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巫們的聚會似乎已經到了尾聲，歌聲、笑鬧聲漸漸淡了下去。

海拉停止了講述，無意識地攏了一下自己的白發，看向面前的孩。

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個做狄賴的小孩臉上的表改變了，的表嚴肅起來，眉頭不自覺地皺，眼睛里帶著怒意，甚至有好幾次張開了，卻又合上了。

“你……說，什麼？”海拉問。

“我沒有說話，雖然我現在很生氣，有很多話想說。”狄賴氣憤地抱住了手臂，“但我會聽完所有的故事再發表意見，因為我想知道后續。然后呢，你一直在和那個老巫婆學習那個會炸的巫？”

“對……”老人說，“……說，我很好，但是……”

……

在跟著老人學習的過程中，海拉得到了許多夸獎，在此之前，從未從任何人那里得到過那麼多夸獎。

老人說海拉是個有天賦又聰慧的孩子：“你應該到驕傲，海拉，你是個天生的巫。”

隨著老人的夸獎，“巫”這個令人聞之變的詞語也變得越來越親切可了。

與海拉逐日好轉的心相反，穆麗爾的眼神一天天郁了下去。

海拉已經很久沒有關注母親上的傷了，也不再那些得不到回答的問題了。

每當海拉和母親的視線對上時，孩就會匆忙地移開目。

母親的目令到心虛、疚和痛苦，這些夾雜著沉重的負罪，能瞬間擊穿那些微小的快樂和幸福。

某天，在派羅出門工作的時候，穆麗爾突然問，“海拉，你在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事嗎？”

問這話的時候，雖然是笑著的，語氣也溫，但眼神卻令人發寒。

“不，媽媽，我沒有笑。”海拉馬上低下頭，很多時候，的笑是無意識的，連自己都沒有發現。

“海拉，”穆麗爾說，“媽媽覺得你現在，好像已經不媽媽，不關心媽媽了？”

“不是的，媽媽。”

“放心吧，海拉，神教我們仁慈與寬容，所以即使你不我，我也你。我知道你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個家，以后，我會為你找個好丈夫，并在你的婚禮上祝福你。”穆麗爾抬起自己糙的手，“為了能讓你找個更好的丈夫，我會更努力地洗服掙錢，無論春夏秋冬，嚴寒酷暑……畢竟人不能做更多的活兒，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所有的事了。海拉，為了你，我可以死在洗盆前。”

“不，媽媽，不要這麼說。”悉的窒息又迎面而來，海拉低下頭，覺自己呼吸越來越沉重。

“海拉，媽媽你，為了維持這個家庭，我可以付出一切，你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穆麗爾彎起了角，心疼地抱住了自己的兒，“寶貝，現在是冬天，經常下雪，不要再去森林了好嗎？媽媽很擔心你。”

海拉抖了一下：“可是……”

“聽話，海拉。”穆麗爾說，“冬天的森林路很，還有狼出沒，據說森林里還住著邪惡的巫……啊，下次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海拉猛地抬起頭，“不要這樣，媽媽！”

“怎麼？你有什麼事瞞著我嗎？”穆麗爾問，“還是你想丟下媽媽，一個人走？”

這句話讓海拉的心涼了下去，一瞬間，的心中產生了巨大的疑和違和，打了個冷戰，盯著自己的母親。

穆麗爾的眼神使得海拉微微抖起來。

在打量、觀察自己的兒。

“不是的。”孩頓了一下，說，“不是的，媽媽，你怎麼能這樣想……”

“好的，好孩子，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會那樣想。”穆麗爾笑了，看了一眼窗外，遞給海拉幾枚銅幣，“去買點土豆回來吧。”

走出家門，離開母親的時候，海拉到了一輕松，像是終于從窒息的水底掙扎出了水面。

著銅幣，磨磨蹭蹭地往商店走。

隔壁的狗一看見就開始搖尾，海拉便蹲下來，去那只狗的頭：“不好意思啊，今天我沒帶東西。”

無論春夏秋冬，這只骨瘦嶙峋的狗總是被拴在門口。

穆麗爾總是要求海拉善良，但在所有“善良”的舉中，海拉最喜歡把食留下來喂狗，因為當和這只狗了以后，它就會對搖尾，也可以它溫暖的皮。

就像現在，海拉并沒有帶食，那只狗卻對一如既往地親昵，好像無論怎樣，它都喜歡海拉。

海拉本以為自己聽到媽媽說“你想丟下媽媽，一個人走”時，自己會像往常一樣委屈地哭起來，可海拉沒有。

雖然委屈又痛苦，但的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老巫婆的臉。

老人曾經笑地說：“孩子，你是真的很你的媽媽。”

想到這里，海拉的眼淚才流了出來。

“哦。”海拉抱住了那只狗，小聲道，“我不懂……為什麼……”

連老人都知道自己有多麼媽媽，為什麼媽媽不知道？

從母親肚子里生，出生后也一直和母親在一起，們在一起的時間比任何人都多。

海拉不愿去細想穆麗爾打量自己的眼神，和那之后的一系列表變化。

海拉拿著土豆回家時，聽見那條被拴住的狗在狂。

海拉有了不好的預，當走到門口，預變了現實。

“你竟然敢頂撞我！”派羅的聲音過門傳了過來，接著，是椅子被踢翻的聲音和穆麗爾的哭聲。

海拉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種事了，派羅的怒吼使得以往被施暴的經歷像走馬燈一樣在腦中閃過，一瞬間，心中涌出無數的負面緒，甚至想要轉逃跑。

“沒事的，沒事的。”海拉用抖的聲音給自己打氣，“我已經面對過很多次了，我可以面對他，沒事的……”

當海拉推開門，屋的聲音戛然而止，著凳子正要砸下的派羅轉過頭，看向自己的兒。

海拉站在門口，用冷的目看著他，的表充滿恨意，像盯住了獵的毒蛇。

派羅打了個寒。

海拉走向自己的父親，問：“你在做什麼？”

派羅的臉上閃過一驚慌，隨機那驚慌又變了兇狠，他掄起凳子，砸向海拉！

孩下意識地出胳膊遮擋，土豆撒了一地。

椅子腳磕破了海拉的額頭，順著額頭流了下來。

海拉沒有那些，抓住了椅子，依舊死死地盯著派羅，那眼神讓派羅的有些發。

“你怎麼能這樣對我們，我可是生下了你的孩子。”穆麗爾哭道，“我為你生下了！是你的孩子！這里是你的家，我為了這個家付出了一切，你為什麼總要這樣！”

“你們是一伙的，你們是母，你們聚在一起，親無間！而我算什麼呢，你們只把我當一個掙錢的工，”派羅依然在說話，但氣勢明顯弱了下去，“看看你生下的怪吧，就像個邪惡的巫！”

“你聽著，派羅。”孩的眼神像是也浸了，無禮地著父親的名字，一字一句地說，“巫會殺死你！會殺死你！剝掉你的皮，切碎你的！”

“滾蛋吧！你個死雜種！”派羅松開了椅子，后退了一步，吼道，“我會燒死你，我會把你砍八瓣，你這個惡毒的小巫！”

他氣得渾抖，摔門走出了家門。

派羅走出去以后，海拉繃的肩膀才松懈下來，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這是第二次了，第二次在派羅臉上看見恐懼的表，在此之前，他所有的表都令害怕，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能讓那個派羅害怕。

那個比高，比壯的男人被嚇跑了！

癱在地上的穆麗爾，驚疑不定地看著海拉。

“看到了嗎，媽媽。”海拉了一把臉上的，“他是個膽小鬼。”

海拉的額頭很痛，但是心卻很暢快，覺得自己現在充滿了力量，爽快極了！

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真正的巫，看了惡魔使用的偽裝魔法，發現惡魔的本不過是一只蟲子。

惡魔并沒有想的那麼可怕，現在甚至覺得自己可以出手，碾碎那只蟲子。

穆麗爾還是保持著之前的作，像是嚇住了，抖著，只有眼球在轉。

“媽媽。”海拉問，“你還好嗎？他打你哪兒了？”

見穆麗爾沒有說話，海拉慌地著臉上的：“不要擔心我，媽媽，我沒事，我只是磕到了額頭。”

癱倒在地上的穆麗爾忽然捂住了臉，哭了起來：“天哪，天哪，你都做了什麼？”

海拉有些無措：“媽媽……？”

“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孩子。”穆麗爾哭道，“海拉，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模樣嗎？你滿臉的，你竟然還在笑，看起來就像個惡魔！”

“可是這些是我的。”海拉說，“是派羅打我！”

“如果你不怒他，他又怎麼會打你？他已經幾個月沒有對你手了！”穆麗爾道，“我為了你，一直忍著，但是你卻把一切都搞砸了。”

那悉的窒息又回來了，海拉到了一煩躁，不停地著額頭滲出的，但卻一直因為憤怒而發抖。

是我搞砸了？

我是為了你才沖了進來，如果不是我，那個椅子會砸在你的上，我幫你挨了一擊，我幫你趕走了那個男人！

我搞砸了什麼？！

“那麼，你想要怎樣呢，媽媽？”海拉問。

“什麼？”穆麗爾抬起頭。

“你想我躲在門外等著嗎？一邊聽我的爸爸打我的媽媽，一邊等在門外，等他打完嗎？還是你希我像原來一樣跪在地上求他！求他不要再打了？”海拉的語速越來越快，聲音也越來越尖，最后幾乎快要起來，“可那有用嗎？有用嗎？啊？我們原來跪在地上求他的時候，他有停止毆打嗎？他更得意，打得更狠！”

海拉掀開自己的服，出里面的傷疤：“這里！這里！都被他打過，你呢，你上沒有傷疤嗎？就算你忘了，看到那些傷疤你也會想起來吧！我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被他打，為什麼？”

“因為他是你的父親！”穆麗爾說，“他是個好人，錯的是酒而已，但是如果你惹他生氣，他就會喝酒，他喝完酒，打你打得就會更狠！”

“來啊，讓他打我啊，他敢打我，我就殺了他！”海拉吼道，“如果他是個好人，如果他知道打人不對，如果他疚，如果他后悔，他為什麼要喝酒？他不是好人，他是垃圾！”

海拉毫不懷疑，如果這時派羅回來，自己會沖進廚房，拿著刀出來對準他。

是的，早就做好了準備，和那個男人同歸于盡。

“天哪，天哪，這是什麼大逆不道的話！”穆麗爾震驚不已，連聲道，“偉大的班布爾神，原諒這位無知的靈魂吧，只是被邪惡的巫迷了心眼。”

“不，”海拉反駁道，“我在很久之前，就想殺了他。”

“你瘋了，海拉，殺了他，我們要怎麼辦？”

“森林可以養活我們，”海拉答道，“只要我們可以去森林生活，不需要他，我們也能活下去。”

“怎麼可能，神不會寬恕殺人者的。”

“好，那我們不殺他，直接逃吧，”海拉說，“只要我們離開這里，在哪兒就能活下去。”

“你太天真了，現在是冬天，去山上會被凍死的。”

“好，那我們春天再去，我可以學木工，在山上搭建一座房子。”海拉去拉媽媽的手，“等我建好房子，我們就……”

“夠了！不要說了！”穆麗爾拍掉了海拉的手，歇斯底里地喊了起來，“你只是一個小孩，你懂什麼，事哪有那麼簡單！你知道我承著多大的痛苦與力嗎？你要死我嗎？森林？你在說笑嗎？我每天在神殿祈禱，還如此辛苦，假如我逃進森林，班布爾神會寬恕我嗎？”

這種況海拉太悉了，每當想到一條新的路，那條路就會被母親堵死。

稚、天真、不可能、沒用的……母親總是這樣否定。

海拉垂著頭，盯著自己被母親甩開的手，小聲嘟囔著什麼。

“你在說什麼？”穆麗爾提高了聲音，“大聲說！”

“我說你說得不對！”海拉猛地抬起頭，看向穆麗爾，問道：“你說神不會寬恕殺人者，那神為什麼一直在寬恕打人者？”

這是一直埋藏在心底的話，這一刻，終于問了出來。

穆麗爾的眼睛猛地睜大，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兒。

海拉吼道：“班布爾神本不存在，它就是一塊破石像！”

“啪！”一記耳甩在了海拉臉上。

海拉捂著臉，憤恨地看向自己的母親。

“你在班布爾神，”穆麗爾渾抖，膛不停起伏：“你一向是個好孩子，你從來沒有這樣和我說過話，一定是巫把你帶壞了。”

“不，媽媽，”海拉說，“我從來不是個好孩子。”

穆麗爾便不再說話，只是看著自己兒的眼神變得失而又憤怒。

面對母親那樣的表，海拉忽然覺得很疲憊，不知道是因為頭上的傷還是因為生氣，的頭一陣陣的發暈。

算了吧，海拉想，今天就這樣吧。

海拉走向床鋪，躺下，手向床。

想翻出那顆藍的石頭，握著它睡覺。

現在非常需要一些可以支撐自己的東西，然后用那些東西告訴自己，自己沒有做錯，自己是最棒的。

可是海拉沒有找到那顆石頭。

海拉猛地從床上坐起：“我的石頭呢？”

這句話沒頭沒腦，但是海拉知道穆麗爾明白在說什麼--因為總是在觀察自己。

果然，穆麗爾馬上做出了回答：“扔了。”

“為什麼？”

“因為太臟了。”

海拉提高了聲音：“那是我的石頭！”

“那又怎樣，森林里真的有巫嗎？”穆麗爾又問，“把你迷得如此神魂顛倒，不會是什麼野男人吧？”

海拉的頭再次開始發暈，覺憤怒已經快要沖破的腦袋，從太沖出。

“那骯臟的石頭，難道是你們的定信？”穆麗爾慢慢地站起來，扶起桌椅，“別傻了，海拉，那只是塊鵝卵石，一點都不值錢。你自己想想吧，像你這樣的孩，長相普通，格不好，沉默寡言又不夠和善，怎麼會有人送你好東西呢？”

“是啊……”海拉小聲說，“我連塊石頭都不配……我什麼都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