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活兒的屋里頓時炸了,“什麼?平反了?”
“老程平反了?怎麼平反的?”
程蘊之原本還又驚又怕,忐忑不安,這會兒一聽說平反了,子晃了晃差點摔了。
老袁趕扶著他,也是驚喜加:“老程,恭喜你啊,你平反啦!這麼多年,終于熬出天日了!”
程蘊之渾的都涌到腦子里,嗡嗡的,聽不清他們說什麼,能看到對方的臉和開合的,卻聽不清說什麼,那聲音仿佛隔著很遠很遠。
慢慢的,又流下去,周圍的嘈雜聲瞬間灌耳朵里,嘰里呱啦,“恭喜,恭喜啊!”
自然也有那嫉妒的,怪氣的,可程蘊之本不在乎。
再大的辱都忍了,這點酸話算什麼?
他猛得邁開大步,原本有些駝的背一下子直起來!他家平反了!
他眼里已經沒有別的,只看到一條寬敞的大道在腳下延展一直通往天邊,爹和大哥他們在那里呢,他要沖過去!
他急急地往外走,大家趕給他讓開路。
外面谷連長看著他,跟他道喜:“老程,恭喜你啊。”
程蘊之卻仿佛沒聽見,他只大步地往外跑,越跑越快,最后被絆得跪倒在地,他仰頭朝天,張開雙臂用盡全力喊道:“爹娘啊大哥大嫂啊,你們在天有靈,咱們是無辜的啊——”
他里喊著,咕咚一頭栽倒在地。
谷連長嚇得忙搶過去扶著他,趕給他心口掐人中,又喊人來幫忙。
他沒想到程蘊之這人平日里看著淡定溫和,不慍不火的,沒想到心里這麼抑,一聽著平反,大悲大喜的,居然暈倒了。
這時候程如山打聽位置到隊部去找,聽見谷連長喊便大步跑過去。
看到昏迷的程蘊之,程如山飛快地搶過去,一把將他撐起來,在后背連擊打數掌。
“哇”的一聲,程蘊之吐出一口淤,緩緩醒過來。
程如山松了口氣,有些后悔,自己應該和谷連長一起過來的,他用袖子給程蘊之了角的跡,“爹,我是冬生,來接你和大哥回家。”
程蘊之看著眼前的程如山,好幾年不見,幾乎有些認不出了,從前的兒子渾帶著不服管教的暴戾之氣,他總擔心兒子會惹禍會被人害了去,日日夜夜地祈禱。沒想到冬生長大了,懂事了。
他老淚縱橫,地抓著程如山的手,哽咽:“好,好。”
程如山俯把父親背起來,又問谷連長,“請問我大哥程如州在哪里干活?”
谷連長道:“程如州況特殊,并沒有安排勞,應該在那邊薅草。”
程如山:“麻煩谷連長幫我去喊大哥回家,我先送父親回去。”
姜琳領著大寶小寶陪著閆潤芝在院子里等,等不及就到了門前的小道上。
等了一會兒,遠遠的看著高大的程如山背著一個人過來,姜琳歡喜道:“來了。”
閆潤芝形有點呆,趕自己的臉,“寶兒娘,你看我臉上有沒有灰?我早上出門洗臉了沒?坐車的時候,噴一臉灰土,干凈沒?”
姜琳很認真地給攏攏頭發,用食指了兩條略有點淡卻形狀好看的峨眉,笑道:“好看得呢,一打眼像十八,仔細看一枝花。”
大寶:“嫲嫲,俊得很。”
小寶:“爺爺肯定喜歡。”
閆潤芝就笑起來,“夸得我心花怒放的。”又扯了扯自己的擺,然后迎出去。
看程蘊之還讓兒子背著,這是咋的了?一著急也忘了要給老頭子留個的印象,立刻沖過去,急得喊道:“冬生,你爹咋地了?”
程如山道:“沒事,我爹太高興,我背著他。”
程蘊之拍拍兒子的肩膀,“快放我下來,我沒事。”
程如山還是把他背到門口,這才小心放下來。
閆潤芝和姜琳忙上前扶,大寶小寶也跑過去,脆生生地喊:“爺爺!”
程蘊之低頭看著這倆一模一樣的小孫子,歡喜得又笑出眼淚來,“哎呀,好,真好。”他把手放在自己襟上了一遍又一遍,手想,看他倆的臉蛋又怕自己糙的手給破皮,就抖著了頭發。
大寶小寶一人抓著他一只手,湊上去親了一下,“爺爺,我給你帶了糖,吃了糖甜甜的。”
小寶很大方地把自己藏的大白兔糖拿出來,剝開紙給程蘊之吃。
程蘊之彎下腰,張含住,口腔里就被一濃濃的香味填滿,心里被一濃得化不開的喜悅和重重的鈍痛充塞著。
“好,好!”
閆潤芝一遍遍地著眼淚,拉著姜琳對程蘊之道:“這是咱兒媳婦兒,倆寶兒的娘,是咱家的大功臣,你還沒見呢。”
姜琳給程蘊之鞠躬,了一聲爹。
程蘊之高興得直哆嗦,下意識地就手想在兜里掏掏找個見面禮什麼的,可惜口袋里只有破。
閆潤芝趕攙著他,“別掏了,如州呢?”
程如山道:“娘你和爹說說話,我去找大哥。”
姜琳想讓閆潤芝和程蘊之說說心話,就領著大寶小寶跟著程如山去。
轉眼姜琳幾個走遠,閆潤芝扶著程蘊之,把臉在他胳膊上眼淚,“咱冬生好樣的,給咱們平反了。”
程蘊之點點頭,“那孩子七八歲的時候就說過這事兒,我覺得他一個孩子就說說氣話,哪里知道……哎,好孩子。咱大哥沒白疼他。”
閆潤芝扶著他進院里,程蘊之看著媳婦兒,嘆了口氣,“這麼些年,我都老了,你還是那麼年輕俊俏。”
閆潤芝因為家里條件不好,還有大寶小寶要照顧,一天都離不開,所以這幾年兩人一直都沒見過。彼此都記著從前的樣子,甚至在記憶里不斷地化,那個人就越來越年輕,甚至了初見時候的模樣。
在程蘊之眼里,媳婦兒永遠都是剛結婚時候的俊俏模樣,同樣,在閆潤芝眼里,丈夫永遠都是當年儒雅俊秀的模樣,在農場給他們講故事。
笑道:“快別給你自己金了,你老早就是老頭子了。我嫁給你那會兒,你就快三十了,擱我爺爺那時候,都快抱孫子了呢。”
程蘊之點點頭,笑起來,“對,我娶你的時候就是老頭子,比你大那麼多,你也不嫌棄。”
閆潤芝讓他坐下,“當初不嫌棄,現在更不嫌棄。咱們回家,好好過日子。”
從腰間的小布包里掏出木梳,給程蘊之梳梳頭,“咱們那小四合院要回來了,回去住一起,我給你們做飯,你就給我們種花,如州給咱們唱戲,冬生賺錢,寶兒娘當司令員,不知道多好了呢。”
程蘊之聽說兒媳婦兒是知青,也覺得不可思議,“能嫁給咱們冬生,是咱家的福氣。”
“這是他們小兩口的緣分。”閆潤芝很驕傲,“咱們冬生,多閨看上呢,要不是那個分,只怕咱家門檻都給踩爛好幾條呢。”
夫妻倆多年不見,見了面也不陌生,也不需要敘舊,更不必抱頭痛哭,兩人絮絮叨叨說些家常的小事兒,就好像從未分開過一樣。
夕籠著他們,秋風從籬笆里吹過,滿園都是溫馨靜謐的樣子。
……
姜琳跟著程如山,他扛著大寶小寶,路上找人問一下孩子們的位置,便去找程如州。
程如州況特殊,他雖然是大人,但是他瘋瘋癲癲的,有時候像個孩子,有時候像個瘋子,好在他雖然和孩子一樣卻從來不傷人,大家這麼多年都了解,周圍的人大部分對他頗為寬容照顧,小孩子們也喜歡和他玩兒。
現在他跟著一幫孩子去拔草、撿柴火。
他們按照別人的指點,去了后面山腳下,就聽見有人喊道:“那幫混小子又打架呢!”
姜琳跟著程如山趕跑過去,隔著老遠就聽見一幫小子們在喊“打打打!”
“大傻州,快跑,他們打你去了!”
“哎呀……大傻州,你真打啊……疼死了!”
“此一番到在兩軍陣,我不殺安王賊我永不回家門。”突然就響起一道唱腔,那聲音清亮高,響遏行云,突兀地響起來,給姜琳嚇一跳。
程如山聽見大哥唱戲就不著急了,每次贏了或者高興,程如州就會唱戲。
他對姜琳道:“聽爹說,大哥小時候凈被大娘著幫忙念戲本子,他最討厭的,結果大娘沒了以后,他反而會唱戲了。”
到了跟前,姜琳看到一群孩子夾著一個高大的男子,正在那里打打鬧鬧的。
程如州個子比程如山略矮一點,更纖瘦些,穿著背心頭,頭發剪得糟糟的,一張臉卻俊得很,表和孩子一樣調皮夸張。他正和幾個半大小子鬧在一起,追著一個小子打:“碩鼠,看你還我家糧食。”
大寶小寶下了地,跑過去好奇地看他。
程如州扭頭看到大寶小寶,哈哈笑道:“小冬生,你咋才來?哎呀……老天爺爺啊,怎麼兩個小冬生?”他使勁眼睛,“完蛋,我眼睛瞎了,瞎了!”
那幾個孩子就笑話他,“大傻州,瞎就看不見,怎麼能看見倆?”
程如州立刻招呼大寶小寶:“大冬生小冬生,趕來打耗子,他們專門咱們糧食。”
姜琳觀察一下,對程如山道:“大哥說話很正常,看起來像孩子一樣。”有些人傻了是話也說不清楚的,可程如州話說得很清楚,如果不看人,單聽話還覺得沒問題呢。
程如山道:“他經常不知道自己是誰,也忘了自己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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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琳尋思難道因為創傷太大,導致選擇忘或者記憶錯?
程如山:“大哥,咱回家了。”
程如州卻不理他,反而盯著姜琳看,眼神出茫然,突然他大喊道:“娘,你終于來接我了!”
他拔腳就朝著姜琳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喊:“娘,娘!”
大寶小寶目瞪口呆變倆傻狍子。
姜琳:“!!!”
程如山攬著的腰,聲道:“別怕,大哥不傷人的。”
程如州跑得很快,眨眼就到了跟前,撲通跪在姜琳腳下,張開雙臂一把就抱住的腰,仰頭看著,臉上充滿孩子的孺慕之,“娘,你終于來接我啦。”
他把臉在上,一副幸福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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