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里醫檔局、印坊、工場,一座座高大的建筑平地起,唐老爺卻連問事權都沒有。每天一車車的建材打他眼前過,跟車護送土方木材的那幾個灰頭土臉的小管事,腰上掛的竟是銀魚袋,階足足比他高出二品去!
唐老爺唯一知的,就是他們弄的那個“工程辦事”,每月都會來衙門待一下工程進度,要縣衙協調、往某鎮某村幾張告示,要招多多個泥瓦匠、多多個力夫——連撰文都用不著他,只用他蓋個印!
縣里邊都傳這是皇上在給自個兒建別宮,工部承建,自然不是小小吏能過問的。
唐老爺有心想問問荼荼吧,荼荼每天大早上出門,頂著月亮回家,臥房里一箱箱的圖紙快要把那床埋起來了,問上山做什麼去,荼荼說是在跟工部的老大人學畫圖。
再問,荼荼就開始跟他打馬虎眼了,總是笑說:“基建是城市的脈搏,等脈通暢了,才是爹你大展拳腳的時候,你只管好衙門就行啦,別的不用心。”
……
荼荼的……朋友啊。
唐老爺頭一次正兒八經地見荼荼的朋友,同齡朋友!不是什麼酒莊東家、不是什麼白頭老漢,是跟荼荼年紀相當的!好朋友!
小友一表人才,今天還替他解了圍,誰能不先喜歡三分?唐老爺臉上的笑止不住了:“欽差大人怎麼稱呼?”
“鄙姓嚴,嚴……先煦。”年輕的欽差頓了頓,出一點很微妙的笑意來,又十分誠懇道:“伯父啊,小侄有一個不之請。”
唐老爺忙道:“嚴小友快說。”
“我這一趟公差在,差事未辦完之前,是萬萬不能了行跡的。今日倉促之下實在無法,貿然喊了您一聲‘爹’,咱們不如將錯就錯,在我辦完差事之前,伯父對外就把我當作您的長子,私底下,喚我一聲‘先煦’就是——我權且借著伯父一家遮遮掩掩。”
唐老爺:“這怎麼行?哎唷,這怎麼能行?大人真是折煞我了。但能幫上大人毫厘,唐某是義不容辭啊。”
晏昰大笑:“好嘞,那小侄冒昧喊一聲——爹!”
他糊著張假臉,喊了實實誠誠一聲“爹”。
唐老爺壯壯膽應了一聲:“哎,先煦我兒。”
欽差大人微服出行,必有大謀劃——這聲“爹”他得應!
這位嚴姓欽差果然是高派頭,他一落座,剛才擺在桌上的八盤糕果點心又不夠看了,廚房上了一桌酒菜,臬臺大人親自作陪,哪怕老大人先前已經吃飽了。
飯還沒過半,門簾豁開,一個侍衛頭子挾著夜風闖進來,竟沒通傳,直直走過來附到嚴欽差耳邊。
說話聲不大,然唐老爺坐得近,每個字都聽清楚了。
“主子,島上出事了,供神銀失竊的事越鬧越大,千余疍民圍了島,縣衙急急加派兵馬前去鎮了。”
“姑娘呢?”
“與公孫爺一同上了船,趕在大前出海了。”
晏昰寒著臉吃下碗里最后一口菜,不輕不重地把銀筷拍在桌上,齒里出兩個字:“混賬。”
他明明沒發出什麼震耳的靜,同桌的老大人、滿屋的奴仆竟全被這兩字驚得窒住了呼吸。
唐老爺是這時才發現,這白面欽差竟生著這樣鋒銳的一雙眼,像一柄淬過火的鋼刀,只起時橫掠了一眼,廳里的琉璃彩燈、珊瑚寶樹、酒佳肴,通通玉碎一般失了。
“備船!小船夜里不能行,公孫氏那幾條樓船在哪個碼頭?全調來,即刻起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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