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二月二十,正是裴濟值守之日。
羽林衛上下本料想他才得勝歸來,不會這麼早便回任上,可清早卻見他一如往常地準時出現在九仙門外的營中。
眾人先是一陣驚訝,隨即聯想起他平日一不茍,盡職盡責的作風,又覺果然如此。
天子近衛不但肩負宮城防衛,於整個長安城附近也都有駐防之所,暫掌軍務的副將近來正覺肩上擔子太重,每日戰戰兢兢,不敢有半分懈怠,見他回來,自是鬆了口氣,忙跟上前去,一面跟著他先在各宮門巡查,一面又將這兩月里軍中的要事一一稟報。
裴濟聽得極仔細,待巡完回營,又翻看了近來的記錄,見一切無虞,始終面無表的臉上才出幾分讚許。
他輕拍了拍副將的肩,點頭道:「近來辛苦你了。你在羽林衛這兩年始終出類拔萃,陛下也一定都看在眼中了。待期滿時,我會向陛下舉薦,允你往地方駐軍中去。」
那副將家世不顯,不過長安一戶末流貴族出,好容易在羽林衛中謀到個職位,爬滾打三年,卻因家世始終不得重用,直到一年多前,裴濟任大將軍,才給了他機會。
他雖比裴濟虛長三五歲,可每每面對時,卻不自覺地直腰板,畢恭畢敬。一聽有希派地方駐軍,他心中一時激,當即拱手道謝。
長安重家世,地方重軍功,以他如今在羽林衛的職銜,派往地方軍中,便可從高級校尉做起,若能參戰立功,往後的晉陞定能順利許多。
午後,二人又一同出宮,策馬趕往各城門外的駐防點巡查一番,直到將近傍晚時,才回到宮中。
夜幕低垂,裴濟忍下心底的躁意,面無表地將換防后的各都一一巡查一番,經過紫宸殿時,又著意看了看其中點滿的燈火,這才獨自沿著小道繞過各值守點,從清暉閣和左藏庫南面行過,準確尋到承歡殿後的宮牆,借著黯淡的月,三兩下翻而過,悄無聲息地落在殿後的一片樹影下。
因麗質被足,承歡殿外圍有侍日夜看守。雖不嚴苛,他也不敢掉以輕心,腳下飛快閃到廊下影,見左右無人後,才敢湊近窗側耳傾聽。
屋中明黃的燈從窗紙與隙間傾瀉而出,流淌在他的面頰上。
悉的聲若若現地傳來,彷彿一隻輕的手,將他近來的張與焦躁稍稍平。
他閉了閉眼,待確定屋中應當只麗質與春月二人後,方輕輕叩擊窗欞。
屋裡一下靜了,片刻后,有腳步聲靠近,窗從裡面推開,出春月那張驚喜的圓臉。
咧笑著回頭,低聲道:「小娘子,果真是裴將軍!奴婢猜的沒錯。」
裴濟也往裡去,便見到燈下那道悉的麗影也正扭頭過來看他。
二人目對上,一時都沒了聲。
他心口了,輕手輕腳地翻進屋,隨即將窗闔上,一轉卻覺線忽然黯淡了許多。
春月已經出去了,麗質一人留在屋裡,正背對著他,將角落裡的幾盞燭火吹滅。
「你來了。」輕輕開口,聽不出緒,仍是背著他,面向那幾盞正冒著裊裊青煙的紅燭,包裹在紗下的軀顯出幾分單薄來。
他頓了片刻,心底的緒緩緩涌,不由上前,從後將慢慢摟進懷中。
溫熱的軀在前,帶著幽幽的馨香,令他心口一點點漲滿。
的長發極,因在寢殿中,只用了一支木簪隨意綰起,此刻輕輕一,木簪便落地,發出一聲輕響。
一頭青登時墜下,鋪開在的肩背之上,一點點至前。
他環住腰肢的雙臂鬆了些,手掌著纖細的骨骼,面頰則埋進髮間,輕聲道:「我回來了。」
麗質沒說話,靜了靜,慢慢轉過來,手輕他被風霜掃得愈發堅毅朗的面龐。
好半晌,平靜的面容間忽然出幾分委屈的神,一雙嫵的杏眼也慢慢泛紅:「你騙我。」
裴濟心口一痛,忙握住的手,替拭去眼角淚痕,問也不問,先啞聲道:「是我不好。」
麗質水盈盈的眼眸凝著他,咬了咬,反問道:「你哪裡不好?」
裴濟頓住,慢慢道:「我答應過護著你,卻沒能做到。」
麗質不過是玩笑,聞言一下愣住,隨即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被人誣陷,不得不足之事。
可這事與他何干?更何況,他那時還遠在邊疆。
只是,他這人也忒實在了些。起初還好,一次一次地對這樣好,實在令有些招架不住。
微微撇開眼,避開他黑沉的眼眸,輕聲道:「不怪你,方才不過是玩笑話。」
說著,換上笑臉,輕著他下顎的線條,重新與他對視:「裴將軍不必覺得歉疚。這兩月里,我可曾你的夢中?」
裴濟被這一雙嫵的杏眼看得心跳加速,扣在腰后的手不由收,帶著撞進懷中,又沿著脊背上移,掌著的後頸便俯親吻。
兩月時間不算太久,先前二人也不常能私下見面,可異地分隔又顯得格外不同。
他幾乎每夜都能夢見的影子,或遠或近,或嫵或清麗。
他渾的火花一即燃,此刻已難自起來,輕咬住的瓣,不住拉扯的衫。
麗質微仰著臉,由著他糙的掌心隔著布料過的軀,或輕或重,帶著單薄的衫一層層落下。
環住他的脖頸,含糊地問:「都說刀劍無眼,將軍此去,可曾傷留下傷痕?」
裴濟拉過的手在自己領,示意替他解開扣:「你可以親自檢查一番。」
說著,不待反應,抱起便往床榻邊去。
孤燈之下,旖旎難掩。
……
許久,待熱意漸散,裴濟側將抱在懷裡,借著昏暗的線仔細端詳雙目閉的疲憊面頰。
「似乎瘦了些。」他糲的指間過的廓,語調中帶著說不出的憐惜。
麗質汗的面頰上出笑意,眼眸也睜開些,慵懶地拉過他的手覆上某,狡黠問:「哪裡瘦了?」
裴濟頓了頓,掌心的溫度漸漸升高,幾乎就要順著的作重重起來。
可他到底克制住了,將手移開些,啞聲問:「你近來在宮中過得好嗎?」
麗質面上的笑意漸漸冷卻,帶著幾分有的尖利,道:「你都聽說了吧?過得不好又如何?難道我能拒絕,能逃走嗎?」
裴濟被口而出的話一下問住,心口像被重擊過一般,帶著鈍鈍的痛。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不過,足自然也有足的好。我不缺短食,每日過得自在得很。」重新嫵地笑起來,翻坐到他的上方,雙手撐在他寬厚的肩膀上俯視著他,「眼下,更要及時行樂才對得起這樣自在的日子。」
一頭青也跟著落下來,輕輕掃過他的脖頸與肩臂,帶出一陣。
他覺得自己了砧板上的魚,任由宰割。而便是那個手持刀刃的人。
歡愉之間,心口的鈍痛也被慢慢放大,苦與樂織在一,得他忍不住痛苦地閉上雙眼。
……
兩日後,李景燁在麟德殿設宴,犒賞有功的將士們,除了裴濟與李景輝二人,自然還有各自從河東軍與盧龍軍中帶回的百餘人。
年初因戰事了幾場宮宴,此番趁著大捷后的喜悅,將宗親、大臣等也一併邀來,共赴盛會。
距離上元夜已過去一個多月,李景燁有意將那日的意外悄悄揭過,便也趁機解了麗質的足,令一同赴宴。
傍晚時分,麟德殿中的一切布置妥當,有不宗親大臣們都已來了,正在三三兩兩聚在一敘話。
麗質過來時,恰見蕭淑妃也乘著步輦一路從北面過來。
二人於殿外的宮道上相遇,一個站在低,一個坐在高,視線堪堪對上。
殿中眾人也發現了此的況,一時都噤了聲,不住地看過來。上元宴上的意外雖沒人再提,可眾人卻一點也不曾忘記。
無數窺伺的目下,麗質從容而立,沖步輦上面沉,戒備不已的蕭淑妃淡淡點頭,隨後主退開兩步,道:「淑妃才生產不久,想來子還弱,快先進去吧。」
並非虛假意,只是的確想起蕭淑妃才出月子不久罷了。況且,二人本也沒有恩怨。
然而,蕭淑妃似乎沒想到如此從容,更沒想到會主讓步,愣了片刻,反倒遲疑起來,生怕自己逾越,只好先下了步輦,跟著一同進去。
直到二人到了座上,殿中才慢慢恢復嘈雜。
皇帝與太后都還沒來,賢妃也還未出現,麗質與蕭淑妃相鄰而坐,一時無話。
側目看了眼努力掩飾怒意的蕭淑妃,慢慢道:「淑妃是否有話要問我?」
不喜被人平白誤會冤枉,此事自然要說清楚。
「是。」蕭淑妃的口劇烈起伏了一下,彷彿在拚命克制著翻湧的緒,「那日——到底是不是你?」
「不是。」
麗質說得平靜卻斬釘截鐵,一如那日在太池邊時的模樣。靜靜著蕭淑妃的眼睛,沒有半點退。
蕭淑妃不由蹙眉,面上的戒備與張之也有些搖。
宮人們的審問結果早已知道了,除了那個芊楊的本就與貴妃有舊怨,一口咬定是之外,其餘人都不曾指認。難道真的不是貴妃?
可分明記得清楚,後的確被人猛地推了一把。
「我要如何相信你?」
麗質微微笑起來,毫無波瀾地眼眸看得蕭淑妃心底生寒。
稍靠近些,用只有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平靜道:「因為——我早就不能生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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