的高個子,郎才貌。”
萬柏廢了大力氣終于鉆進人群,揚聲打斷興下的喋喋不休:“好了好了,都別站著了,快往后頭去。阿爹阿娘和祖母都等著見新媳婦呢,你們倒談上了。”
一行人回過神來,又急吼吼地擁著謝辰與藺長星去拜見老祖母。
十幾個人一路拉拉扯扯,嘻嘻哈哈。
藺長星趁拉住謝辰的袖子,悄悄跟說:“你別怕啊。”
他怕家里人熱過度,謝辰不自在。
謝辰搖頭,示意他放寬心。
不會怕,熱鬧很好。
萬府并不大,起居都在一塊,大家挨著住倒是熱鬧。藺長星的房間就在萬柏對面,他指給謝辰看,木耘和衛靖跟在后面,順道將行李搬了進去。
一路上謝辰好不容易才將人認齊,原來旁最親和的這位是三姐。
還沒進到堂屋,三姐便高聲喊道:“祖母,阿爹阿娘,人來了。您瞧瞧,比畫上畫得好看呢。”
旁邊二姐補充道:“大家原以為見不著人,將六弟妹那幾幅畫卷掛在墻上,賞了一遍又一遍。”
聽得謝辰大囧,這也太夸張了。
“我畫得不好。”藺長星也哭笑不得,道:“快摘下來,真人到了,還看什麼畫。”
上面坐著藺長星的祖母與養父,他養母站在一旁。不比宴京的婦人養得致奢華,萬夫人雖錦玉飾,鬢發卻已見白,一看便是上了年紀的樣子。
目明亮溫,宛如秋水,慈地著自己的孩子們。
見到藺長星,欣喜得不知說什麼好,恨不得攬到懷里抱著。不住地低頭與婆婆道:“長高了,高了。”
萬老祖母如今年近七十,南州子量小,老太太型消瘦,滿臉褶皺,面相卻不顯刻薄,和和氣氣地朝他們笑。
藺長星跪下給他們磕頭,謝辰正準備跟著跪,被二姐三姐齊齊扶住,“弟妹不用。”
謝辰初次登門,萬老爺和萬夫人頗覺拘謹,卻難掩高興,贈了禮后不住地問候著。
他們雖不住在京城,生意卻與京城有掛,何況當今的大楚,誰不知個“謝”家。
跟藺長星確是門當戶對。
老太太先讓大家座,起到謝辰面前,抓著的手細細看過。歡喜道:“好俊的姑娘,難為你大老遠的來這一趟。你跟了我們六哥兒,他可欺負過你?”
謝辰想站起來被攔住,只得搖頭道:“祖母放心,長星從未欺負過我。”
“那就好。”
“祖母,孫兒像那種會欺負媳婦的嗎?”藺長星癟著,故意在一旁抱怨:“這話讓我好傷心。”
老太太在他頭上了一,似打似,笑罵道:“跟我裝樣,你是個不會欺負的主,用不著我心!”
藺長星在哄笑之中看向謝辰,滿目笑意地回視他。
他看出了其中的挑釁:你瞧,就算欺負你,也沒人幫你。
藺長星暗暗磨了磨后槽牙,威脅謝辰回去等著瞧。
對面坐的萬柏看見兩人的小作,極力忍住才沒笑出來。他憋得滿臉扭曲,落進萬夫人眼睛里,無奈地剜了眼萬柏。
臨至傍晚,寬闊的廳堂四下門窗大開,萬家人在里頭圍了兩桌吃晚飯。
南州重趣,不好奢華,萬家更是簡樸。但在這吃食上卻毫不節儉,山珍海味堆了滿桌。
萬老爺萬安余當年是燕王帳下的勇將,布出生,一刀一刀拼殺到主子跟前做近衛的。
他曾在戰場上救過燕王的命,因此殘了左,恰逢父親去世,便從軍營回了南州修養。
拿著賞銀,安心地經營起家中的生意,很快富甲一方。
幾年后燕王寫信告知他,將送嫡子到南州居住十八載,讓他為其義父,代行管教之權。萬安余半句話未多問,以全家命起誓會護好小世子,視若己出。
他問心無愧,果然做到了。
宴京來使接藺長星時,藺長星任地離家出走十幾日,是他攔著不讓找。
想讓自家老六再多自在幾日。
回了宴京,他便喜怒由不得自己了。
藺長星回宴京那日,他這個父親也背著人落了兩滴淚。萬安余雖不缺孩子,到底養他育他十八載,割舍不下。
席上,男兒們把酒言歡,謝辰則坐在萬夫人邊,說著家里的況。
“我母親逝世得早,三個哥哥,兩個侄子。”
“三個哥哥一定很疼你吧,你嫁人,他們一定不舍。”二姐嘆道:“我那年出門,萬柏跟長星兩個好一頓痛哭呢。”
謝辰笑道:“他很喜歡哭?”
三姐接話道:“六弟妹跟他在一起,還不清楚嗎?瞧著人高馬大,小孩子似的。你平時能忍則忍,忍不了就打,男人不教訓不行。”
謝辰不傻,這話純為哄高興,哪敢真打他們家的寶貝。
萬夫人是過來人,笑道:“只怕不必打,辰辰一句話勝我們百句,長星聽還來不及。”
謝辰面頰一熱,大家都笑開了。
那邊萬柏好奇地問:“你們高興什麼呢?”
七妹萬綺不想讓他知道:“管的著嗎你,喝你的酒吧!”
“你再脾氣大,”萬柏擼起袖子:“五哥哥我喝醉了會打人的。”
“阿娘,你看他!”
談鬧間,吃著吃著便掌起了燈,誰都舍不得走。
回屋已是夜里了,謝辰進了藺長星的房,左右打量。
這間比王府的屋子小,東西塞得滿滿當當,他小時候玩的藏的都在里頭。
“我本來以為,你家里人會準備兩間屋子,客氣一下。”
藺長星高高興興道:“那你想多了,我們南州人在這事上絕不含糊,人不風流枉年。”
謝辰虛踢他一腳:“你家人們真好,小時候過得很開心吧。”
藺長星頗覺自豪:“當然了,雖然父王尋了一堆夫子教我這個那個,但是閑暇時候,跟他們在一起從來都是高興的。”
謝辰道:“別說你,就是我也想長久地住在這里。”
他清楚這是奢,安道:“珍惜這幾日吧。”
稍作整頓后,兩日后夜幕降臨時分,萬家人便傾巢而出。
藺長星劃了葉小舟,帶著謝辰沿河賞景。
夏日的夜風宜人,河燈紛紛從舟旁過,兩岸的酒肆客棧傳來悠揚琴聲。似是隨而彈,卻婉轉人,伴著笑聲進人耳朵里。
萬柏他們唱著南州小曲,正是藺長星常哼的,曲調相同,但詞句每回聽都不太一樣。
他們似乎是臨時往里填的詞,不管什麼平仄和韻,隨而起,倒也好聽。
謝辰在舟上浮浮沉沉,聽他們唱歌彈琴,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本也沒煩惱,今后全心地跟在他后就好。
他們倆手上戴著為彼此編織的紅繩,謝辰手再殘,練了這麼久,也編得像模像樣了。
凝神看去,見大家手腕上都有一條,連最小的妹妹萬綺都有。
注意到謝辰的目,藺長星吹了聲口哨,揚聲問另一條舟上的小妹:“前幾年誰跟我說高家二郎長得不好看,嚷嚷著要取消娃娃親。怎麼紅繩都戴上了?”
萬綺乍被逗弄,惱怒道:“不要你管。”
萬柏捧腹大笑,在旁邊添油加醋,“六弟,你有所不知,高二郎現在瘦了,個子躥得可猛,是個俊俏的公子哥啦。你妹妹越看越歡喜,現在你跟說退親,仔細打死你。”
事實就是如此,萬綺毫無還之力,只得幽幽道:“五哥,你真欠啊。”
謝辰前面還能忍,這句埋怨讓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萬綺看向道:“六嫂,你看他們多討厭,我喜歡俊點的有錯嗎?他們找媳婦都按好看的找,嫂嫂們一個個天仙似的,好之徒還嘲笑我。”
這話既刻薄又周全,偏偏聽得在場的都高興,幾個嫂子們心道不枉疼一場。男兒們聽了覺得言之有理。
萬柏還是笑,寵溺著道:“越來越伶牙俐齒了!”
萬綺哼道:“本來就是,你們挑挑揀揀,我就不能了?高允若是不保持住,胖了黑了長殘了,我可不要他!”
“好好好,這話五哥幫你轉達,讓他注意著點。”
四哥雖沉默寡言,此刻忽而開口,說起公道話:“萬綺,那你謹慎著些,若你長殘了,人家也一樣不答應。”
“胡說!他才不會,他說我什麼樣都好看。”
大哥萬林聽不下去了,打斷他們:“真不害臊的,去,把高二郎捉過來,你們當著面吵夠。”
“哈哈哈哈哈——”
等游湖游盡興,眾人都了,一拍即合地上岸尋了家小館子。點了一大桌子菜,抿起小酒。
謝辰了主角,被迫著細說與藺長星結識的過程。
萬綺撒挽住:“六嫂,跟我們說說吧,你是怎麼看上我六哥的?”
謝辰與他們待了幾日,只覺得輕松自在,微醺下不遮掩地道:“一見鐘。”
“一眼就看上了?”
“是啊。”謝辰往酒館外的河水看去:“就在南州,去歲春。”
“你們在南州認識的?你不是宴京人嘛!”
“巧吧。”看著滿座驚訝,藺長星眉飛舞地道:“南州見過面,沒定下,回宴京重逢,我一看這緣分,不在一起說不過去啊!”
謝辰往他肩上一靠:“遇到他以后,著了魔一樣,跑不掉了。”
萬柏也不起哄了,捂著半張臉,“我牙疼。”
酒過三巡,眾人說要回家,藺長星道:“今晚我跟辰辰不回去了,打算去故地重游。”
眾人并不意外,干干脆脆道:“明白,你們好好玩。”
藺長星劃船前行,半個時辰后,他們倆牽著手進門。
客棧的小二招呼過他們,忽愣了愣,驚訝道:“謝姑娘?常公子!”
藺長星驚訝,有些意外地問:“你還認得我們?”
“怎麼不認得,去年二位住了那麼多天,小的也不是個癡傻。”
最重要的是這位謝姑娘舍得打賞,小二跟在后面賺了不。
到柜臺前付銀子,掌柜的笑瞇瞇問:“這回要幾間房?”
藺長星也笑:“一間。”
老板記著賬道:“這就對了!”
謝辰不堪打趣,離了兩步,指著木雕屏風后的墻問:“那畫是誰的作品?”
“姑娘可是覺得好?那是齊枝沅齊大畫師,去歲他來住了段時日,走前留了幅畫,我瞧著好看,就掛在大廳中了。”
那畫只繪了景,從小樓的窗扉探到江南一隅,流水人家,木舟蓑。
正是在藺長星當初所居的房里所能看到的景,藺長星付過銀子,陪謝辰去那畫前看。
畫上題了兩句話,“他年相逢,共飲醪糟。”
藺長星雙手背在后,仰頭讀出那兩句:“飲不了了,畫師大人此刻在避暑行宮里快活呢。天下雖大,心被一人裝滿,也就走不遠了。”
謝辰低語:“愿他心意長久。”
“一時良藥一時毒,他們啊,比咱們難。”
說完他回頭了一周:“說錯了,咱們已經不難了。故地重游,心境全變。”
回房后,謝辰徑直推開窗,窗外正是畫中景。一時景生,吹著夜風不說話。
他們玩鬧一夜,早已過了子時,窗外卻仍有人在劃槳賞月。
今夜殘月格外明,星稀落,墨藍的天幕無聲擁下江河州府。
簡單洗漱過后,吹燈帳。
床鋪是新換過的,只有干凈的皂角香,然床還是這張床。他們的初次,便在這張床上。
月輝灑在湖面上。
荷塘泥濘,郁郁蔥蔥的荷葉下藏著地。藕白而多,令人垂涎,反復品嘗。采蓮人撐蒿闖藕花深,桿在水波中攪拌,漣漪,濺出星星點點的水花。
耳邊哼唱的采蓮曲晚淺,宛若天邊仙音。伴著曲子,船繼續向藕花深深進,將本無小徑的荷花塘撞開一道路來。
《子夜四時歌》中道: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蓮子。
藺長星將綿熱的意灌進去,在上,用南州話念了這一句。
回應他的是無聲的月華。
累得不肯說話。
等收拾好,他撐著頭在邊道:“想想你真是傻,那次還給我留銀子。”
謝辰輕著氣,翻過去,“我蠢唄。”
他埋到臉邊,“是你喜歡我,嗯?是不是?”
謝辰察覺出他不對勁,想著往常的經歷,“你若把我弄死了,以后也沒人給你銀子了。”
“好,不鬧了。”他輕輕吻了吻的額頭,“再不睡天都亮了,你快休息吧。”
謝辰靜了靜,忽低聲笑道:“那時躺在這張床上,沒敢想過,以后要跟你這人共度余生。”
“是不敢,不是不愿?”
立即道:“當然。”
他回憶起那時候的心思:“可是我都想好了。我本打算跟你說實話,然后帶你回家,再跟宴京那邊說,我要帶一個人回去。若他們不許,我就不回了。”
說完懊惱道:“我沒干過這樣不聽話的事,尤在準備呢,快要跟你坦白了。誰知你不聲不響地引了我,又把我扔下。”
謝辰打斷:“不準說了。”
他要回憶多次才高興。
藺長星笑著摟:“好好好,是我引的你,行了吧。”
“本來就是。”若不是他在面前扮弱扮乖,怎會傻到拿自己去喂他這頭狼。
“哈哈哈哈……”
謝辰分析:“你那時候想得太天真,就算我是尋常人家的子,你也帶不走。宴京那麼遠,萬一我父母舍不得呢?又萬一宴京那邊嫌我礙事,表面答應你,暗地里讓我失足落個水呢。”
“嗯,那時候想得太淺了。”宴京城里這樣的事很多,謝辰說的都是前人之轍。
說完他意猶未盡,說了句混賬話:“現在又好像得太深了。”
“藺長星。”謝辰平靜地說道:“不睡你可以滾出去。”
“這明明是你自己說的話啊。”他心來地的眼簾,誠懇地問:“你說得是真的還是假的?是真的很深,不住了,還是為哄我開心故意說的?”
謝辰殺人的心都有了。
稚鬼。
壞得沒邊了。
待日上三竿時,謝辰才醒過來,已經習慣醒來就在一個溫暖踏實的懷里。
才有所靜,那人便質疑道:“這回怎麼這麼晚才醒,那次不是早早就起床收拾東西了?”
謝辰:“……”
這是心里頭有氣,忍了一年,現在找算賬呢吧。
自暴自棄道:“嗯,因為你比以前厲害了,我醒不了那麼早。”
藺長星沒想到會這麼說,默了默,皺眉道:“你又哄我!”
“但人真的很奇怪,我還是喜歡聽。”
“你多說幾句。”
“謝辰?”
謝辰一腳踹過去:“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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