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福軍和程福聯倆人,雖然沒大本事,卻會看風向,現在很聽程如山和姜琳的。再有商宗慧幾個有腦瓜的年輕人撐著,那些想耍心機的,還真是無施展。
大家接了程蘊之等人回家,程福軍吆喝道:“好了,咱們可以殺豬分了,連分三天。”
村里條件好,糧食多,又允許家家戶戶自己養豬,除了上繳任務的,還能留下百來頭,比起從前多了五十多頭呢。
大隊一說殺豬,水槐村幾個生產隊直接弄出五十頭豬來,殺豬過年。
男人們就去張羅殺豬,商宗慧等人幫姜琳一家安頓下。
平時大家沒斷聯系,日常寫信、急事就電報,程如山還會定期回來看看,給代銷點帶貨,給大隊帶收音機、城里的稀罕來。
房子是商宗慧和幾個知青給照顧的,維護得很好,花花草草也照顧得很到位,商宗慧還領著人刷了新的油漆。
程蘊之和閆潤芝一進門,就覺得煥然一新,沒有半點頹敗之氣,看得心都格外好。
“可真是激你們呢。”閆潤芝趕拿城里帶回來的糖果點心分給大家伙兒。
程如海也領著老婆孩子殷勤地伺候著,“爹、娘,那畝閑地和菜園我都給照顧得好著呢。菜園里還有菠菜韭菜,用麥糠玉米秸蓋著,過年就能吃的。”
閆潤芝也不吝嗇夸獎,把他們夸一通,分一些糖果給孩子們。
人們在家里收拾,程如山陪著程蘊之,帶著文生大寶小寶等人先去祖墳填土除草,等年三十再正式祭拜。
休息了兩天,姜琳去找程玉蓮、程福軍幾個大隊干部,問問揚紅大隊計劃生育的事兒。
程玉蓮:“哈哈,大學生,你只管放心,咱們大隊婦都忙著賺錢,本不想生多孩子。”
如今鄉下也是刷滿了石灰水的標語,什麼“一人結扎,全家榮”“一人超生,全村倒霉”“寧可流一千,不可生一個”“普及一胎,控制二胎,消滅三胎”“不結扎,沒工分”……
姜琳他們這一路過來,看得簡直無語死。這樣簡單暴的標語,嚇唬誰呢?鄉下社員多半不識字,你哪怕刷上一萬句有什麼用?
只要經濟好了,大家有工作賺錢,誰還想那麼多呢。
當然,那些天生重男輕,一定要生個兒子的,誰也沒招。
姜琳是經歷過后世各種政策洗禮的,所以覺得哪怕現在計劃,大家也沒必要一定嚴防死守不許人家生。那些想生的,你再計劃,再房子牽牛的,人家該生還是生。不想生的,著生也覺得本太高不想生。
水槐村還好一些,標語也有沒那麼夸張。畢竟才開始,還沒到八十年代那麼暴直接。
姜琳和程玉蓮通一下,建議他們工作要緩和,沒必要為了計生和人結仇。
程玉蓮道:“其實咱們誰樂意去管人家生孩子啊,要是上頭沒任務,不下來,真是怎麼生就怎麼生。以前大家都是隨便生,家里普遍五六個,怎麼來著?我們也不管的。”
姜琳就把省城的計生規定告訴他們,讓他們也有個分寸,免得被下面要求。
程玉蓮:“你放心,咱們也跟計生辦。我得空去公社也提提意見。”
說實話,現在在廠子里賺錢,程玉蓮都不熱衷當那個婦主任了。尤其現在搞計生,整天開會,大喇叭吆喝,要求婦主任抓任務,每個人多個任務,流一個、結扎一個等等都有獎勵什麼的。跟前幾年運差不多,程玉蓮本不稀罕搞。
而程福軍和程福聯嘗到大隊副業的甜頭,因為政績好,村民們讓他倆一直連任,就算有人眼紅想換他倆都換不掉。所以,他們也樂意聽姜琳的話。姜琳現在可是大學生,全縣第一,縣委都尊重的,他們更把當文曲星一樣供著。
說啥聽啥。
程福軍等人一合計,就把大隊標語給改掉,“生孩子多種樹”“生孩子多養豬”“生孩子多打磚”……
一系列的水槐村特標語出墻。
這兩天殺豬分的時候,大隊會計就領著倆宣傳員刷標語。
文生領著大寶小寶幾個在看殺豬的,又去看刷標語的。
文生站在墻上念:“生孩子多養豬。”
大寶:“我咋聽著那麼別扭。”
小寶:“這就是說我寶生還不如豬?喵的,我生氣了!我要給搞破壞!”
他對文生和大寶道:“晚上出來,敢不敢?”
大寶:“有什麼不敢的,不過,稚,沒用。”
人家也沒說寶生不如豬嘛,自己激個啥。
小寶還是不爽,他決定把這個編在自己的故事里,這一次故事的主角是寶生,而不是冬生和琳琳。有那麼一個豬豬王國,它們說人類孩子不如豬,把小孩子都抓起來。寶生就是其中一個被抓起來的小孩子,聰明、勇敢、機靈可,克服重重困難,最終打敗了豬頭三大王,救出了所有的孩子。當然,故事的重點就在寶生是如何一次次克服困難,一次次打敗豬頭小隊的。
哥三個跑回家,就見閆潤芝和程蘊之正在理豬。
他們家分的、買的,有半頭豬還多!
閆潤芝:“文生快來,幫嫲嫲切,你們想不想做臘腸、香腸了?”今年豬多,他們可以自己做臘、香腸,過了年帶回去能吃很久,還能分給親家一些。
文生長一邁,就坐在板凳上,鄭重其事道:“我決定多弄些豬回來。”
閆潤芝笑道:“咋了?”
小寶就把寶生不如豬的事兒說一下,真的好氣哦!
雖然人家也沒說寶生不如豬,是他自己對號座,可小孩子就是這麼直接。我寶生還有幾個月要來了呢,你們卻說生孩子多養豬。
閆潤芝被逗得哈哈大笑,對屋里的姜琳道:“寶兒娘,你可聽見了。”
姜琳正在畫一些設計稿子,用鉛筆著臉頰,笑道:“真是小孩子戲多。不要對號座啊,這不是撿罵嗎?人家不可能刷標語還得‘生孩子多種樹’加個解釋沒說你寶生吧。哈哈哈。”
大寶突然想明白一個問題,之前沒留意的,現在聽人家說多了,他也懂了。
他問道:“媽,那是不是我們只有一個寶生,不會再有第二個寶生了?”
現在鋪天蓋地都是計劃生育宣傳語,之前沒在意,后來就生氣寶生被人貶低,這會兒他回過味兒來。
計劃,那意味著媽也要被計劃?
那代表他們以后就只有一個寶生,不會有第二個寶生了?
這怎麼可以!
他和大寶一起,有伙伴,一點都不孤單。寶生就自己,該多孤單啊?
小哥倆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恐和憐憫。
他們趕跟文生解釋一下。
文生:“寶生一個就夠啦。我娘很辛苦的,除了你們我不想要太多弟弟妹妹啦。”
姜琳難的時候吐得昏天黑地,大家都看在眼里,替心疼。
大寶小寶雖然也心疼媽媽難,可他們并不知道這個難和寶生有關,他們覺得只是媽媽生病而已。
現在聽文生這麼說,他們又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原來媽媽難是因為寶生折騰嗎?
大寶:“怎麼寶生這麼不乖?”
還沒來就折騰媽媽,這樣怎麼行呢?比小軍還熊?那等來了,可得好好教育呢。
小寶卻想:“琳琳好辛苦,要這樣那還是算了。就要一個寶生好了,不要第二個第三個寶生了。”
大寶很嚴肅地點點頭,“是要這樣的。”
閆潤芝和程蘊之已經笑得不行,這倆孩子,戲真多,考慮問題還有模有樣,跟大人似的呢。
小哥倆又跑屋里去跟姜琳膩歪一會兒,安安,表達一下自己對媽媽的和激以及關心,并且保證,以后更乖,絕對不讓媽媽難。
這樣懂事的孩子,簡直天底下難尋,可給姜琳得一塌糊涂。
“有你們,媽媽好幸福哦。”姜琳笑彎了眼睛,清澈的眼睛映著窗外的,眸瞳就了淺咖,琉璃一樣麗。
“我爸呢?”大寶問:“我們要告訴爸爸,讓他去跟送子還是誰說說,寶生來了以后,不要再送別的弟弟妹妹過來了。”
既不能讓媽媽罪,也不能讓人計劃到。
因為這個,大寶雖然覺得送子是迷信,但是自己還沒研究明白寶寶到底是哪里來的,暫時也只能用這個說法。
姜琳樂不可支,小孩子總是誤打誤撞對了,“爸爸去縣里,差不多該回來了吧。”程如山跟說要回來吃晚飯的。
大寶小寶就要拉著文生去南路口接爸爸。
文生:“你倆去,我幫嫲嫲切。”
大寶小寶就跑了。
閆潤芝對文生道:“文生,你想去就去,沒關系的,等你爹回來切也行。”
程如山刀功好,切簡直了。
文生:“嫲嫲,我要切,我娘喜歡吃香腸。”
娘喜歡吃自家家灌的香腸,他要多切一些,讓娘有的吃。他竟然還清楚地記的娘說做香腸要用白酒、辣椒、花椒、胡椒、桂、糖等腌,使勁,把調料都進去,這樣出來的特別好吃。
閆潤芝笑道:“文生真是個孝順孩子,你娘現在懷了寶寶,挑,可喜歡吃自家灌的香腸。”
文生表一怔,切的作停下來,他腦子里轟隆隆的,那句話就來回地響,“文生,你娘現在懷了寶寶,挑,可喜歡吃自家灌的香腸,你別吃啊,留給你娘吃。這腸爹弄來的不容易,你別饞都給吃了。你要做個孝順的孩子。”
閆潤芝看他表有些愣忡,笑道:“怎麼啦?”
文生喃喃道:“我爹說,讓我別饞吃娘的香腸,我娘懷了寶寶……”
閆潤芝隨口道:“你爹逗你玩的,嫲嫲灌多些,讓你們都有的吃。”
一轉眼卻看文生怔怔地流下眼淚。
閆潤芝忙道:“文生,你咋啦?”
文生搖頭,“我也不知道,就是難。”他好像要想起什麼,又記不清楚,腦子里渾渾噩噩的非常難,讓他悶嘔煩躁不安。
姜琳在炕上聽見,下了地走到堂屋,朝著文生笑道:“文生,你難什麼?大過年的,咱們有吃,有戲唱,娘不知道多開心呢。”
笑盈盈的,穿著紅底黃花的小棉襖,眉目溫端莊,氣質嫻靜優雅。
文生立刻笑起來,“娘!”在看到姜琳的那一瞬間,腦子里那些繁雜的想法瞬間退散。
姜琳上前抱抱他,“謝謝文生,要做這麼多香腸給娘吃,娘開心著呢,寶寶也開心。”
文生就越發高興,“那我多切一些。”
……
此時程如山已經從縣里回來正在公社和干部們聊天。
這時候雖然革委會還沒正式取消,不過很多地方都開始稱呼人民政府,不再用革委會這個稱呼。大家似乎從上到下,對革委會的印象都不是很好。
他雖然在省軍區工作,卻也沒有放手不管家鄉的事兒。他見慣基層員的百態,也了解很多人的心思,有些人如果被盯著、鼓勵、監督,表現就會越來越好,既不會為不思進取的油子,也不會為削尖腦袋只管往上鉆的錐子。
他和公社干部聊了聊,覺他們還是充滿激和向往的。
“能夠讓老百姓吃飽飯,這就是一個了不起的政績。”程如山是這樣鼓勵他們的。
不必說那些虛的,填飽肚子是第一要的。說四人組不好,文g破壞了經濟建設。那麼現在,拿出應有的狀態來,把經濟搞搞好,讓老百姓填飽肚子,不需要教著老百姓說什麼話,他們就會發自肺腑地說出現在比過去強,這樣基層干部臉上也有。
“大家都是這個意思呢,卯著勁要為人民服務!”眾人笑起來,“咱們努力帶領全公社搞建設、發展經濟、致富。”
說了一些改革開放的事兒,又說到最近的計劃生育。
有個人閑提了一句,程福貴三兒媳懷孕了,時間有些微妙,就在計劃生育的杠上,其實是可計劃可不計劃的。
程如山自然知道什麼意思,他也不說破,淡淡道:“一切按規定來。”
程福貴有三個兒子,大兒子已經有四個孩子其中兩個兒子,二兒子三個孩子其中一個兒子,三兒子一個閨,才三歲,沒有兒子。
按照規定,大兒媳二兒媳都不能再生,們也沒懷孕。三兒媳懷孕,但是時間有點微妙,一胎才三歲,按說得等五周歲再生,現在懷孕就不那麼合規定。而且懷孕的那個月正好是1月份,如果玩弄一下文字游戲,就說去年懷上的也沒什麼不對,但是如果較真算得日子比較準確,那就在元旦以后。
這就要看計生辦的人怎麼置,是想湊任務數,還是賣個人。一般他們活一下,基本沒人管就那麼過去了。
程如山說一切按規定來,有人就解讀為:他程福貴還要那麼多孫子干嘛?
因為程如山說那句話的時候,雖然還延續著上一個話題留下的禮貌笑容,眼神卻是冷而淡漠的,沒有一點笑意。
眾人就知道程如山這人和從前一點沒變,該狠還是狠,該毒還是毒,不會因為他看起來隨和就真隨和。
他把程福萬的孫子程信達瘋的事兒,他們還心有余悸,千萬不要和他對著干。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說的就是這樣的回。
“程福貴況不大好,也開始瘋瘋癲癲了。”有人說起來,“前幾天我去農場接任務,看見他差點沒認出來。弓著腰、駝著背、草似的白頭發,一張臉跟樹瘤子似的。要不是他我,我真沒認出來。”
“他也是罪有應得,在勞改農場還惹事呢,挑撥是非,還想聚眾鬧事,結果被揪出來狠狠批了一通,關閉、開會檢討、參加重力勞。”
他們沒說的是,還有那麼一撥兩撥人專門盯著他,全天候360°無死角地進行各種照顧。
勞改農場和監獄差不多,要打人不出傷,又疼,有的是辦法。要折磨一個人,不用手,專門進行神制,要迫他崩潰,也有的是辦法。
當年程榮之、程蘊之兄弟在農場有人關照,雖然參加勞,卻沒人能害他們命。
程福貴也算有人關照,不過是負面的,這麼關照下來,既要他死不了,還要他活不舒服,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今已經開始瘋瘋癲癲的,甚至說出“有人天天對著我腦子說什麼,讓我上吊,讓我上吊的,我才不聽的。”
他這樣,他侄子程信達早就瘋得徹底,時不時地狂躁一下,要放狗咬死所有人!然后就被捆起來打針,關起來冷靜,這麼下來整個人已經完全木訥呆滯,再也不是個人了。
聽他們說話,程如山卻不發表任何見解,也不話,等時間差不多他起告辭。
“咱們公社的棗園、山楂園不能荒廢,現在改革開放,以后對外貿易會多起來。大家還是想想怎麼做更好的新產品,先拿到省城去,如果反應好,再試試對外貿易。”
程如山消息靈通,知道中央正在商量經濟特區的事,要逐步放開對外貿易。據他的判斷,既然工作重心轉移到發展經濟上來,那出口進口必然會多起來。現今國工業水平不行,要想出口高科技產品也不可能,政府想出口創外匯,除了廉價勞力就是農產品。誰在這上面打開對外貿易的通道,誰就是改革開放的功臣,政績自然會起飛。
“真的?”公社干部們震驚了,他們可從來沒想過這麼大的計劃,沒那個野心啊。
按照他們的想法,支持大隊副業,讓社員們吃飽飯就很了不起呢。
沒想到程如山還給他們畫了這樣一個天大的餅。
程如山:“我們非常有特點的大蔥、紅菠菜都可以試試。”
雖然把最好的拿去出口很氣人,可為了換外匯做更大的事,也不得不如此。
被他這麼一說大家都激起來,一下子覺豪萬丈,要沖出亞洲沖向世界了。
程如山也不多說,他只負責提個頭兒,怎麼做還是靠他們,畢竟他也不可能去管什麼棗園大蔥的,他能做的就是幫他們提出好的建議,然后疏通運輸環節。
他走出公社辦公室的時候,正好看到程福貴大兒子急匆匆過來。
程福貴大兒子連和他對峙的勇氣也沒用,被程如山看一眼就趕袖著手退到一邊,哪里敢攘其鋒芒?他是來懇求把程福貴接回家過年的,結果遭到公社干部的一致反對。
本沒有一個人為他說話。
程如山挑了挑眉,又迅速放下,然后不疾不徐地走出公社。
人生還長,路還遠,不應該著急。既要靜下心來欣賞沿途的風,又要好好品味這人生的酸甜暖涼。
要一個人家破人亡境況凄涼,不分時代!他自認不是一個善良的人,記又好,端的是恩怨分明,睚眥必報。
他回家,在村口就遇到來接他的大寶小寶,冷酷的氣勢水般退去,眉眼也變得溫起來。
大寶小寶看他回來高興地跑上前,小寶拉著他的手,跟他講接完寶生就不要再接別的弟弟妹妹了。
程如山笑了笑,“為什麼?”
大寶:“我媽媽好辛苦,我們不想總是遭罪。”
小寶也點頭,“是呢,冬生,琳琳好可憐啊,都不吃了呢。”
程如山心里的,大手他的頭,“好,咱們接了寶生,就不要別的孩子來我們家了。”
回到家,姜琳在堂屋設計圖樣,文生切,程蘊之幫著閆潤芝腌。弄好以后,靜置一段時間,就可以灌腸啦。腸是段長安和朱俊杰出車特意幫他們帶回來的,足夠用的。
父子三人看著姜琳瞅著那一盆流口水,默默地對視了一眼。
說好的琳琳好可憐,都不吃了呢?
姜琳回頭朝他微微一笑,“晚上咱們燉吧,我突然好饞啊,好想吃紅燒!”
紅燒、東坡、扣、壇、把子、白切……姜琳一邊咽口水,一邊著肚子憧憬,真的突然好饞好饞,覺肚子虧了好久沒滿足,想起大魚大,一點都不犯惡心了。我要吃,我要吃,啊啊啊啊!
程如山:“……不犯膩歪了嗎?”
姜琳嚴肅道:“大過年的誰那麼矯?吃還膩歪?那是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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