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的媽媽陳大嫂笑道：“我也是這麼問。說我去看看就知道了。你要是不想去，我自己去。”

“去！”人家好心來告訴，宋招娣就算不想要來路不明的舊服，也得過去看看，反正看看又不會一塊，“等等我，我把包子放柜子里面，有老鼠。”

陳大嫂：“要不要養只貓？”

“不用。”宋招娣道，“等天氣再暖和點，我去買兩個鵝蛋。趕明兒養兩只鵝，鵝一，別說老鼠了，連貓都嚇得不敢出窩。”

陳大嫂聽別人說過大鵝看家，見宋招娣自有打算，也沒再說知道誰家有貓。

宋招娣鎖上門，抱起被圈在嬰兒床上的三娃，到門外看到段大嫂和兒劉萍往南邊走，心中一，問出口：“劉嬸和劉萍也去淘舊服？”

“有可能。”陳大嫂說出來，停頓一下，“怎麼沒告訴你？”

肯定是劉萍在娘面前胡說八道了。宋招娣開口說：“劉嬸知道我正在蒸包子，估計以為我還沒蒸好。上次買的布，我還沒來得及做服，可能以為我不需要。”還有一點宋招娣沒說，姚老師給宋招娣半麻袋舊服的事，左右鄰居只有劉嬸一人知道。

陳大嫂跟段大嫂很，知道是個好的人，也沒起疑心，高聲喊：“段大嫂，等等我們。”

段大嫂回過頭，瞪一眼劉萍：“你不是說你嫂子不去？！”

“說得蒸包子，我哪知道這麼快就把包子蒸好了。”劉萍小聲嘀咕一句，跟娘停下來等宋招娣。

宋招娣一到跟前，段大嫂就出手：“三娃，來讓抱抱。”

鐘三娃出手摟住宋招娣的脖子。

段大嫂樂了：“這里有糖。”

有糖三娃也不要。三娃剛剛喝了，很飽，什麼都不想吃。枕著宋招娣的肩膀，小孩歪著頭看著段大嫂，就不讓你抱。

宋招娣拍拍他的屁：“調皮。”眼角余留意到劉萍很心虛，就沒有故意問段大嫂怎麼不告訴，而是主說：“嬸子是去供銷社換服？”

“我們過去看看。”段大嫂道：“剛才——”

劉萍拽娘一下：“娘，快走吧，去晚了好裳就被人挑走了。”

段大嫂跟著說：“對對對，咱們走快點。”

宋招娣扯了扯角，這個小姑娘，不是一般的喜歡鐘建國啊。

到了供銷社，在供銷社上班的人招來一小男孩，指著宋招娣一行人道：“帶們去你嬸嬸家。”

小孩應一聲，跑到前面。

三娃見狀，掙扎著要下來。

宋招娣沒打算要不認識的人的服，不著急，便把三娃放下來，讓他慢慢走。

劉萍很著急，可是心虛不敢主提，端是怕娘數落的時候宋招娣接茬，扯出本沒去找宋招娣。

陳大嫂會過日子，幾個孩子穿的不甚好，但也不缺服。去淘舊服也是打算給一家人做幾雙拖鞋，也不甚著急。

瞧著三娃晃晃悠悠，走了好長一段路，愣是沒把自己晃悠摔倒，陳大嫂忍不住笑道：“這孩子走得穩啊。”

“早兩天我不舒服，我不想抱他，大娃就牽著他從學校走到家。”宋招娣話音一落，前面的小孩“撲通”摔在地上。

幾人嚇一跳，正想跑過去把他扶起來，就看到小孩趴在地上往后看。

宋招娣喊道：“自己起來。三娃，起來！”

三娃看著，你說什麼？我沒聽懂欸。

宋招娣走到跟前，遞給他一只手，小孩抿抿，拉著宋招娣的手，一手撐著地面站起來。

“要不要抱？”宋招娣出手，卻沒有彎下腰。

小孩看著前面的大小孩，推開宋招娣的手，又晃晃悠悠跑過去。

陳大嫂驚訝：“他不哭？”

“三娃很哭。”段大嫂道，“我幾乎沒聽他哭過，小宋很會照看。”

宋招娣笑道：“他也哭鬧。只是趕上我忙的時候，我不抱他，哭幾次發現沒用就很哭了。我把他放在嬰兒床上，他就知道我有事要忙了，沒時間哄他玩。他就自己玩，玩累了就趴在床上睡覺。”

“小鐘的這幾個孩子都聰明，像小鐘。”段大嫂道，“以后也能像小鐘一樣長個大高個。瞧瞧三娃的，才一歲多，快趕上人家兩歲的孩子了。”

陳大嫂點了點頭：“大娃和二娃經常去我家找林中玩，有一次我問林中，你跟大娃差好幾歲能玩到一塊去嗎？你猜我們家林中怎麼說，大娃什麼都懂，可好玩了。”

“他啊，就會耍小聰明。”宋招娣道，“他爸訓他，他扭頭就學著他爸訓二娃。二娃現在都是看他的臉行事。”

陳大嫂想說什麼，一看三娃又摔倒了：“小宋，這路上都是石子，你把他抱起來吧。”

“穿的厚，手也沒出來，沒事的。”宋招娣道，“男孩子養的太氣，長大了就是個二椅子。你看，自己起來了。”說完，自己爬起來的三娃再次往前跑。

鐘三娃第三次摔倒的時候，宋招娣覺得他今天摔的差不多了，把他抱起來，又走十來分鐘才到目的地。

宋招娣走到院里，整個人愣住：“大娃，二娃，你們怎麼在這里？”

“娘？”鐘大娃跑過來。

二娃仰頭問：“娘來買服？”

“你們跟誰來的？”宋招娣問。

“跟我。”從屋里走出來一人，“振興要過來，大娃和二娃也跟來了。”

宋招娣看過去，是馬振興的媽媽周淑芬，手里還拿著一件紅白相間的格子：“你也來淘服？”

“對。”周淑芬道，“你也來看看，多的。”

宋招娣當下三娃：“大娃，二娃，領著三娃出去玩，別在人家院子里鬧。”

“沒關系。”周淑芬后多出一人，三十來歲，長相普通，形跟段大嫂差不多的人，“院子里沒東西。”

宋招娣笑笑，扭頭瞪一眼大娃，大娃連忙牽著三娃出去。

人沒看到，只是覺得鐘家的孩子聽話，就招呼宋招娣一行進來。

陳大嫂站在宋招娣側，宋招娣扭頭的時候正好看到，眉頭微皺，小宋老師什麼意思？

大娃和二娃一出去，馬家兩個孩子，躲在屋里的林中也跑出來。

陳大嫂看到兒子直皺眉：“你不是在家寫作業？你怎麼也在這兒？”

“寫完了。”林中怕他媽追問，拔往外跑。

陳大嫂想弄明白宋招娣為何把大娃和二娃趕出去，心里有事也就沒追著兒子揍。跟著宋招娣走到屋里，陳大嫂開始留意宋招娣的神。

宋招娣一看到放在大方桌上面的服，咧笑了。

陳大嫂注意到宋招娣眼里沒有一笑意，小聲問：“小宋，這些服好的吧？”

“好。”宋招娣起一件西裝外套，看到上面有一塊油漬，眉心一跳，讓猜中了？不會這麼巧吧，“這是——”

周淑芬道：“看著像是油漆。”

宋招娣放到鼻子邊問了問，整個人一僵。挨著的段大嫂明顯覺到，連忙問：“小宋，怎麼了？”

“這服好。”宋招娣道，“聽我娘說剛建國的時候濱海有一家專門做西裝和旗袍的店，這麼一件上就要好幾十塊錢。”

“宋老師不愧是大學生。”賣服的人恭維道。

宋招娣笑道：“也就比別人多讀幾本書。你這些服都是一斤糧票一件？”

“對的，對的。”整個翁洲島四十歲以下的夫妻，鐘建國和宋招娣兩人的工資是最高的。偏偏三個孩子都小，一家五口沒有別人一家三口吃得多，人知道宋招娣最不缺糧票，頓時把當大客戶，“這里有很多，宋老師慢慢挑。”

宋招娣把西裝放下，專門挑款式和布料最好的服。

劉萍娘，你也去挑，好的裳要被宋招娣挑完了。

段大嫂抬手朝閨手背上一掌。

賣服的人注意到劉萍的小作，眼中閃過疑：“段大嫂，你也看看啊。”

翁州島只有一個副食廠，島上的漁民和軍屬都得去副食廠買東西，久而久之，大家都相互認識。

段大嫂也就沒問對方怎麼知道是劉師長的妻子，笑道：“不著急，小宋挑好我們再挑。”

人更加疑。

陳大嫂接道：“你們客氣，我可不客氣。”走到宋招娣邊，“小宋，你是大學生，見多識廣眼好，幫我給我們家林中挑幾件。”

“這里好像沒有林中可以穿的服。”宋招娣轉向賣服的人，“你家還有別的嗎？”

人看了看宋招娣，又看了看滿眼希冀的陳大嫂，咬咬牙：“等著。”說完，去偏房。

陳大嫂連忙拉住宋招娣的胳膊，小聲又急切地問：“怎麼了？小宋。”

宋招娣拉出剛剛被塞在最下面的一件，領子上鑲有珍珠的白襯衫：“真的珍珠，一件只要一斤糧票。嫂子，你覺得傻嗎？”

眾人大驚，周淑芬下意識把抱在懷里的格子扔到桌子上。

段大嫂心中一凜，瞪了劉萍一眼，就問：“小宋，咱們？”

“買！”宋招娣道，“一人一件。”話音一落，人拎著半袋子東西出來，倒在大方桌，周淑芬下意識手，一想到宋招娣的話，手僵在半空中。

陳大嫂眼珠活泛，怕人看出什麼，笑著問：“都在這兒？”不等對方回答，就說，“我可得好好給我們家林中挑一件。大小伙子了，比以前，不愿意穿帶補丁的裳了。”

“那你多挑幾件。”人順口接道。

宋招娣拿起方才被丟在一旁的西裝外套：“我就要這一件，我們家老鐘好像可以穿。劉嬸，這件白的襯好，亮亮的還帶著玻璃珠子，不如給劉萍拿著？”詢問的口氣，神卻不容拒絕。

段大嫂知道宋招娣不會害，而家也不缺一斤糧票，把糧票挑出來遞給對方。

周淑芬看到陳大嫂和段大嫂都掏出糧票，已經不想買服了，依然把紅白格子拿在手里，不甘不愿地給賣服的人一張票，就問宋招娣：“我得回家洗菜了，你們回不回？”

“回去。”宋招娣道，“我們家的服都在外面涼著，也得收屋里去，再不收就了。”

陳大嫂跟著說：“咱們走吧。”

人瞧著們一人拿一件，就想勸勸們多挑幾件。

宋招娣搶先道：“嫂子，老鐘如果喜歡這個西裝，我明兒還來你這里買啊。”

人一愣，看到宋招娣滿臉笑容，連連說好。

陳大嫂卻忍不住，拽一下：“小宋，咱們趕回吧。我回家還得和面搟面條呢。”

“那我們走了。”宋招娣表現的依依不舍，轉過頭，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

周淑芬和劉萍睜大眼，驚訝宋招娣的表切換自如。

宋招娣原本把服搭在胳膊上，走到離賣服的人家一百多米的地方，改著服領子。三娃要宋招娣抱，宋招娣也沒抱他，對林中說：“你幫我抱著三娃。”

“好的。”林中十二歲，個頭不矮，抱著個一歲多的小孩走一段也不算吃力，應一聲就把三娃抱起來。

滿腹疑的陳大嫂再也憋不住：“小宋，到底怎麼回事？”

宋招娣攤開西裝，指著油污：“這是汽油。大家知道汽油是什麼？汽車用的油。坐著小汽車的領導們，現在都是穿中山裝，沒人穿西裝，嫂子就不覺得這件服的來歷很奇怪？”

“洋人的垃圾？”陳大嫂道，“我聽我們家老劉說過，是吧？”

宋招娣搖了搖頭：“自從東海艦隊轉到這邊，翁洲島這一片海域管的嚴，海域巡邏船三天兩頭出去巡邏，洋垃圾進不來。”

“也許是從別，比如申城？”段大嫂道。

宋招娣：“那是怎麼躲得過檢查弄到這邊的？”

“可以一次帶一點，不帶多。”段大嫂說。

宋招娣把西裝遞給段大嫂：“我還聞到腥味。可能是土腥味，也有可能是腥味。”

“這，你，小宋——”段大嫂的手一抖，西裝掉在地上，“你的意思不會是？”

宋招娣：“因為咱們國家十多年前就開始提倡火化，可是至今仍然有很多人選擇土葬。所以這些服的來歷，我沒法肯定是來自火葬場，還是從棺材里面刨出來的。無論是哪一種，都是從死人上下來的。”

“天哪！”周淑芬不敢置信瞪大眼，“那你還讓我們買？”

宋招娣笑道：“不然呢？扔回去啊。咱們不拿回家，放在路口，我去買點紙錢，咱們把這些服燒了，還給服的主人，咱們這一趟也落個清凈。省得服送回去，服上的東西跟著咱們。”

“對對，小宋想得周到。”陳大嫂不信世上有鬼神，但多一事不如一事，“咱們就算不買服，兩手空空的出來，也有可能沾上不干凈的東西。”

宋招娣看向段大嫂。

段大嫂沒有任何意見：“我聽小宋的。這妮子剛跟我說的時候，我就說世上沒有這麼好的事，非拉著我過來。”點了點劉萍的額頭。

劉萍連連后退：“娘，你的手拿過服。”

“現在知道怕了？”段大嫂沒好氣道，“早干麼去了？以后別貪小便宜。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陳大嫂打圓場：“嫂子，別數落了。小宋，咱燒服的時候該怎麼說啊？”

“我們家三娃在服上看到不干凈的東西。”宋招娣道，“我們村里的老人說過，小孩子總能看到大人看不見的東西。你們覺著呢？”

陳大嫂：“我們沒問題，就怕小鐘知道了不同意你這麼做。”

“沒事的。”宋招娣拿過段大嫂手里的白襯衫，“這樣一粒珍珠，要是擱以前，至要五錢。這上面鑲十來粒，單單珍珠就要三五塊錢。

“我沒法保證那個人還有沒有這樣的襯，如果不讓島上的人都知道服有大問題，肯定有貪小便宜的人去那兒淘服。”

服一旦跟死人沾上邊，除非家里沒服穿和要錢不要命的人，否則誰都不會要死人的服，哪怕上面鑲金掛銀。

陳大嫂理解宋招娣，突然想到：“咱們干什麼不跟革委會說？”

“對啊，咱們去找革委會。”段大嫂道。

宋招娣搖了搖頭：“嫂子，革委會的人摻和進來，那個人一家可能會被關起來。萬一真查出投機倒把，可能會沒命。我不想這樣。

“咱們把服燒了，傳了出去，那個人真聰明就會把服燒了。即便有人告到革委會，革委會的人查不到東西也不能把怎麼辦。如果要錢不要命，不把服理掉，革委會的人抓到，也是自找的。咱們給過機會。”

“既然這樣，那我們就在這邊路口燒。”段大嫂道，“也能最早知道。”

宋招娣點了點頭：“我去供銷社買紙錢。”

“我去吧。”陳大嫂道，“要不是你跟過來，我一準得買十件八件回去。”

宋招娣沒跟爭，“嬸子，咱們往前面走走。大娃，二娃，你們先跟林中回去。”

“爸爸回來問你去哪兒了，我怎麼說啊？”大娃連忙問。

宋招娣看看太快落山了：“跟你爸說你們了，你爸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