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儀幾乎不敢看薛放的反應。

　絕不想錯過這年,卻又擔心辜負了他，讓他失。

　而倘若他真的會由此離棄……楊儀怕自己不能承那個結果。

　“你再說一遍。”薛放的聲音很輕，聽不出喜怒。

　楊儀的心,只低垂著頭，像是要竭力把自己藏起來。

　的聲音也很輕：“你、都聽見了，還說什麼。”

　沉默，薛放問道：“之前在蘇有旺鋪子外頭，我說‘一家三口’的時候，你是想到了這個？”

　楊儀道：“是。”

　“你不肯答應我求娶，也是……為了這個？”他有點不太相信地。

　隔了會兒,楊儀才說道：“我不想、不想讓你失。我本來就沒有那麼好……”

　“失？”薛放似乎不懂這個詞的意思。

　楊儀低咳了幾聲：“你怎麼不懂。到底要我怎麼說才明白。”

　“我懂了，”薛放嘆氣，“我只是沒料想,姐姐居然已經……”

　“已經什麼？”有點張地。

　薛放的臉上出一種奇異的無法形容的表，仿佛忸怩,又有點難以言說的竊喜：“已經都想到跟我、跟我生孩子了……”

　楊儀直著雙眼看他,懷疑薛放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好不容易鼓足勇氣說了,他怎麼還說玩笑話。

　難不以為是在說笑？

　“你、咳……”心激，那咳便再也無法按捺，捂著低著頭,了起來。

　薛放趕把抱懷中,大手在的背上不停地給順氣：“好了好了！沒事……”

　之前抱起楊儀的時候,輕的他心驚，就好像比先前更輕了些。

　如今把摟在前，覺一陣陣地咳嗽，那一聲聲一下下，撞在他的膛上,撞到了他的心上，簡直不像是在咳嗽，而是他的心在抖，每一下，都要疼一分。

　“我的先生，我的儀姐姐，”薛放連了兩聲，無奈而嘆息地：“你整天說我，你自己卻是個傻子。”

　楊儀咬著牙，想抬頭看他，又貪他懷里那點暖意不愿意。

　他遲遲沒有再開口。楊儀忍不住問：“我怎麼是個傻子了？”

　“你就是，”薛放回答道：“你也不想想，要不是因為有個你，我怎麼會想到那些東西。”

　“什麼？”小聲地問。

　薛放哼道：“什麼攢錢，什麼親，又什麼孩子的……原先我心里哪里有這些？”

　楊儀依舊懵懂。

　薛放一手摟著，一手住的臉頰：“因為有你，才會想那些有的沒的的東西，對我來說，要的從來都是楊儀，而不是那些別的東西。”

　楊儀的雙眼睜大，他的每個字都聽得清楚，他的意思似乎也明白，可又不敢輕信：“十七……”

　“你還不明白？”薛放難得耐心地解釋道：“是因為你，我才想到更多，那些東西都是因你而出現在我心里的，比如我看到那憨頭孩子的想法，是因為我想有個跟你骨融的、我有點好奇那是什麼樣兒的……可說到底，它們統統都是因你而生的、怎麼說呢，是錦上添花之吧，它們統統可以沒有，但你不行，我只要你。”

　楊儀只覺著耳畔一陣陣嗡嗡作響，心里仿佛有什麼在涌，一波一波地推著，把淹沒，有的就從眼中涌了出來。

　但那并不僅僅是酸楚難，相反，那是一種劫后余生似的喜悅跟暖。

　楊儀不由己地說道：“可、要是沒有子嗣的話……”

　“沒有就沒有，橫豎我也不是很稀罕那種東西，”薛放卻不由分說地打斷了：“再說，要是真有個跟我一樣脾氣的，豈不是弄出一個自己的對頭來？寧肯沒有倒是干凈。”

　楊儀發呆，只覺著這些話聞所未聞。

　薛放卻又湊近了，在臉上親了兩下：“不過，這種事也說不準，就隨緣罷了。橫豎我只要楊儀，只要你好好的，陪著我長命百歲的，我什麼念頭都沒有了，那就是我一輩子的福氣。”

　楊儀無法自已，閉上雙眼，淚自眼角默默地流了出來。

　薛放忙道：“別哭別哭，你不是說什麼怒極傷，悲、悲什麼來著，不許哭，不然……親你了。”

　楊儀吸了吸鼻子，啞聲道：“怒傷肝，思傷脾，憂傷肺。”

　薛放道：“你還知道？我方才抱你，你竟那麼輕，你還有心思想什麼孩子？你把我娘子照顧好我就謝天謝地了！”

　楊儀緒起落，一時竟不解他的意思，頃刻才反應過來：“你……又口沒遮攔。”

　薛放道：“我說的可是謊話？既然你不肯嫁我是因為孩子，我就寧肯不要那些惹人生氣的玩意兒，什麼比得上你重要？偏偏你的這樣，唉！你要不好好保養，我就慘了……”

　楊儀又想哭，又想笑，勉強問道：“我不好好保養，你怎麼就慘了。”

　薛放道：“哼！我也不知道。好歹你自己想去吧。”

　楊儀疑地著他，薛放角微揚，道：“你那麼能想，連孩子都想到了，怎麼別的就想不到？”

　他又氣又恨，低頭在臉上用力親了幾下，發出啾啾的聲響：“真是個笨姐姐。”

　楊儀忙了脖子，覺臉上被親了好些口水，漉漉的。

　薛放發泄似的親兩下，卻不敢再任由緒翻涌。

　畢竟楊儀忙了一天了，眼見又將天亮，還有宮的差事，哪里得住他這麼糾纏。

　倘若是個的子康健的，他或許可以自私些，偏又是如此，這樣熬夜已經是大傷元氣。

　薛放干咽了幾口唾沫：“總之你快點兒睡，不許再胡思想。有那個功夫，就想想咱們什麼時候擇日子，我人去提親，盡快親才是正經大事！聽見了沒有？”最后一句，帶了些“命令”的口吻。

　楊儀默默地瞅了他一會兒：“你真的不介意？”

　薛放眼神一變，終于咬牙切齒地說道：“我介意！你要是真擔心沒有那些個東西，那不如咱們現在就試試看！萬一就有了呢！”

　這話他本來是故意鎮唬楊儀，可心里未必不存著那荒唐的念頭。

　楊儀聽了出來，臉上滾熱，聲道：“我要睡了，你胡說。”

　“是你我胡說的，你要再敢提那個，我不僅胡說，還要胡做呢。”薛放嘀嘀咕咕，扶著楊儀：“快躺下睡吧，唉！真想把你……”

　楊儀一哆嗦，不敢問他真想下面接的是什麼，趕臥倒，翻背對著他。

　正要閉眼，又問：“你呢？”

　薛放嗤地一笑：“那你往里些，我靠著你睡會兒。”

　這是在巡檢司里，萬一給人知道了，自然不妥。楊儀本是抗拒，可是……想到方才跟他的那些話，便默默地向挪了挪。

　薛放本沒指答應，見這樣作，喜出外：“你放心，我不會胡來的。”

　楊儀本沒想到這個，聽了這句，反而一驚：“不許胡鬧。”

　薛放把靴子了，枕著手臂：“反正你今兒應了，我回頭要跟家里商議怎麼提親，遲早你是我的人。又能跑到哪里去。哼。”

　楊儀默默地揪著領口，心很慌，也很歡喜。

　想回頭看看薛放，又不敢。

　覺他在后躺倒，他上那清爽而帶暖的氣息瞬間將包圍。

　楊儀閉上雙眼，默默地呼吸著，竟有一種難得的穩妥，很快了眠。

　薛放卻一點兒睡意都沒有。

　他只是不出聲，假裝睡著，怕打擾而已。

　聽到楊儀呼吸綿，知道終于睡了，薛放這才小心翼翼地翻，著近在咫尺的楊儀。

　他抬手，從肩頭隔著一寸，不敢去，怕把驚醒了。

　手慢慢地向下，指尖自那深陷的腰上下，慢慢地過了腰。

　今晚上，總算知道了心里藏著的事，說開了，也到底去了他心頭的一宗患。

　原來遲遲不肯應允，是因為這個……總算不是因為別的。

　可知在楊儀開口之前，薛放胡思想了多。

　比如他的職太小，月俸極，脾氣也不好，或者還有侯府的事……他把自己所有的“錯兒”跟“缺點”無限放大，試圖找出楊儀心的那點，然后改正。

　不料，竟然是他完全沒想到的那仿佛“空中樓閣”的東西。

　孩子？

　真有趣。

　不錯，他確實生出一家三口的想法，但那不過是因為太跟親。

　本來還以為這麼說，會高興呢。

　哪里想到，竟然適得其反？

　想到當時楊儀在車中的那種反應，薛放吁了口氣，真是好險。

　萬一楊儀一直不跟自己說，憋在心里，誰知會怎麼樣。

　著面前的人，他遲疑著，終于又向旁靠近了幾分。

　手掌上楊儀的肩頭，覺手底似乎了。

　薛放嚇得變，以為不好了，自己到底把驚醒了，正在悔恨……不料楊儀竟翻了個，主地靠到了他的懷中。

　他趕忙如獲至寶似的輕輕將擁住，寧靜的夜影中，出了如得整個世界的耀眼笑容。

　楊儀睡了只大概一個時辰，人已經醒了。

　這會兒天亮了，不知是什麼時辰，小連從外頭說：“距離進宮早著呢，不必著急，昨兒家里也人去說了，十七爺還吩咐，問問你的形，要是上不好，不如派人去到太醫院請一天的假。”

　楊儀扶了扶額頭，竟不知薛放昨兒晚上什麼時候走的，又不便問，就道：“我沒事。”

　打水洗漱，屠竹送了早飯來。楊儀才問：“十七爺呢？”

　屠竹眼神閃爍：“去了前面跟俞巡檢商議案子。”

　“俞巡檢……他去南鑼巷回來了？”

　“早就回來了。”

　楊儀吃著粥，心里猜測俞星臣去王家找了什麼。

　整理妥當出門之時，忽然間見小孟在院子外走來走去，好像有事想進來，又不敢。

　楊儀一招手，小孟正好瞧見，趕撒跑了進來。

　“怎麼了？有事麼?”

　小孟道：“楊侍醫，我方才去驗房的時候，無意中看了眼，發現不知怎麼，那茍七突然間竟流了些鼻涕出來，眼睛里似乎還有……看著太嚇人了。”

　“？鼻涕？”楊儀詫異。

　小孟連連點頭：“看著像是鼻涕，可也說不定，我不敢多看，就趕關上門跑出來，楊侍醫，他、他該不是詐尸了吧！”

　楊儀神微變：“走！”

　帶了小孟，重新回到驗房，小孟開了門，又忙攔著：“楊侍醫，謹慎起見要小心。”

　屠竹道：“我先看看！”他邁步進門打量了一圈：“沒事，沒有詐尸。”

　楊儀見他也這麼說，啼笑皆非，進到里間，果然見那茍七的臉上有點不像樣了。

　眼睛雖是閉著，卻滲出些，口鼻有點黏糊糊的東西，明，白，瞧著確實有點像是鼻涕。

　楊儀細看了會兒，心頭一，俯看向茍七的耳朵，卻見他的耳中，地也有些跡，而在他的耳朵后，頸間，有幾道抓痕。

　這抓痕昨天楊儀也看見過，是昨日新鮮留下的，當時以為是茍七疼得無法，自己抓破的，也確實是他自己的手，因為他的手指甲里，留著些殘跟皮屑。

　可現在……

　楊儀的眼神逐漸凝重起來，終于吩咐小孟：“秦仵作的鋸子在哪里？”

　小孟的頭發倒豎：“要、要那個干什麼？”

　據他所知，要用到那個東西的時候，這驗尸的場面可不會很好看，最好不要。

　天不亮，馮老將軍便到了巡檢司。

　孟殘風跟葛靜如哼哈二將似的跟在左右。

　馮雨巖一邊向走，一邊沉聲吩咐：“薛十七呢？把那個小子給我綁來。”

　葛靜還要打哈哈：“老將軍……”

　“閉。”馮雨巖不由分說給了他當頭棒喝，“誰敢給他說，就一起打。”

　孟殘風向著葛靜挑起了眼。

　薛放其實一宿沒睡，跟俞星臣兩個人頭議事。

　聽說馮雨巖傳自己，薛放道：“老頭兒今日來的早。”

　俞星臣瞥他：“是啊，也不看看是為了什麼。”

　薛放道：“你得給我解釋解釋。”

　俞星臣說道：“今日小侯爺這一頓打，只怕是很難揭過去了，早打早好，你還是快去吧。”

　薛放瞪了他兩眼：“你就幸災樂禍吧，我自然把你咬出來。”

　俞星臣道：“請便。”

　薛放看他這無堅可催的樣子，恐怕還真咬不。便也學著他的樣子一轉頭：“哼。”

　到了旅帥正廳。馮老將軍上座，兩側葛靜孟殘風等武，零零總總大概十多人，底下又有些低級軍，最外便是士兵們。

　薛放看這個敲山震虎、殺儆猴的架勢，上前行禮。

　馮雨巖道：“我聽說，你昨日又干了好事？”

　“回老將軍，不過是抓到了罪大惡極的兇犯，是我輩分的事。”

　“那兇手何在？”

　“他……自做孽，昨兒報應死了。”

　馮雨巖深深呼吸：“你還敢……跟我在這兒嬉皮笑臉。”

　薛放肅然道：“是真的，老將軍您若見了他就知道，那格跟一頭熊似的，本來就算被捅個十七八刀，他一時也死不了，誰知偏短命，多半是老天爺也看不過眼了。”

　“你還想捅他十七八刀呢，”馮雨巖的手指哆嗦了兩下：“來人，給我把他掀翻了，先打三十板子！看看他還能不能這麼。”

　武們面面相覷，都有為難之。馮雨巖怒道：“怎麼了，真人說咱們是相護的地方？或者還是我親自手？”

　薛放見狀，自己趴倒：“行了行了，也不用勞煩別人，請打就是了。”

　馮雨巖喝道：“給我打！”

　兩個差舉著水火，左右開弓，劈里啪啦，木打在上，響聲逐漸瘆人。

　薛放擰眉閉眼，一聲不響。

　好歹數到二十多記，上已經染。

　葛靜見勢不妙，實在耐不住：“大人！薛參將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何況如今正是用人之際，萬一打壞了如何是好？”

　幾個武也急忙求。

　馮雨巖道：“起初就是沒給他一個教訓，讓他行事這麼跋扈囂張，不守規矩。常此以往，巡檢司的名都要給他攪壞了！”

　此時，三十已經打完了，薛放額頭的冷汗在地上落了一層。

　馮雨巖道：“薛十七，你知錯了沒有？”

　薛放臉泛白，緩緩吁了口氣：“當時……他想逃，我不過是從后面踹了一腳，哪里想到他就……”

　孟殘風立刻喝道：“薛參將，旅帥問你你就回答就行了，不必多說別的！”這看似是呵斥薛放，其實卻是在救他。

　薛放抬眸看了眼：“哦，知錯了。”

　馮雨巖瞇起雙眼：“我看你是不知道……”

　孟殘風葛靜都都是一驚，怎麼老將軍還沒有消氣，這麼打下去，可真是要出人命的。

　“大人手下留！”溫溫一聲從廳外傳來，原來是俞星臣到了。

　馮雨巖抬眸：“俞巡檢，何事。”

　俞星臣疾步，躬道：“回大人，茍七的死，事出突然，下懷疑另有緣故。未必就是十七爺傷了他所致。”

　薛放一驚：“胡說，你在小看我……自然是我踹死他的。”

　馮雨巖怒道：“再敢多，就把你的塞上！”

　俞星臣道：“之前楊太醫給茍七療治，他的形尚且十分穩定，何況，假如是傷重不治的緣故，絕不可能須臾間就斷氣，外頭守衛只聽見他幾聲悶哼，進去后，他就已經咽氣，這般干凈利落……要麼是暴病，要麼……總之，下覺著他的死因有疑，還待詳查。”

　馮雨巖道：“俞巡檢，你總不會是在替他開吧？”

　俞星臣道：“回大人，下只是據實稟報。毫無私心。何況昨夜薛參將跟我，為了案子，都是徹夜未眠，大人若因為一點誤會，把薛參將痛打一頓，只怕會損了眾人的士氣。”

　“除了他，誰還敢這樣放肆跋扈的行事？今日正是要給眾人一個見證，免得以為我縱他，紛紛效仿。”

　大家忙都躬：“屬下等不敢，請老將軍息怒。”

　馮雨巖盯著地上的薛放，沉片刻：“你說那茍七并非傷重而亡，但楊侍醫……”

　卻在此刻，廳外又有個聲音響起：“請大人手下留，茍七的死，不關十七爺的事！”

　薛放趴在地上，屁都疼麻了。

　原先聽俞星臣說話，他尚且沒，聽到這個聲音，忙扭頭。

　果然見楊儀的影從廳外進來，薛放不顧一切，掙扎著爬了起來：“別說！誰你來的。”

　楊儀一眼看到他被浸了的袍擺，瞬間窒息。

　薛放站立不穩，旁邊一個武忙扶了把。

　十七郎咬牙，看著楊儀陡然變的臉，出一點笑：“打都打了，總之你不許胡說……”他放低了聲音：“不然我白挨了！”

　馮雨巖看看楊儀，又看向薛放，終于道：“你閉，我先聽說完，再打你也不遲，你也不用這麼著急以為就不打你了！”

　葛靜忙問：“楊侍醫，你方才的話何意，茍七到底是怎麼死的？”

　楊儀忙將目從薛放上收回，垂首道：“請老將軍跟幾位移駕到驗房，一看便知。”

　驗房。

　茍七的尸首躺在那里，只是缺了半邊腦袋。

　小孟立在旁邊，手中捧著尸格，似畏懼什麼般瑟瑟發抖。

　除了俞星臣立在外間，馮雨巖跟其他幾人都走了進。

　老將軍盯著那駭人的場景：“這是……”

　楊儀道：“老將軍請細看。”

　馮雨巖凝神看去，卻見茍七被開了瓢的腦袋里，出的腦仁似有異樣。

　旁邊孟殘風壯著膽子，卻尖聲道：“那、那是什麼！”

　縱然在場的大多數人都沒近距離這麼仔細地見過腦仁，可也一眼看出了不妥。

　就在茍七的前腦靠下，鼓起了一個奇怪的包。

　最令人駭然的是，那包里似乎還有東西在微微地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