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來照月堂,一則是因老太妃壽辰,過來陪伴湊趣兒,再則是婚事已有眉目,老太妃做主給挑了人家,怕是年後大約就要擇定婚期。 老太妃終究捨不得骨,想趁著明日家宴,拿外孫即將出閣為由頭讓搬回來,今日算是打個鋪墊。
秦念月卻仍高興不起來。
當日謝珽含怒放話要將外嫁時,就知道,表哥對恐怕已無半點憐。 之後獨居荒僻,無人問津,數九寒冬的天氣里,心裡殘存的希冀亦漸漸灰敗了下去。 表哥無意,外祖母不容做側室,楚氏的基愈來愈穩,婚事倉促尋定,這座王府註定是不能久留的。
既沒法留在謝珽邊,近水樓臺又有何用?
秦念月灰心喪氣,瞧著老對頭鄭秋被家人捧在掌心,做任何事都有人幫襯謀劃,羨慕之餘,不免暗中泛酸。
都在宅,誰還瞧不出鄭家的打算?
無非是沒撈著王妃的好,想蹭個孺人的名分罷了。 老太妃又上了年紀,喜歡留個親近的晚輩在跟前盡孝,定是樂意笑納的。
秦念月越瞧,心裡越氣。
以至鄭秋在老太妃跟前湊趣罷,做到邊打招呼時,秦念月都懶得擺出慣常的乖含笑姿態,只冷淡應了聲。
鄭秋笑容依舊。
沒能耐刺探王府宅的事,但照月堂裡哪些個靜,憑著老太妃娘家的關係,探起來幾乎易如反掌。 眼瞧著秦念月是失了疼寵,心存積怨,這會兒屋裡在說明日家宴的事,趁常人不備,微微傾靠過去道:“聽說親姑娘婚事已定了,可喜可賀。 “
”多謝。”
“客氣什麼,咱們總在這兒面,也算老相識了。 如今娶的王妃也是同齡的人,你瞧人家謝淑,多熱絡親近呐。 “
秦念月冷嗤道:”你怎不去親近。 “
”我自然是要恭敬客氣的。 秦姑娘住在府裡,想必比我清楚得多,聽說王爺待極好。 演武會上為親下馬球場不說,上次在西禺山裡還親自教箭呢,琴瑟和諧,令人稱羨。 “鄭秋笑容端莊,神皆是誇讚,便是旁人聽了也挑不出錯兒來。
秦念月這兩月原就難熬,聽了愈發憋悶。
鄭秋刺激完,還不忘再補一刀,「對了,難得太妃有興致到西禺山泡溫泉,謝淑和謝琤都去了,怎麼沒見你? 別是病了吧? “臉上含笑關懷,就連聲音都是親近溫和的,眼底卻藏了唯有秦念月能瞧見的明嘲暗諷。
秦念月大怒,屢屢吃虧后又不敢當眾發作,只沉著臉去裡頭更,臨行前,頗為怨憤地瞥了阿嫣一眼。
鄭秋笑容依舊,取了塊糕點慢嘗。
對面阿嫣卻心頭微。
......
雖說往來的次數不多,但鄭家對謝珽的覬覦之心其實能覺得到。 今日鄭秋盛裝而來,經過邊時香風徐徐,分明是有備而來,安心要在老太妃的壽宴上個頭角,博幾分青睞。
畢竟年歲不小,總拖著不是個事兒。
這件事無從置喙。
若謝珽真的要納這位名冠魏州的子做孺人,這擺設般的王妃自然無從阻攔,只能往後多留心些,別陷泥潭就是了。
方才看鄭秋討老太妃歡心時,也只抱臂看戲。
直到秦念月對流怨憤。
跟這表妹兩度鋒,均以秦念月偃旗息鼓告終,昔日人人疼寵、眾星捧月的表姑娘被遷到紅蘆館驟遭冷落,秦念月對心存怨念也是常事。 但今日眾目睽睽,秦念月就算是個傻子都該知道收斂,鄭家人到來之前,也是極安分的。
怎麼鄭秋過去後,忽然就變了臉?
阿嫣不準,遂輕輕了謝淑的胳膊,“這兩位合不來么,怎麼沒說幾句就翻臉了? “
”一個外孫,一個娘家孫,都有意去爭祖母的寵,能合得來么。” 謝淑對這些早就看了,只低聲提醒道:「表姐就算了,沒多久就要外嫁。 這鄭姑娘可是家裡心教著的,生著七竅玲瓏心,計謀多著呢,我都不敢招惹。 “
阿嫣聞言暗吸了口涼氣。
正說著,外面厚簾掀起來,屏風後人影一晃,謝珽披大氅走了進來。
眾人不免詫然,多半起見禮。
謝珽問候了長輩,而後朝老太妃恭敬拱手,“孫兒今日過來,是為賀祖母壽辰之喜。 “
”怎麼,明日有事?”
“收了封急報,須離開魏州一陣。 快則月底,慢則元夕,趕不上祖母明日的壽宴了。 “謝珽說罷,畢恭畢敬的朝老太妃行了禮,說罷祝壽的言辭,又呈上早就備好的賀禮,只說事務催,實屬無奈,還祖母見諒。
老太妃聽了,神分明憾。
素來喜怒不形於的鄭秋也微微變,詫然看著謝珽的背影。
先前老太妃提了孺人的事,武氏拖著遲遲不給準信,鄭家便知道當家太妃不願玉此事。 鄭家有老太妃做靠山,哪會輕易打退堂鼓? 瞧著年節將近,謝珽又甚外出,這回特地趕著闔府家宴的時機將鄭秋送來,就是想藉機推一把,將謝珽的心思撬得活絡些。
男人麼,只要不是清心寡慾的和尚,總有隙可鑽。
鄭秋做得又不刻意,更不會招致抵。
屆時小火慢燉,擺出恰當的姿態博了稍許好,只要謝珽不堅決推辭,武氏那兒自可輕易踢開。
誰知檯子都已搭好,他卻不來了?
鄭秋暗攥十指,微。
阿嫣覺得失之下會做些什麼,就等著瞧呢,果然見鄭秋不負所,往前盈盈走了兩步,好奇地打量了眼錦盒中的壽禮,開口誇讚起來。 自讀書,慣於高門往來,說話也滴水不、言辭悅耳,末了,還不忘恭維謝珽,“殿下當真好眼,這樣的珍寶稀世難求,給老太妃是最相宜的。 “
鄭老夫人就勢道:「難得的是這片孝心。 “
兩人笑向謝珽,搭話也不多痕跡。
謝珽不便晾著祖母的客人,隨口道:“祖母壽辰,自須盡心。 “
鄭秋一喜,藉著話茬就問此何得來。
有兩位老人家幫腔,氣氛頗為融洽。
謝珽耐著子答了幾句,甚至一改往常的清冷姿態,讓鄭家母也瞧瞧另一份禮,直令鄭秋寵若驚,面甚喜。 謝珽空拿餘瞥過去,就見阿嫣端正坐在鋪了錦罽的椅中,正慢慢磕餞,漂亮的眸子靜靜眨,一副坐著安心看戲的樣子。
與他的期待大相徑庭。
謝珽忽然就覺得有點洩氣。
自家夫君對旁的子和悅,竟半點都不放在心上? 軍中那些前輩不是都說人心眼如針尖大小,見不得自家男人跟旁的人過從親,話都不讓說兩句么,怎麼到上卻好似不為所,甚至有心思吃餞,仿彿事不關己?
口氣悶起來。
謝珽拿過僕婦端來的茶水啜了兩口,見阿嫣迎著他注視的目溫笑了笑,只能暗自嘆氣。
算了,嫁來未久,還是個小傻子。
還是慢慢來吧。
畢竟他也是頭回手生,這種事做起來不得要領。
小心思既已消去,謝珽懶得再搭理鄭家幾位脂香氣撲鼻的眷,只以事務未清為由,同老太妃告辭。 經過阿嫣邊時,卻將巋然姿稍駐,輕勾了勾手,“你跟我來。 “
阿嫣微訝,起同他出了照月堂。
“那是在外面,到了府裡難道還喊打喊殺的? 娶了親的男人,個仕有什麼稀奇。 “盧嬤嬤原本對泥塑不甚敢興趣,這會兒被玉心思,不由湊過來,就這阿嫣的手認真瞧那姿神態。
片刻后,“咦”了一聲。
阿嫣專心致志,沒怎麼留意,旁邊玉道:「怎麼了? “
”這眉眼是仿著咱們王妃的吧?”
“是么?” 玉也湊了過來。
——泥塑仕拿回春波苑的時候,阿嫣怕摔碎了沒法代,從來都是親手取放,也不許人輕,玉就沒特地瞧過。
此刻瞧著那張小臉,也頗疑,“瞧著倒有八分像呢。 王妃,你覺得? “
阿嫣停筆,疑道:”有嗎? “
”你瞧這眉眼睛,還有鼻子,瘦瘦的小臉兒,怎麼就不像了?” 玉想起先前謝珽在睡前袒腹的樣子,猜出端倪後,忍不住笑了笑道:“咱們王妃生得漂亮,滿魏州都找不出第二個來,人兒擺在眼前,王爺難道還旁人去? 自然是窈窕淑,君子好逑。 」
盧嬤嬤被說得笑了。
因是私下調侃,也沒斥胡說。
阿嫣亦擱下細筆,忍不住端詳那仕。
說實話,是有幾分像的。
不過仕么,自然要得漂亮些,總不能得鼻歪眼斜,姿貌醜陋吧? 天底下子雖多,容貌生得緻的多半都是眉眼鼻皆無瑕疵,尺許高的仕來,廓也差不到哪裡去。 謝珽邊往來的子就那麼些,想要個人,若非憑空想像,總得有個模子。
哪怕是照著了,也不意味著什麼。
非要挑點意味,大約就是這男人還不算眼瞎目盲,知道生得漂亮。
阿嫣忽然就想起了那枚珠钗。
謝珽小心翼翼將它簪到發髻中時,目著實流連了許久,兩人隔著咫尺距離,只消稍稍抬眼,就能看到男人眼底無從掩飾的驚豔。 之心人皆有之,那珠钗做得極,很能裝點容,後來攬鏡自照時都呆了片刻,謝珽當時想必也看住了。
還算有點眼。
不過大抵也只是覺得漂亮。
阿嫣可記得清楚,當時謝珽說與他所求相去甚遠,夫妻同床共枕時亦清心寡慾,足見他更之姿,並無旁的意思。
不過無意間聽到的那些話,心裡有數即可,實在無需說與旁人。
笑了笑,仍提筆描畫。
待除夕之前,整個泥塑就已彩繪完畢,容眉眼的裝點自不必說,裳的澤紋飾也是阿嫣揣著神韻添上的,拿了極細的筆心描畫。 待萬事俱備,擺在桌上一瞧,便覺眉目顧盼含,衫搖曳生姿,比先前灰撲撲的泥胚鮮活了許多。
阿嫣甚為滿意,裝錦盒。
而後心安理得的取出謝珽給的那整盒珍珠,琢磨著該拿來做點什麼。
......
時日倏忽而過,除夕夜闔府團聚,謝珽仍未歸來。
大約是當年謝袞戰死沙場,老太妃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滋味極為難,雖自恃份,對阿嫣這個孫媳橫挑鼻子豎挑眼,但每嘗謝珽出府巡邊,可能跟敵方短兵相接時,總是格外安分。
是以這大半月裡,阿嫣每回去照月堂,哪怕秦念月心存不忿沉默寡言,有意提醒外祖母自己所的委屈,老太妃也沒生事過。
阿嫣樂得相安無事,如常應卯。
除夕夜裡,滿城歡喜團聚。
地位最尊的王府之中,卻猶如彎月高懸。
二房的謝礪夫妻兒俱全,屋裡雖有個得寵的羅姨娘,被謝礪捧在心尖上疼著,卻因沒半個子嗣,尋常別說來赴宴,連面都不怎麼。 除夕夜更沒敢來礙高氏的眼,只在屋裡坐著,席上夫妻相敬如賓,謝瑁一家團圓含笑,加上謝淑坐在旁邊,算是很圓滿的了。
三房的謝巍仍沒半點娶親的意思,形單影隻也自得其樂。
唯有長房冷清些。
謝袠英年戰死,只留武氏守著空房,謝瑁一家雖都在場,卻因與繼母不睦,頗為生分。 加之謝珽巡查未歸,就剩阿嫣和謝琤陪在旁邊,難免冷清些。
比起中秋那晚的家宴取樂,除夕夜還有祭祖的事,眾人祭祖之後,念及戰死的謝袞和郡主,氣氛就一直沒怎麼熱鬧起來。
等團圓飯吃得差不多,各自散了。
老太妃留了秦念月在旁邊,阿嫣送武氏到碧風堂後,想著回了春波苑也是孤家寡人,索留下來,與謝琤一道陪守歲。
武氏素來寬宏,想著千里遠嫁,還沒回門過,這種時候必定會想家,便命人將盧嬤嬤和玉泉、玉鏡幾個都過來,只留田嬤嬤在春波苑守著屋裡燭火,這邊另擺瓜果,圍爐閒談。
謝琤覺出用意,竭力賣笑。
除了逗母親高興,還說了好些徐秉均在折沖府里訓練的事,讓阿嫣寬心。
民間佳節歡慶,軍中卻無半點鬆懈,哪怕是除夕這樣的日子里,弓馬騎照舊訓練不誤,更別說讓人休沐回家了。 徐秉均又是新進去的,許多事還沒練好,這幾日正跟勁弓較勁兒,能儘快啃下骨頭都算難得,更不敢奢回京團圓之事。
阿嫣想起他,又頗為寬。
遂竭力拋開雜念,認真跟婆母和小叔子守歲,直到天將明時撐不住,睡倒在武氏懷裡。
翌日,眷去寺裡進香,以祈福澤。
之後便是各設宴,甚為忙碌。
好在西禺山刺殺的事之後,謝珽將陳越調到了阿嫣邊,又贈派侍衛隨行。 有他們跟著,加上司裕那神鬼莫測的手,阿嫣走在魏州城外時已無半點不安。 連著四日赴宴,或在城中深宅,或在郊外別苑,有汾王妃的份擺著,自是盡恭維款待,明面上無不笑臉相迎。
阿嫣應對得宜,趁機嘗了不別府的名廚手藝。
仿佛只是轉眼之間,就已到了初十。
按著謝府舊例,這日該去家廟。
一大早,王府外就備了群的車馬,負責儀仗的侍衛們各自盔甲嚴整,依序站在車馬兩側,姿筆直而雀無聲。 待得辰時將盡,一向不怎麼出府的老太妃為首,帶著闔府子孫,各自登車騎馬,浩浩的出了府,往城外的家廟緩緩趕去。
連同秦念月也在其中。
——靖寧縣主戰死的時候,與秦家已無半點瓜葛,由老王爺做主,與謝家宗親葬在一。
阿嫣頭回去家廟,穿了簡素裳。
因老太妃上了年紀子骨弱,打頭的那輛華蓋車走得便格外慢,連帶整個隊伍都走得如爬一般,直到後晌才到了位於魏州城南邊的那座家廟。 除了謝府眾人外,陸續也有謝家麾下的老將、文等人帶了家眷過來,都在附近找地方住了,等待明日的法會。
王府眷則住在家廟裡。
這地方雖是家廟,實則佔地極廣,除了前面的山門和數重佛堂殿宇,後面更有屋舍百餘間,可供眷歇息之用。 因是郊外寬敞,各自以院牆隔開,雖屋舍簡陋了點,遊廊錯落之間卻各有天地。
阿嫣顛簸了大半日,到了住暫且小憩。
外頭眾與眷往來,有平素無緣王府拜見的,趁著這時機恰好個面。
阿嫣的住與秦念月鄰,眷們先趕著去拜兩位太妃,暫且沒來這邊。 倒是秦念月那邊不時就有客至,多半是靖寧縣主當初的舊屬,借這機會來探舊主孤,經十餘年而未忘昔日友誼。
當中有個王知敬的,曾是縣主副將。
興許是聽說了王府後宅裡的事,今日特地趕來探縣主孤,經過阿嫣住時,恻恻的多看了兩眼。 門前守著的侍衛並未察覺,司裕叼了野草躺在蔽樹幹上,卻將他那毫不掩飾的冷神看得分明。
年吐掉野草,打算盯著他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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