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許家的賞花宴變了相看宴后,明箏就不再去參加各家的宴請了。
便是夏家治宴請了人來,也推說不適一一拒絕掉了。
何嘗不知,這些人是真心盼著好,希能再遇良人,希有人能開解、照顧,讓重新開始,也怕有太多時間去想起不堪回首的過去。
這日得知許家太太將攜夏綾上門,明箏早早地避開了。
城東五里的橫波寺素來香火極旺,聽說這里求來的平安符最是靈驗,明箏索帶著瑗姿等人去燒香拜佛。
本不是個喜歡向神佛禱祝之人,生活中遇到挫折,往往自己就解決掉了,何須寄神佛?但過去一段時日曾替惠文太后抄寫經書,那時住在娘家,婚姻正在迷茫絕的階段,每日焚起一支線香,坐落在金楠木書案之后,運筆將《大藏經》《華嚴經》謄抄紙上,奇怪的是,心里卻得到了難得的和平靜。
想,也許神佛當真有靈。
開闊的寶殿之上,金漆大佛寶相莊嚴。明箏雙手合十,默默祝禱……
夏日的風過穿堂輕輕拂過,將面紗一角卷起一點,瑩潤的如上好的玉,鬢角發微,是那樣茂。陸筠目視周圍那些或是糾結于苦難,或是有所祈求的善男信們,他們匆匆而來,匆匆而過,可有零星幾人,曾目睹這一瞬的風流麼。
所幸所嘆,他見過的容。說緣淺,卻也不淺。命運兜兜轉轉,終究將送到他面前。
明箏俯拜而起,似乎察覺到周圍靜下來,猛地轉過頭去,見自己側兩步之外立著個高大的男人。
他仰頭目視著佛像,在眾多虔誠跪拜的信眾中間,顯得那樣格格不。
一不茍的玉帶錦服,不染纖塵的云頭靴,微揚的下線條分明如刀削筆刻,俊深沉,清傲而威嚴。
好像已經不再意外他會出現在此地。
聽到自己心悵然而無奈地一嘆。
雖瞥見他,不等同于一定要與他搭話。
從前宮中礙于份面,不得不與周旋。
可實在不是多麼識的關系,明家與他更從來沒有什麼。
空曠的殿中人往來,談聲和禱祝聲都得很低,佛祖威嚴莊重,自不容喧嘩僭越。檀香泛著輕煙,以至于整個大殿都籠著一重薄霧。
安然跪拜完,出手去,等待侍婢上前將攙起來。
陸筠注視那只手。
瑩,不染蔻丹,不飾金玉,簡單干凈,姿態婆娑。什麼人有幸握住它,將它攥住向心口。
他結滾了滾,將視線移開。
舉目著那佛頭寶相,萬千思緒愈發紛。他沒試過糾纏一個人,一向墨守陳規,有些事便在更年輕的時候也未敢嘗試。
如今他卻是要拋卻一切禮法去追逐心的人。
明箏沒等到瑗華瑗姿前來攙扶,驟然回首,發覺人正一擁朝外涌去。
“發錢糧了,發錢糧了!”
適才還寧靜的殿宇,涌起奇異的喧囂。瑗華等人被隔絕在外,靠近不得。
明箏下意識瞥了眼陸筠,心中不定,這種事無論怎麼瞧都不像是陸筠這樣的人會做的。
“明夫人。”
他沒有回頭,目視那佛像,似笑非笑地開口。
明箏緩了一息,垂眼哂道:“侯爺好興致,沒想到您也有興禮佛,想必是為太后娘娘的病禱祝來的?”
話里譏諷之意分明,陸筠又怎聽不出。
他默了一會,點燃一支香,緩緩地供到龕前。
“娘娘沉疴不愈,本侯確是時刻憂心。不過……”
他轉過臉來,一步步走向,“本侯奉命前來查探私逃的欽犯下落,斬獲些微蹤跡,與明夫人有關。”
他說得流暢又正經,倒令明箏一時疑起來。
陸筠抱臂靠在后的朱紅柱上,低眉道:“今年四月下旬,明夫人府上或是邊,可曾出現過可疑之人?量頗高……”
他比了個高度,與他量相近,“漢話口音有些怪異,左眉有道疤痕,雙瞳比尋常人淺些,還有……”
明箏下意識想說“沒見過”,可轉念,陡然想到當日審訊梁家那幾個冤的下人,“……是個陌生男人,眼睛有點怪……”
面一變,陸筠眉頭蹙了起來,“明夫人可是想到了什麼?”
哈薩圖是個極度危險的人,若曾在邊出現,若當真與承寧伯府有些勾連,作為梁霄上任夫人,若被懷恨在心伺機報復……
明箏猶疑道:“但我不是十分確定,此人是否侯爺正在追查的人。”
陸筠點頭:“無礙,將你所知,盡數細說與本侯。”
余忽而瞥見門前正猶豫著不知該不該上前的瑗華瑗姿,陸筠方意識到不妥。
“明夫人,可否移步……”
他話沒說完,明箏打斷了他,“瑗姿,上回安姨娘小產后,承寧伯府夜審幾個下人,審出來的證詞你可記得?”
瑗姿點點頭,不知明箏如何突然說起這個。
“侯爺見諒,明氏不便久留,為不耽擱侯爺正事,留下婢瑗姿,有什麼話,您只管向了解。”
施了一禮,抬手招瑗華至近前,沒再多說任何話語,無言地告辭去了。
陸筠沒有勉強。他抬抬手,外頭便涌進來幾個差,打頭的便是郭遜,聽他漠然道:“把這位姑娘帶回去,知道哈薩圖的線索。”
郭遜吃了一驚,看向陸筠的目更多了幾佩服。
原來侯爺追查梁夫人,當真是掌握了證據的?
這些日子他跟著侯爺盯梢對方,他怎麼就全無發現?侯爺不愧是侯爺。
明箏拾級而下,見道外滿了搶錢糧的百姓。有人在旁嘆著,“這方大人就是仁善啊,這都是第幾回派發錢糧了?不止這一,聽說東邊照日大街也擺著攤子呢。”
另一個笑道:“可不是?也虧得他這樣大方,百姓都記著他們家的好,上半年澇災就發了五萬石糧食救助百姓,如今他夫人的病大好了,他又這般舍財,換做是我,我也樂意替他燒個香祈個福呀。”
明箏心中一時復雜起來。適才當真以為這一切都是陸筠設計好的,為著私下里說幾句話……是小人之心,錯怪了他麼?也許正像他所說那般,他只是為了查案……
回想他端方持重的樣子,倒真不像會做這種事……一時赧然,臉頰都火熱的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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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幾聲犬吠打破了巷子里的安寧。
有人在外來來去去,這是一座寬敞的院落,不是府,住的卻都是差。
此刻陸筠坐在一扇屏風后,他已經許久沒有過。
郭遜不知要不要再來催問一回如何繼續查探,見陸筠擺擺手,意思是不想多說,他只得從退出來。
門從外闔上,陸筠終于有了作。
他站起,垂眼握刀柄,然后一揮手,將面前一座漆木雕刻的屏風生生從中劈開。
瑗姿說得很詳細。
梁霄那妾侍如何買通人栽贓陷害,那些下人如何冤枉誣賴,梁霄又是如何糊涂混賬。
他雖沒有親眼目睹當時的狀,可他足以想象得到,在梁家是何等的孤立無援。
得到這樣好的子,緣何會有人不珍惜?
梁霄該死,那安氏該死,梁家上上下下每一個人都該死!
他又是無比的懊悔,無比的自責。為了守著不值一錢的信念,他容在這狼窩虎里掙扎了八年。
他在屋中來回踱著步子。前所未有的憤怒和心疼。
郭遜在外聽到響,知道侯爺正在生氣,這麼多年,他從來沒見過侯爺如此怒過。他不敢輕易闖進去,侯爺心思一向深沉,他只能自行去猜想,莫非與適才那婢子的證言有關?
梁家到底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惹出了多大子,才把侯爺氣了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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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夏綾又獨自回了一趟娘家。昨日明箏有意相避,很明顯是不贊和二叔所行之事。當日為撮合,確實太過心急了些,沒有事先問過明箏的意愿,就貿然把人先藏在了左近。二叔后來一路追隨,刻意搭話,也確實顯得太過輕佻,不怪明箏生氣。
“好妹子,你心里怪我,我也無話可說,確實是我思慮不周,實實在在沒想到二叔這般魯莽,唐突了你……回去后我跟婆母都說過他了,他想給你賠罪,我知道你肯定不想見他,唯有我上門來,替我自己跟二叔向你致歉,往后絕不會如此了……”
夏綾心急不已,生怕明箏心里落了痕跡,往后姐妹相,彼此有了心結,不免損傷分。
明箏握住的手,道:“我知道表姐是為我好,想我盡快走出影,才著急為我相看。我并沒有怪罪表姐的意思,只是不知如何應對長輩們如此關懷……”
彼此把話說開,一切不快便散了。只是夏綾憂心的另有一件,這邊明箏明顯是毫無進一步的意思,可家里的許二爺,卻有些非明箏不娶的意愿……昨日與婆母好勸歹勸,二叔本沒聽得進去,口口聲聲說與明箏有緣。
但這些話不敢告訴明箏,只盼待等回去京城后,慢慢勸二叔歇了心思……
又過了兩天,明箏啟程在即,臨行前想為家里捎些土產,才又和夏綾等人相約出了趟門。
隆盛茶館樓上,推開窗即可俯瞰整個長街,幾個青年男子簇擁著一個白公子,遠遠看到樓下一個影子,便哄然道:“快看快看,就是那個,東邊走著的,那個苗條的!”
白公子惱道:“不許看!關你們什麼事?今兒都得閑不用上值?去去去,別耽擱我的正事兒!”
“你有什麼正事?包了雅間兒,鬼鬼祟祟在這兒瞧婦人。我說許二爺,您這口味可是越來越怪了,黃花大閨您不,專挑這比自個兒還大好些的婦人?怎麼,貪婦人家懂得疼人兒啊?”
那白公子正是許家二爺許麓辰,聞言他惱恨極了,跳起來一把把那出言不遜的推開,“滾你的!我明三姐正經家嫡出,閉上你的,什麼臟污話也敢安在頭上?”
被推搡的青年也了怒,“怎麼,做得出怕人說?打量我不知道?那人不就是京城明家那個被夫君休回去的前承寧伯世子夫人嗎?八年無所出,你也敢要?不怕你許家二房絕了后?”
許麓辰被他氣的倒仰,沖上前與他廝打起來。
那青年猶在高呼,“你又是什麼好東西了?瞧人,沒一點膽,換做是小爺,早服服帖帖……”
與此同時,隔間雅室,陸筠抿不言。
郭遜從窗前扭頭道:“這孫子說話真難聽,也不知是誰家養出來的紈绔。這姓許的也窩囊,上回鬼鬼祟祟跟車,這回樓上瞧人……”
“……”陸筠默然。
郭遜又道:“好像打得很激烈,要不要勸勸?”
一刻鐘后,五六個青年面上掛彩,被兵押送著,排隊依次從樓上走出來。
百姓們指指點點,許麓辰難堪得抬不起頭來。
“二叔?”
側旁一聲細的音,令許麓辰渾一僵。
他扭過頭去,見對面店鋪門前,夏綾挽著明箏,正朝他們所在的方向走來。
“發生了什麼事?”夏綾急切追問,上前幾步,攔住了一個差,“這是許家二公子,你憑什麼抓他?”
那黑臉差冷笑一聲,“嘉遠侯辦差,用得著跟你代?”
明箏下意識抬眸,見陸筠著玄金螭紋束腰窄袍,一步步走下樓梯。
郭遜當先見著明箏,別有意味地挑了挑眉頭,“梁夫人,又見面了。這幾個人適才聚眾斗毆,辱罵朝廷命……及其家眷,侯爺跟我正巧撞上,依據國法,可不能不管。”
夏綾聞言回過頭來,“我家二叔斗毆?這怎麼可能?”
又對明箏道:“表妹,你認得這位侯爺?快幫忙說說話啊。”
作者有話要說:遲了很多很多,很對不起你們……非常非常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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