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筠顯然沒料到會這麼快又遇見。剛才在禪院里小憩驟然腦海中浮現出這張臉,當時還沒覺察出什麼,這會兒再見,他不知為何,心里便有些小小的別扭。
他想,大抵是為著,他向不喜歡跟孩子相的緣故,多撞見幾回也覺得煩。
明箏也著實沒料到,在早就打點好的后山也能遇見陌生的外男。
是來幫張姑娘找東西的,短暫跟伴們分開,不想這短短會兒功夫,就撞見了陸筠。
胭脂慌慌忙忙從小路奔回來,遠遠看見明箏沿著小徑走下山,“姑娘,找見了嗎?”
明箏搖搖頭,“回去再說,走吧。”
吳家人還在院子里沒走,遠遠就聽見陣陣說笑,門前候著個材頎長的男人,穿寶藍圓領袍服,瞧形,是在等候屋里傳見。
想必那就是二姐姐將要相看的吳公子。
明箏突然沒了去,禪院回不得,后山又有男子,想了想,還是去了張家的院子,張姑娘去尋手帕還沒回來,留在屋中陪張太太說了會兒話。
午間明太太才喊人來找,回到自家禪院,二姐紅了臉垂頭坐在幾案前言不發,明太太面上也有喜,看來相看很功,兩家多半都默認了這門婚事。
用過齋飯,明箏和二姐留在室午歇。姐妹倆并頭躺在青帳子里,誰也沒能眠。
“姐姐,睡了嗎?”
“沒呢,不困。”
“姐姐,吳公子他為人怎麼樣?你喜歡他嗎?”
二姐頓了頓,時不知怎麼答,“談不上喜歡,看起來還算順眼,溫文有禮,對娘很恭敬,讀書也好。”
明箏嘆了聲,覺得二姐的描述里,似乎了點什麼,“他對你呢?對長輩有禮,讀書好,都不代表他會疼姐姐……”
二姐嘆了聲,抬手遮住眼睛,“阿箏,你還小呢。婚事就是這樣,兩家大人同意,看起來不討厭,不就定了嗎?至于疼不疼我,那都是命,只要他為人不壞,品行無過,可以慢慢培養,總不至于給我委屈,再說……還沒過禮,先相著再看看……”自己也發覺了,對吳公子的好印象,并不是來自他對自己的態度。躲在屏風后,其實只瞧了個大概,遠遠看見團模糊的影子,不胖不矮,材不賴,行禮的作流暢,說出的話也很得。可若是換個人,是不是也樣挑不出錯?
明箏靠過去,勾住姐姐的手臂,“二姐,我盼著你以后的日子和順滿,別太快答應換庚帖,勸著娘,再多看看?”
不知道自己的擔憂從何來。只盼著姐姐的婚姻生活擔些風險。
“我知道的,阿箏……”
二姐的手很,輕輕了的鬢發。
困意襲來,明箏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地陷夢境。
好像走在間寬闊的房子里。
不是明家,也不是任何座悉的院落。
四周陳設古樸大氣,空間極開闊。
懵懂地朝里走,直到來到座重重帷幕遮掩的拔步床前。
影明明滅滅,分不出是夜晚還是白天。
不敢去掀開帳幕,正回朝外走。
后忽然來雙手臂。
織金繡麒麟的窄袖,寬大而指節修長的男人的手。
沒來得及避開,被男人從背后抱個滿懷。
驚慌地掙扎,張口想要呼救。可是嗓子像被什麼堵住了般,張不開口,也喊不出聲音來。
“箏箏,今兒在家都做什麼了?”
聲音從頭頂傳來,男人音帶著點醇厚的暗啞。
極溫的,喊的名。
靠在這懷抱中,不知為何心中升起抹悉之。
好像早就認識他,好像從來都知道他不會傷。
掙扎的作明顯松懈了,男人低笑聲,掀開帳簾,把推向那張鋪著大紅被褥的床。
男人呼吸滾燙,那雙手在領口絡地找到珠扣拆散,跟著披泄下來的是滿頭秀麗的長發,他上來,溫而不容拒絕的吻。
明箏仰起頭,半瞇著眸子瞧向男人的臉。
啊!
尖聲,明箏驚懼地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三妹妹,你沒事吧?”
二姐吃了驚,忙起帳子喊人送溫熱的茶水過來。
明箏滿頭是汗,臉發白地靠坐在床里,搖搖頭,只說做噩夢了,接過茶淺抿了口就推開。
二姐抬手了的額頭,“阿箏,這是佛門凈地,有佛祖保佑著咱們,做夢而已,你不用怕。”
男人的呼吸仿佛還在耳邊,呼出滾熱的溫度,撥著敏的。仿佛還能聽見夢里那聲聲的低喚,再親熱不過的舉,再親不過的稱呼。仿佛嫁了他,那個人,那個在后山僅有過面之緣的男人。
心里忐忑不定,這樣難以啟齒的夢境卻無法對任何人言說。
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寡廉鮮恥竟然夢到那樣的畫面。
明太太聞聲帶著人趕了過來,靠近帳子捉住的手,“三丫頭,發生什麼事了?臉這樣差,要不要尋個大夫來?”
明箏搖搖頭,勉強笑道:“我沒事,興許是昨晚沒睡好,剛剛魘住了,母親別擔心,當真無礙。”
明太太道:“下午你去佛前燒個香吧,你姐姐陪著你。”
明箏頷首,小聲道:“是。”
午后空曠的大殿中,除卻姊妹二人再無旁的香客。二姐求了簽,拿去側殿去尋人解簽文。明箏仰頭著佛祖莊嚴寶相,低聲祝禱。
“愿佛祖保佑爹娘康健百年,保佑哥哥公務順利,嫂嫂平安生產,保佑二姐的婚事圓滿順遂,保佑二弟金榜題名……”
聲音不大,因著四周太過靜謐,這把清潤的嗓音在空的殿中聽來就十分清晰。
巨大的泥塑佛像后小憩的人張開眼,幾乎沒費力氣就辨認出了這把聲音的主人。
天之間,這是第三回遇見。
姑娘嗓音干凈純澈,帶著獨屬于的甜。
“也求、求佛祖保佑信明箏,信不想再夢到……了,信……”
聲音低下去,聽起來似乎窘迫難當,又極為委屈。
陸筠不知自己出于什麼心理,探過頭,躲在巍峨的佛像后,朝低跪著的去。
的樣子幾乎要哭出來了。
那張瑩白如玉的面頰不知緣何布滿了可疑的紅暈。
他細想適才說的最后句話,依稀是說不想夢到什麼?
究竟是夢到了什麼稀奇東西,能個刻板守禮的窘這副模樣?
還是說,那些所謂的知禮守禮,也不過是層虛假的面?
水盈盈的眼底閃著,就在他以為會哭出來的時候,又個眼生的孩子走了進來。
“三妹妹,我到了上上簽。”
明箏忙抹了把臉,換上得的笑容轉過去。
飛快的從懊惱的緒中離,又變那個大方得的閨秀。
陸筠瞧得怔,沒等他反應過來,已站起,挽著姐姐的手去了。
夜。
那折磨人的手和……就在耳畔、頸間。
夢里的明箏無助的攀著男人的肩膀。
似痛楚又不是痛楚。
似酸又不是酸。
似哭又不是哭。
似快活又不盡是快活。
“你……”推開他,茫然著男人的眼睛。
“箏箏,別拒絕我。”他靠近過來,薄而淡的輕輕研著的瓣,“箏箏,你喜不喜歡?”
張開眼睛,明箏對著悉的帳簾發怔。
數不清是第幾晚了。
從那日后山上匆匆撞見面那個人,他就夜夜夢,怎麼也不肯離開。
夢里的他比遇見的年更些。更深點,棱角更分明,薄更鋒利,眼眸也更疏冷。
此時他還是個年,清瘦、白皙,雖拔,也帶幾分未經風雨養尊優的矜貴。
不知他是誰,更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變這個樣子。
捂住臉,已不單單只是。冥冥中,仿佛有看不見的線,在牽引走近他。
喬姑娘進宮前,最后次約明箏和張姑娘去玩。
聽說地點定在清元寺,明箏有些猶豫,可見伙伴們極致極高,又不忍掃了興。這回打定主意不離開伴們,總不會再遇見什麼奇怪的人。
這般想著,心里稍安。
坐在山頂的涼亭里,遠近風景盡收眼底。明箏飲著茶,跟喬、張二人有搭沒搭地說著話。
約莫兩刻鐘后,張姑娘帶著婢子前去更。
喬姑娘靠過來,勾著明箏的手臂低聲道:“阿箏,你二姐的婚期定了沒有?聽說吳公子常常上門,為人怎麼樣?和氣嗎?生的俊不俊?”
明箏答:“人我未見,不過瞧爹娘的反應,應當是個不錯的人,婚期定下來了,在明年春天,二姐開始備嫁,娘不準出門了。你呢,瑞芝?要進宮了,張嗎?上回采選,你見過皇上了嗎?”
喬姑娘長長嘆了聲,將頭靠在明箏肩上,“我哪有那個福氣?三選秀,皇上回面都沒,前兩關只是前的掌印公公和尚宮姑姑們定奪,后來的主選換了梁貴妃,梁貴妃夸我儀態不錯,也不知該不該高興。你知道的……”聲音得更低,在明箏耳畔道,“我想見的人是皇上……后日就要進宮了,連皇上金面還沒瞧過,心里總是不安。”
哪怕是要進宮伺候,也盼著將要陪伴的那個人,是合眼緣的。
明箏寬道:“皇上龍章姿,風采常人難匹,你擔憂什麼呢?宮后加倍小心勤謹,只要不出錯,憑你的家世,誰也不能輕視了你去。放寬心,瑞芝。”
側旁山石后,陸筠輕哂。
他在此有會兒了,適才就想走,怕反而驚了亭子里的人,才耐到此時。聽得匆匆的步聲傳來,適才那張姓姑娘去而復返。
“阿箏,瑞芝,你們猜我在下面遇見誰了?”
“誰?”喬姑娘笑道,“莫不是王太太也來了?”
王太太乃是張姑娘未來婆母,被伴打趣句,張姑娘的滿臉通紅,啐了聲道:“喬瑞芝,你別胡說八道!”
轉過頭對著明箏道:“我瞧見承寧伯府的梁世子啦。”
見明箏未曾容,張姑娘含笑解釋,“阿箏,你難道不知道他?京中各家公子里頭,頂數他最俊,東梁北趙之說如此盛名,你當真不知道?”
明箏對這四個字略有耳聞,“東梁,就是梁世子?”
喬姑娘接過話頭,“可不是?你怎麼能不知道?梁家地京都東,趙柘趙小郡王住在京都北,這兩個人,個文個武,都是京城有名的男子。”
明箏笑起來,“瑞芝,你知道的真多。”
這話分明是揶揄,氣得喬姑娘手來打,明箏后退步,繞柱躲了過去。喬姑娘跺腳道:“文繯也知曉啊,怎不見你笑?”
明箏道:“我可不敢,王伯母常來我家,萬要給文繯出頭,我豈不就慘了?”
說得兩個姑娘都笑著來捉。
笑聲遠遠在山間,輕風吹送著花香,山頂的青草浮起微微碧浪,那是明箏人生里段珍貴的、不知愁苦的年華。
后來陸筠回想這幾番巧合的遇見。大抵命中早有定數,要把送到他邊。
他不知是第幾回偶遇開始有意的注意,了解。
也不需刻意制造機會,總是恰好出現在他左右,時而隔著樹叢,隔著花墻,隔著數丈的距離。
他在茶樓遠眺,垂眸,就見頭戴幃帽被攙下馬車。
姑娘雖還年,已頗傾城之姿,段細腰引得多京中公子側目回眸。
年歲還輕,家里忙著給二姐備嫁,還沒開始著手考慮的終。
也順勢給陸筠留下了更多可以了解的機會。
鄭國公府的堂會,隨母親去了。他被請到堂去給老太太行禮問候,隔著條長廊,遠遠見著,在為兩個起了爭執的姑娘勸架。
跟同齡人相比,在外總是顯得更沉穩端莊。
但他也知道的另面,笑起來彎著眼,像個孩子,也會揶揄也會玩笑,也是個再純粹不過的孩子。
他總想找到“假惺惺”的罪證,也許某日尋到什麼錯,他就不會在夜深人靜時,總是想到的笑、那張臉。
明箏有幾回分明知到了。
常常有束目,穿過人叢朝來。
紛擾的長街,熱鬧的集會,輕紗遮面,不敢太過流連,人群中偶然也曾朦朧見個影子,見那行跡稍稍與夢中那人重疊,就不敢在多瞧眼。
怕見到他。
怕窘。
面之緣的男子,被如此惦念,睡夢中百般纏綿,那些本不該知道的東西……他親手示范給……
雖然有些朦朧,斷斷續續也不連貫,那些畫面是無序排列的閃回。只知道,他們做著夫妻之間的事,是他的妻子,他是的丈夫。至于旁的,無法知道更多。
要如何解釋,自己如了魔障般的想他。
仿佛前世記憶,又怕只是自己無端的妄念。
明箏消瘦了。夜里不敢睡,醒來時常發呆。
大夫問是否“多思多夢”,明箏倏地臉漲得通紅,擺手道:“沒有,夜無夢,睡得極沉。”
明太太滿臉狐疑,不懂為何兒要與大夫說謊。那副神態,明顯是心虛不是嗎?雖然聰慧,總能很好的遮掩緒,但畢竟還年,瞞不過明太太。
夜里明太太跟明大人嘮叨,“三丫頭不知怎麼了,自打清元寺回來,鎮日魂不守舍,像有心事了。”
明大人翻了個,嘆道:“孩子大了,難免。”十四五歲年紀,該說親了。可明箏的子,不像是會自己去結識人的。
明太太道:“不會是在山上沖撞了什麼吧?我知道你不信這些,但實在蹊蹺,我想再去清元寺,找主持大師想想辦法。”
明大人知道妻子的子,不得償心愿,就會直記掛。“那你就去,多帶些人手,護好自己和丫頭。”
虢國公府里場吵鬧剛過。
老太太六十大壽,陸二爺把陸世子從山里接了回來。老國公與他父子大吵場,惹哭了老太太,場好宴不歡而散。
暉草堂房門閉,陸筠把自己關在里面。那些喧囂都聽不見了,耳畔清凈下來,可心還是的。
他的家,好像直都不滿。
他也曾在佛前發過愿,希父親能回來,哪怕不理睬他,至團圓佳節之日,他能坐在那張屬于他的椅子上。
母親已經故去,他追不回。父親還在生,他想挽留住他,哪怕只是裝裝樣子,也免祖母常常流淚。
他心里其實是很羨慕那個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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