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裝暈這招對謝珽不管用。
既許了賠禮道謝,自然得討到手里才肯罷休。
楚老夫人顯然也瞧出了他的雷厲風行,怕楚嬙橫生枝節會惹得他愈發不豫,便朝薛氏遞個眼,目難得的凌厲肅然。
薛氏焉能不明白?
時移世易,阿嫣既有了謝珽撐腰,便不能再像從前般糊弄。見兒白著臉哀哀伏在地上,似有點不支,薛氏忙蹲扶住,低聲勸說。手指頭卻漸漸使了力氣,擰在楚嬙的胳膊上,連同目言辭都嚴厲了起來。
楚嬙孤立無援,哪敢違拗。
上的裳鮮麗如舊,釵簪珠翠亦彩耀目,那張臉卻盡失,當著眾人的面,朝謝珽和阿嫣跪了下去。
“從前是我任,行事莽撞,不顧后果,有負長輩疼教導,損了王府的面,又連累妹妹孤替嫁,是我目短淺,鬼迷心竅。楚嬙心中十分慚愧,往后定……認真改過,還王爺與妹妹見諒。”
自就靠著甜占盡便宜,風頭遠勝阿嫣,這會兒當眾跪地賠禮,恥之下,臉上又漸漸漲紅。
說完后,見謝珽不應,又以額地,將禮數盡到極致。
謝珽拂袖坐回椅中,“道謝。”
楚嬙伏在地上,袖中雙手攥,掌心幾乎被指甲掐出了。當日那些小算盤早已碎,今日見到謝珽,看著原本屬于的尊榮和良緣盡落阿嫣手中,心中除了嫉妒不甘,便是徹頭徹尾的后悔,腸子青得都快爛掉了。舌頭上像了千鈞重石,想要回原本屬于的一切,卻沒毫勇氣開口。
便只咬著牙,違心的道:“多謝妹妹替我收拾殘局,化解禍事。”
一字一句,宛若自扇耳。
楚嬙的臉上漲得通紅。
這般敢怒不敢言,不得不認罪伏罰,皆是咎由自取。
阿嫣掃過袖手旁觀的祖母,強作恭敬的薛氏,心里暗自憋著的那口氣總算舒暢了些,淡聲道:“堂姐知道錯在何便可。木已舟,悔也無用,往后在寺中清修,免得再給家中惹禍。還堂姐說到做到,萬勿自欺欺人,懶失信。”
說罷,讓玉扶起楚嬙。
嬤嬤帶著迅速離去,廳中的氣氛也因這場鬧劇,不復最初的團圓歡喜。
阿嫣反而松了口氣。
謝珽若當真和悅,定會讓祖母以為這孫婿好說話,蹬鼻子上臉,生出些非分的念頭。
如今擺明態度,倒省了許多麻煩。
老夫人原本滿心期待,如今討了個沒臉,難免訕訕的,沒坐多會兒就說有點累。阿嫣順水推舟,請自去歇息,而后與楚元敬夫婦和兩位兄弟去了明昭堂,關起了門,自家人單獨說話。
……
經年別離,說不想家那是假的。
吳氏早就命人準備了飯菜,雖不至于金肴玉饌,卻也都是挑著阿嫣的口味、揣度著謝珽的喜好做的。
有兩樣菜還是吳氏親自下廚。
一盤是油煎魚條,將魚切條腌好,外頭裹上再抹上麻油,大日頭底下曬干,炸出來香脆可口。阿嫣在家時就很吃這口,除了飯桌上常見,平素也會拿來當零,已許久沒嘗過了。另一道牡丹玲瓏鮮也是吳氏的拿手菜,切好的魚片裝進壇子里,腌得微紅略卷,形如花瓣,拼牡丹花樣,好吃又漂亮。
這兩樣菜,都是要事先準備許久的。
吳氏將兒子的前程當做頭等大事,卻也惦記兒的口味,掐著日子準備了食材,這會兒吃著滋味極佳。
阿嫣大快朵頤,笑意漸上眉梢。
楚元恭坐在對面,因兒出閣倉促沒能送嫁,一直引以為憾,加之喬懷遠突兀退親,總怕兒難過。后來得知阿嫣有婆母照拂,謝珽也頗講道理,字里行間多有談笑之語,心里才寬了些。
如今兒回門,瞧著氣潤,量漸,謝珽又頗為維護,放心了不。
酒杯斟滿,香氣四溢。
他雖無卓絕于世的才能手腕,對兒卻一視同仁,并無偏私。
阿嫣遞來的家書他已翻過無數遍了,最初除了報平安外,多半說婆母武氏慈剛強,對甚為照拂疼,對夫君多半兩句帶過。后來,家書里多了謝淑和徐秉均,再往后,謝珽這個夫君也漸漸添了面的次數,聽其行事,倒與傳聞迥異。
這些書信阿嫣寄出去后漸漸忘了,他卻翻來覆去地看,也從中窺出了些東西。
此刻翁婿對坐飲酒,楚元恭瞧謝珽那般維護阿嫣,自是欣。閑談之間,先謝了太妃武氏的慈仁義,問候過謝家眾人,又說阿嫣隨了祖父的子,早些年閑云野鶴不拘束,初王府,或許有些事不太懂。但心韌,也頗有主見,倘若有不周之,還年長些的謝珽耐心指點。
新婚夫妻麼,總是要慢慢磨合的。
所謂堂前教子,枕邊教妻,謝珽比阿嫣年長了六歲,又久居高位,見識眼界連朝中天潢貴胄都有所不及,想必能寬容小。
一番話語重心長,又不無夸贊褒揚,可算用心良苦。
謝珽悉數應著,神漸而親近。
倒不是為那幾句夸贊。
那種錦上添花的話,他聽得耳朵里繭子都起了好幾層。
他只是覺得楚元恭這人還不錯。
阿嫣剛來時,因著逃婚替嫁的荒唐,和太師府跟皇帝的牽連,他對楚家人觀極差。哪怕后來對阿嫣改觀,探清楚家虛實后,也覺得老夫人上梁不正下梁歪,長房蛇鼠一窩不必說,連吳氏都一心看重兒子,拿兒的前程扶持兄弟,私心過重。
大約也是因此,他暗生疼惜,在阿嫣喝醉了懷念祖父時格外耐心陪伴,漸漸懂得的不易,明白為何養出這般。
遂在今日有意撐腰。
皆因心中疼惜,為不平。
如今看來,這位岳父倒是有點良心,至是真心為兒打算的。只可惜格仁善有余,剛不足,被老夫人和兄長得氣不足,目也不算好,挑了喬懷遠那種東西。
也幸虧他看走了眼。
謝珽暗嘆,舉杯與舅兄一飲而盡,瞧著阿嫣和弟弟在吳氏邊敘家常的模樣,廓冷的臉上,愈濃。
是夜,酒至三更,醉扶而歸。
謝珽初次回門,被岳父和舅兄灌了好些酒,雖不至于走不路,卻也醉得不輕。原還睨著醉眼,回屋后漸生旖念,奈何這酒后勁不小,沒等阿嫣沐浴完畢,就昏昏睡了過去。
阿嫣難得瞧他睡得四仰八叉,不復人前端著的威冷姿態,立時命人取筆墨,將這形象畫下來。
……
翌日清晨醒來,天已然大亮。
滿屋安靜,唯有晨斜照。
因昨晚喝得太晚,加之阿嫣這一路車馬勞頓,月事未盡,想必頗為辛苦,吳氏早就吩咐了人,不許到客院打擾,讓夫妻倆睡足了再說。這會兒簾帳長垂,玉和玉泉都去尋相的小姐妹了,院里只有吳氏安排的仆婦丫鬟候著,半點靜都沒有。
這樣的清晨極適宜賴床。
阿嫣瞇了瞇眼,窩在謝珽懷里接著睡。
似乎不太困,睜開了眼睛。
悉的拔步床,悉的撒花帳,悉的京城初秋……若不是邊還睡著個謝珽,目下這一刻的安穩與清凈,幾乎與閨中無異。
不必去大清早爬起來去應卯,不必考慮還有哪些事等著去應付,可以放任心思飄出去,琢磨今日跟徐元娥去哪里逛逛,初秋的京郊哪里適宜作畫,哪里可以琴。
待嫁閨中的無憂無慮,早已在穿上冠霞帔,登上花轎的那一日悄然遠去。
畢竟已為人婦。
昨晚謝珽喝醉之后被兄長扶了回來,母親單獨拉著,問了許多閨房私的話,自是關乎男之事的。
十六歲了,確實已是破瓜之齡。
阿嫣從前是極力回避的。
那個時候打定了主意要和離,甚至不惜惹惱謝珽,將這份心思拐著玩兒告訴他。免得這男人氣上頭,攪原本分明的涇渭,更令夫妻牽扯不清。
但平心而論,兩人既結為夫婦,同床共枕朝夕相,謝珽若真的要行夫妻之實,其實無從阻攔。
無非是賭他心高氣傲罷了。
謝珽也確實沒強人所難。
如今再想,心境卻好似有了些變化。
阿嫣想起昨日花廳里的形,忽然意識到,似乎愈來愈依賴謝珽。尋常子出閣后,都指娘家當靠山來撐腰,免得在夫家委屈。倒是特別,出閣后頭次回門,竟讓謝珽反過來給在娘家討公道,給了祖母和長房一個下馬威。
且沒覺得有半分不妥。
自的經歷使然,甚至不相信父親會為忤逆尊親討公道,卻篤定謝珽會站在后給撐腰。
搭在腰間的那只手了。
阿嫣側頭瞧過去,看到謝珽也睡醒了。
大概是很這樣沉醉,他眼睛都還沒睜開,便抬手向額間,頭疼似的皺了皺眉。
晨過薄的簾帳照床幃,他的寢寬松不整,袖口倒肘彎下,修長的手指落在眉心,緩緩。姿峻拔的男人,手也生得好看,五指骨勻稱,修長而干凈。一眼瞧過去,實在不像殺伐冷厲、翻云覆雨的手,比那些養尊優的貴公子勝過百倍。
阿嫣側頭靜靜欣賞。
謝珽余斜睨,瞥見呆乎乎欣賞時的淺笑,角微,毫無征兆的側頭,指在眉心輕點,“又窺我。”
“哪、哪有。”
阿嫣才不愿承認方才的一瞬春心,只強自辯白道:“我只是想起了件事。”
“什麼?”
“昨晚吃飯到一半的時候,祖母曾派了人過來。”醒來已有半天,腦袋靈活得很,迅速想到了由頭,“仆婦說,祖母昨晚已遞了進宮請安的書文,想必皇后不會拒絕。想與我一道同去,做個見證據我看,是夫君昨日威儀太盛,祖母想早點撇清,免得堂姐再出岔子,又牽連到。”
“那你想去麼?”
阿嫣其實還未考慮此事,只問道:“夫君覺得呢?”
“即便不去,皇后也會再召你。”
見面茫然,他湊近些,提點道:“皇家苦心賜婚,陪了厚嫁妝,難道是在做善事?”
這樣一說,阿嫣立時明白了過來。
確實,當日給王妃的陪嫁多半是禮部和廷準備的,無不貴重。朝廷里那麼些人,哪會做賠本買賣?除了在府里安小錦那種人,借著賜田莊等事來安眼線,八也是對存有指謝家與皇室的糾葛涉事之人心知肚明,皇家畢竟坐擁天下,要威利的讓心向娘家并不難。
果真這王妃并不好當。
阿嫣暗自喟嘆,又問謝珽當如何應對。
謝珽擁被坐起,也沒掩飾他示弱麻痹的意圖,教該如何對答。說了兩句,覺得嚨有點,舉頭四顧。
阿嫣猜得其意,指了指桌案。
“那邊有茶水,只怕涼了。”
“無妨。”謝珽過去倒了杯涼的茶,漱口后先喝了兩杯京城氣候比魏州干燥,他剛住隨園的那晚,半夜就曾醒。阿嫣得知后,昨晚便讓人準備了壺熱茶,以備夜半所用。
擱到清晨難免涼。
謝珽強健,加之阿嫣備的是暖胃的茶,喝了也無妨。見也坐起來,寢半松的靠著枕打哈欠,也斟一杯給遞過去。
阿嫣接了漱口,吐在床畔的小甕里。
這樣一來,就不急著起了。
許久不曾賴床,難得有這樣安逸閑適的早晨,索靠在角落里,聽謝珽細說宮里的事。
其實也沒太多要叮囑的,想送出去的假消息早就借喬懷遠的手遞到吉甫手里,阿嫣只需就著后宅瑣事稍加潤即可。謝珽知道聰慧,許多事一點就通,將要害之說清后,便無需贅言了。
徐徐言說間,男人的目在眉眼間打轉。
從魏州到京城的路上,因危機四伏,又在驛遇到伏擊,狠狠廝殺了一場,他的心神一直繃著,從未松懈。而阿嫣子骨不似他強健,朝行夕宿的顛簸久了,加之月事將近難,氣總不太好。一路上,除了掀簾看風景,便是靠在他懷里養神,弱可憐。
直到進京安頓住下,闔家團聚后歇夠了,才恢復往常的靈麗,巧笑顧盼。
謝珽心中稍,將茶壺放回原。
這才注意到桌上不知何時多了張宣紙,倒扣在那里,卻不見筆墨硯臺。
謝珽隨手拿在手里。
這一瞧,邊的笑立時就僵住了。
因那上頭簡單勾勒了床榻,有個男子四仰八叉的躺著,雖只是勾勒出廓,并未著旁的澤,但眉目姿皆畫得清晰。
分明是他!
這樣的酒后失態,于謝珽而言實在是平生僅有的事,半點不為人所知。這回倒好,不止被看到,還被人拿筆墨畫了下來,簡直膽大包天!
謝珽不用猜都知道這畫作的來,扭頭看向阿嫣,就見在角落里,一副捉住他小辮子的模樣,捂笑得正歡。
“你畫的?”他問。
“覺得有趣就記下來了,夫君瞧著筆法還行麼。”阿嫣揚了揚眉梢,似是頗為自得。
謝珽未予置評,將宣紙瞧了兩眼后擱回桌上,三兩步踱到榻前。一雙眼睛輕飄飄的落在上,語氣喜怒難辨,“筆法很好,長能耐了。”
“小試牛刀而已,夫君過獎。”阿嫣還沉浸在小得意中,回味昨晚畫時的歡樂。
謝珽卻不這麼想。
寢系帶不知是何時松的,他屈膝上榻,勁瘦的腰腹晃過阿嫣的視線,毫不掩賁張而潔的景致。床榻原本頗為寬敞,他卻舍了別不,只拿一只膝蓋住擁著的錦被,高大的影籠過去,立時讓床榻仄起來。
阿嫣覺出不對勁,就想起逃之夭夭。
謝珽卻扯了扯角,不等,兩只手分別握住左右手腕,輕而易舉的按在了墻上,膛過去,霎時將困在方寸間。
“哪只手畫的,剁了。”
他居高臨下的將困住,語氣看似含笑,實則不無威脅。
阿嫣咬了咬,一臉無辜。
剛睡醒沒多久,眸底尚且朦朧,初秋時節薄的寢在肩上,將鎖骨與脖頸勾勒得分明。青的頭發散散披在肩上,沒半點裝飾,卻襯得格外白皙。夫妻擁臥,年歲漸長,的眼角眉梢添了嫵繾綣,貝齒咬過瓣時,格外紅。
的手臂被他鉗著,兩條都埋在錦被里,在謝珽屈膝住后幾乎彈不得。那雙眸子朦朧而無辜,散著青被困在床榻角落,慵懶而,卻因竭力克制許久的旖念,格外人。
心底藏著的似呼嘯而過。
曾在夢里洶涌翻騰,此刻卻近乎真。
兩人氣息織,阿嫣瞧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覺出其中悉的火苗,而居高臨下的鉗制姿態,也與尋常的溫和克制迥異。
心頭忽然跳起來,阿嫣直覺不妙。
謝珽的目卻已從眉眼挪至上,在試圖張開瓣狡辯時,忽而抬手,將兩只手腕舉過頭頂,只拿右手牢牢桎梏。左手則向腦后,隔開邦邦的木板,在下意識掙扎時,俯狠狠攫住的。
意料之中的,殘留冷茶的甘甜。
作者有話要說:珽哥以武立,其實很強勢的,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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