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筠立在林道盡頭,直到那個影子走遠,再也瞧不見了,他才收回視線,垂頭攤開手掌。
那里仿佛還留有適才兩手握時的余溫。
的手很小很,他不忍心太過用力去攥住。
今日一切早就遠遠超出他的期待。許多他不敢做,不敢奢的事,一件件為現實。再他鼓起勇氣去為別上一枚發釵,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了。
陸筠攥起手掌,提步走出了林。
行至適才那塊救出水的圓石附近,郭遜帶著人上前行禮,“侯爺,在四周追查過了,哈薩圖跑得很快,起初怕給夏家一行人發覺行蹤,咱們只得遠遠跟著……”
意思是沒抓到人。陸筠蹙了蹙眉,緩聲道:“那三人呢?”
郭遜抱拳道:“先審訊了一番,這幾個都是哈薩圖在城附近找來的逃犯,上本就犯了命案,如今有錢驅使,更是什麼都敢干,適才審問畢,便在林子里做掉了。依照侯爺之令,剁了雙手,挖了眼睛。”
陸筠點點頭,沒再吭聲。郭遜又道:“夏家一行人此刻還橫七豎八倒在那兒,既咱們遇上了,要不要幫……”
陸筠擺擺手,“不要現,照原計劃。”頓了頓又道,“著兩個穩妥人,將夏吋上的財搜來,除卻他,其余的人都不要驚,去吧。”
郭遜怔了怔,到底沒再多問。侯爺自有謀算,也許是不想太多人知道哈薩圖混中原這件事吧。他揮手點了兩個人,吩咐一番。
不知過了多久,夏吋被人推搡了幾下,幽幽醒轉過來。目是一張飽經風霜的面容,著嗓子道:“小爺,這兒可睡不得,眼見要黑天了,萬一有豺狼虎豹出沒,大伙兒可都沒了命了。”
夏吋瞬時驚醒,翻坐起來環視四周,有幾個侍衛興許中的藥淺,抱著頭也醒轉了來,夏吋揚聲道:“快都起來,查看一下瞧了人不曾?”
他拖著還沒緩過力氣的雙,跌跌撞撞湊近明箏坐著的馬車,敲著車壁問道:“三表妹,你怎麼樣?”
車中傳來瑗姿遲疑的聲音,“吋大爺,姑睡著,您……咱們這是怎麼了?”
夏吋簾一瞧,明箏披著薄毯,果然正歪頭靠在車壁上睡著,上還枕著個瑗華,主仆三人都是齊齊整整的模樣,不像出了事的。他總算放下心來,見明箏幽幽睜開眼,他愧疚地道:“怪我,怪我經驗不足,沒聽家里護衛的勸告,定然是外頭的飲食出了問題了,你們快瞧瞧,短了什麼沒有?”
有個護衛上前,“大爺,點算了人手,二十四個護衛四個仆役都在。大伙兒沒短什麼東西,只不見了大爺隨的包袱。”
夏吋擺擺手:“罷了,看來這是盯上我了。”
護衛撓頭道:“昨兒那小賊就奪了您銀包,知道您是個財大氣的……”
夏吋苦笑,“休整一下,眼見天黑了,別給留在這荒山野嶺里頭。”
他又想起適才那獵戶,“剛才喚醒我那鄉民呢?使幾個錢,好好謝過他。”
一行人重新啟程出發,車馬走得很急。明箏坐在車中,目視還在昏睡著的瑗華,心中起伏澎湃,腦海中全是今日發生過的事。
夜進了下一個縣鎮,遠遠就見城門前燈火通明,當先一個藍青年,馬快步迎了上來,“大表哥,我瞧你們比原定時間到得晚,是昨夜的雨耽擱了路程麼?沒出什麼事吧?”
明軫原定在明日與他們匯合,這兩日眼皮直跳,心下總是不安,因此快馬加鞭,早一日就迎了上來。
夏吋不好意思地道:“沒什麼大礙,出了點小岔子,待會兒了驛館,我慢慢與你說。你三姐在后頭呢,你先去打個招呼吧。”
明軫笑了笑,跳下馬奔到車前,“三姐,突然提前回京,可弟弟好生一頓忙,娘還怪你沉不住氣呢,說怎麼不肯在城多住幾天。”
寒暄了幾句,車馬城。驛館有明軫事先打點,又加倍小心檢查了食。子時前后,飄起細細的雨霧,城門前依舊火如晝,幾個地方員冒雨翹首侯在城前,不知誰嚷了聲“來了”,眾人立時打醒神堆出一臉笑容迎上前。
濃黑的天幕下,幾點微弱的火籠在白紗燈籠下。一行錦服差,無聲縱馬馳騁過道來到城前。
當先一人披著玄大氅,神端嚴。
因著這重威儀,很有人敢直視他的容。
“大人!”員們分兩,讓開中間一條大路,不敢輕易喊破來人份,只含糊恭敬地稱呼大人。
陸筠點點頭,沒有下馬,郭遜在后與幾個地方寒暄,“……大人們辛苦,事先送來的影畫大人們收到了吧?城外可認真查探過?……侯爺只是路過,不預備留宿,耽兩個時辰就走,一切早有人打點好了,……大人們不必客氣,行轅酒宴皆免了,大人們自去樂呵吧……”
平隆驛館后街對面,一家名昶升棋室的小樓前,陸筠下馬走,里早有差等候著,將他請到樓上沐浴更。
換過一淺青的便袍,陸筠走到窗前,推開窗向對面的驛館。
那里住著他的心上人。
他一路護送,要把平安送回京。
上擔子重,還記掛著那些差事,平時飛鴿傳卷,白日里也有見不完的人應付不完的公務,每日里幾乎睡不上幾個時辰。可他是如此滿足,心里最牽掛的人,就在咫尺。
不遠的一片窗,明箏也還沒有眠。瑗華醒后沒有多問,也沒有多說。兩人心照不宣地揭過了昨日曾見過那異域男人的事,日子照常過下去,那只是個意外的曲。好端端回了來,瑗華也平安,這便夠了。
明箏煩擾的是另一件事。
回京后,不得要出見人,如今份尷尬,瞧熱鬧的眼不會。母親為讓去思量過去,也難免會再尋人給相看。世俗眼瞧來,人唯有嫁了人有了夫家才算安定。
得讓母親歇了這份心思,又不想家人太擔心。
另有梁家和安如雪,今日設下這一計,可見對是懷了恨。若出手懲治,給人知覺難免控訴落井下石。可由其發展,終究是防備不完的手段。
本不想再有瓜葛的,可偏有人瞧不得好過。
輾轉難眠,換了個姿勢,抬眼看見床邊的妝奩。
第一重匣子里,躺著他為親手戴上的那枚發釵。
回京后必是有機會再見的……宮里頭太后那般抬舉,會不會也是為他……
這到底太過驚世駭俗,先前的份還是旁人的妻。
明箏沒有料錯。
回京第三日,宮里便下旨傳見。
如今不是伯世子夫人,頭一回沒有穿著夫人朝服覲見。
太后見了便夸贊:“這麼打扮很好,年紀輕輕的,何苦穿的老氣橫秋。你過來坐。”
明箏上前,敬嬤嬤自然地將人捶遞給。垂眼答了幾句問話,話題自然地轉到陸筠上。
“本宮聽說,前些日子你去了城,那邊可好?怎麼沒多住兩日?遇上了本宮那外孫不曾,真是湊巧了,他也奉旨去了城,回來遞了好厚幾本卷宗,查出來不貪污吏的罪證。”
明箏心道,原來是奉旨查案……
口中答道:“侯爺公務繁忙,明箏豈敢叨擾。”
太后笑道:“有什麼不敢,你別瞧他板著臉嚇人,其實就是個紙糊燈籠,你如今不便,有什麼難,不好進宮找本宮,盡管喊個人去知會他,你于他有恩,他敢敷衍你不?”
見明箏目疑,太后握住的手溫聲道:“他公務忙,有機會來瞧本宮,有你在本宮跟前說話解悶兒,豈不替他擔了擔子?怎麼不算有恩?”
說得明箏有些不自在,著帕子點點角,將話題岔了過去,“我瞧娘娘這些日子氣好多了,可見病有緩,平素還是憂思,多加休養……”
太后嘆了聲道:“本宮倒是不想多思,奈何有人不爭氣。你也知道本宮那外孫,外頭都傳什麼樣了,說他那個副將郭遜霸道,霸著他不準人近前……”
明箏沒忍住笑了出來。
太后拍著的手背道:“換了你,你惦記不惦記?本宮塞了不知多門第不差的姑娘給他,可一味都不肯,這孩子自小沒了娘,他爹的況你多半也聽說過些,遇事沒個商量傾訴的人,養了這深沉子……本宮是心疼他,不忍心瞧他這麼自苦……”
一面說著話,一面了眼眶。越是年老,越是
眼淺起來,明箏想到曾聽說過的那些舊事,惠文太后過去是個多剛強朗的人,到得年邁病重的如今,也如尋常人家的老太太一般,為兒孫牽掛難過。
反手了太后的手,說了幾句安的話。
太后抬起眼來,“不瞞你說,若是本宮當真熬不過這關,都不知該把他托付給誰……你心里可能覺著本宮大驚小怪,他這麼大個人,又是侯爺,能有什麼不妥……朝堂上頭那些臟污事你不知道,后宮人的心思又哪里能全猜了,他背著這一功勞,每走一步都不容易……年時那些苦痛,也悶著沒說……這人再剛強,他也是做的……本宮盼著能有人懂他,心疼他,真正跟他并肩站在一,他別這麼孤零零的……”
話音未落,外頭傳報說嘉遠侯到了。太后忙了眼睛,推了把明箏:“我這樣子,不便見他,你也去吧,告訴他,好生做他的差事,不必掛念著我。”
明箏站起來,寬了幾句,然后施禮告退。
走出慈寧宮正殿,一眼看見外面立著的陸筠。
從前只知他是出尊貴無所不能的侯爵,卻忘了在親人眼里,他也是個有短有弱點的尋常人。他在外征戰拼死護國,回到朝堂,也是虎狼環伺,如履薄冰。
敬嬤嬤跟在后頭行了禮,只說太后乏了請侯爺代為送送明夫人。
兩人一前一后走在宮道上,誰也沒有說話。
陸筠在后看見肩上落了一片花葉,他視線盯在上面,幾番扣住指頭控制自己想要出手去的念頭。
就在此他忍不住出手去的一瞬,明箏回過頭來。
注意到他的作,起初是訝然,而后那張慣來平靜無波的臉上,一點一點漫上紅暈。
陸筠知道定是誤會了,他回手咳咳一聲,沉肅的臉上也跟著現出不自在的容。明箏注意到他耳尖泛紅,心里一頓,忙把頭垂下去。
陸筠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負著手半晌才道:“本侯……我不是想……”
想什麼,卻是在說不出。
明箏別過頭去,“我知道。”
聲音很低,陸筠卻聽清了。
他心里自在了些,溫聲道:“你是不是有話想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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