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聲。
一雙平底布鞋丟在姜婉蘭面前。
面前的男人在消失八分鐘后又回來了,額間覆著薄薄的汗意,彎腰利落地把手銬解了,整個過程沒到姜婉蘭和劉奕華一下。
姜婉蘭罵人的話還卡在嚨里,看著這雙鞋脾氣倒是發不出來了,但心里已經把邢驚遲罵了個遍,至于把他們銬起來嗎。果然阮枝的老公也和一樣討厭。
阮枝一見邢驚遲就站起了,一眼就看出來他走了那條小們走的路,他肩上沾著只有那條路上生長著的刺叢。
邢驚遲剛轉就對上了阮枝溜圓的眼睛,又瞪他。
不等他問小青瓷就迎了上來,從包里拿出紙巾和水,一點兒也不嫌臟就往他上,“你給我站著,不許。”
說著阮枝把水遞給邢驚遲。
踮腳把他額間和頸側的汗都去,小聲叨叨:“要這麼著急嗎,就十幾分鐘的事,非得往那兒走。你也是小嗎?”
邢驚遲角微挑,黑眸里映出些許笑意:“著急。”
他能不著急嗎,家里就這麼一尊小青瓷,名貴又漂亮。要是丟了他這輩子都別想過安穩日子了,可不得趕回來把人看住。
阮枝輕哼一聲,朝著換好鞋的姜婉蘭道:“走了。”
劉奕華扶起姜婉蘭,姜婉蘭看著阮枝和邢驚遲的背影,不不愿地說了句謝謝,聲音輕的就跟這林間的葉子落下似的。
阮枝就當沒聽到,拉著人往山路上走。
約莫過了二十分鐘。
山寺飛檐的一角和藍天一塊兒映他們的眼簾。
等進了山道之后路漸漸變得寬敞起來,兩側種滿了雀舌黃楊和未開的紫荊,淡淡的香燭味順著風飄山道,再往回看能看到層層疊疊的林。
寺廟門口掛著牌匾,上頭寫著龍飛舞的三個大字:三藐寺。
姜婉蘭和劉奕華看到這三個字都怔了一下,這字跡他們一眼就能認出來,這居然是他們館長賀蘭鈞的字跡。兩人心里雖然有疑但也沒問。
走門口后便是前殿。
院里有兩個小沙彌正在打掃,穿著僧袍掛著念珠,白白凈凈還怪可的。
院中種著兩棵百年香樟,傘狀的樹冠將大部分的都擋住,郁郁蔥蔥的枝葉自由地往高展而去,直直越過了屋檐。
繞過放生池就到了大雄寶殿。
殿前栽著幾株桂花,兩側花壇邊的山茶盛開,紅艷艷的花朵在這一片綠中顯得格外漂亮,往后便是排的馬尾松,高聳拔。
阮枝隨手招來一個小沙彌,彎下腰輕聲問:“空蟬師父在藏經閣還是小院里?”
小沙彌雙手合十,歪著腦袋靜靜地想了一會兒才用小音回答阮枝:“施主,空蟬師叔在小院里,他說今日有客人來。”
阮枝對小沙彌笑了一下:“謝謝你。”
小沙彌抿抿,也害地朝阮枝笑了一下。
邢驚遲抱著臂盯著阮枝和這個小不點兒,這兩個人就說兩句話的時間還笑來笑去,有什麼好笑的。
邊上的劉奕華地抱著手里的畫,看起來既張又激。而姜婉蘭卻覺得有點兒奇怪,阮枝看起來怎麼對這個地方這麼悉的模樣。
側頭悄聲問:“奕華,你們朱教授以前有沒有讓阮枝來過這里?”
劉奕華想了想,誠實地搖頭:“我不太清楚。”
在兩人談的時候阮枝已經往前頭走去,七歪八繞地就帶他們拐了一個院子里。這小院子不像是在寺廟的,倒像是某個居人士住的。
院子里不有花圃和菜圃,還有藥圃。
乍一眼去,下的小院子好不熱鬧,到都是生機的模樣。
阮枝盯著小院子看了一會兒,朝劉奕華和姜婉蘭擺擺手:“你們自己進去,要見的人就在里頭等你們。”
劉奕華忙不迭地點頭。姜婉蘭狐疑地看了阮枝一眼,問:“你怎麼不進去?”
阮枝的目仍落在院子里,頭也沒回:“有事。”
姜婉蘭撇撇,心想那可是顧衍誒,這麼好的機會阮枝居然不進去見一面。這個人果然是走后門進來的,腦子一看就不怎麼靈。
等姜婉蘭和劉奕華一走,阮枝就進了園圃里。
邢驚遲忙上前扶著,低聲問:“怎麼了?”
阮枝鼓起臉,一臉不高興的模樣,指著花圃里的花苗小聲抱怨:“這花下地沒一個月呢就死啦!山里日頭好但也冷,師父種的太早了,也不澆水。”
說著阮枝蹲下用手開土壤瞧了一眼,心想沒救了。
又往隔壁菜圃張了一下,指使邢驚遲:“邢驚遲,菜圃前邊往左拐有口井,邊上有桶和水勺,你去打桶水來給這些菜洗洗澡。”
邢驚遲的視線在蔥白的指尖停留一瞬,把里的話咽了下去。
十分鐘后。
劉奕華和姜婉蘭從僧舍里出來,看見的就是阮枝和邢驚遲蹲在人家的菜地里,且出了爪子企圖對人家的菜做些什麼。
兩個人愣在原地。
這是干什麼?
“小枝兒,不理我啦?”
溫和清潤的男聲自后響起,劉奕華和姜婉蘭作同步地朝后看去。
方才在他們面前從始至終都平靜無緒起伏的空蟬此時竟出了些許笑意,那副慈悲的面孔終于有了變化,多了一人味。
姜婉蘭怔怔地朝菜圃里的阮枝看去,剛才他們的對話猶在耳邊。空蟬告訴他們這里沒有顧先生也沒有顧衍,這里只有空蟬。
而現在空蟬居然對著阮枝笑。
阮枝抬頭悶悶地看了一眼那個锃亮的頭,雖然師父剃了頭也英俊無比,但剃了頭這老頭可比以前難搞多了,仿佛把往前幾十年的小子都使出來了。
阮枝輕哼一聲:“明明藥圃的藥都長得好好的,還種了新藥。偏偏把花種死了,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搗鼓你那些寶貝的時候就不能順手給這些花苗澆點水嗎?”
空蟬半個子就掩在影里,邢驚遲沒看清他的模樣。直到他抬腳出僧房,出來的僧人穿著一塵不染的長袍,手里拿著念珠,即便上了年紀也難掩他的英俊,只眉眼間的皺紋顯了他歲數不小了,他的目和清凈,但這只是向阮枝的時候,等看向邢驚遲時他又變了空蟬。
空蟬緩步走到菜圃跟前,輕聲應:“我不是故意的,是前段時間山里下了雪。我一早起來就把雪都除去了,還是沒救回來。”
阮枝瞅他一眼,氣不錯,想來最近還好。
指了指邊的邢驚遲:“諾,這就是我結婚對象,邢驚遲。”
空蟬將視線落在邢驚遲上,五冷,眉目清朗,目深邃,看起來相貌不錯。他掃過邢驚遲的四肢和后腰,還是個警察。
許久,空蟬朝他點點頭:“我空蟬就好。”
邢驚遲對上他的視線,不躲不退:“師父。”
阮枝一聽就笑了,忙移開臉地笑。
空蟬在心里嘆了口氣,這小丫頭這麼多年了一點兒都沒變過,他能怎麼辦呢,只能應下:“平日里勞煩你多照顧些小枝兒,雖氣大但心也。”
邢驚遲頓了片刻:“氣不大,是照顧我。”
阮枝手里的作不由慢了下來,悄悄看了一眼一臉正經的邢驚遲,心想這男人不僅會聊天還會哄人。同時也豎起了耳朵聽師父怎麼回。
空蟬:“呵呵。”
阮枝:“......”
這小老頭脾氣是越來越古怪了。
空蟬想起劉奕華和姜婉蘭,不由低聲問:“小枝兒,徽城造的紙去年我和你提過。今兒怎麼還把人帶過來了,朱教授讓你帶來的?”
阮枝“嗯”了一聲。
空蟬嘆了口氣,一個賀蘭鈞就夠讓他煩了的,又來一個姓朱的。這都六年了,這兩個人還沒放棄讓他還俗的念頭。
阮枝把這些小花苗和小菜苗收拾的水汪汪的,隨口問道:“朱教授說賀蘭叔叔讓你修佛頭,在這里你方便嗎?修到哪兒了?刻刀還能用嗎?”
空蟬無奈地應:“東西賀蘭鈞都給我備好了,一車一車地運來。昨兒剛粘完佛像殘片,過兩天再準備對佛像的復原。”
阮枝笑了一下:“躲在這兒這麼久你有哪年真的清凈過,我都聞到環氧樹脂的味道了。”
空蟬對佛像進行粘的時候用的就是環氧樹脂膠粘劑,工藝能好,膠接強度高,收率小,防水阻燃抗老化,還耐熱耐寒,這膠就是有點脆。所以他用的環氧樹脂是理過的,提前加了低分子聚酰胺膠樹脂來增韌。
空蟬轉了轉手上的念珠,悠悠道:“我可不用每個月都做漿糊。”
這邊阮枝和空蟬聊得開心,另一邊的劉奕華和姜婉蘭都快石化了。這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看起來為什麼這麼稔,而且阮枝的老公還空蟬“師父”,老公不是警察嗎?怎麼會和顧衍扯上關系。
今天有外人在,阮枝沒多留,把帶來的茶葉塞給師父就揮揮小手準備走了。
空蟬溫聲道:“小枝兒,下回來我給你做青團吃,松花餡的。”
阮枝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叮囑道:“山里冷,晚上別在禪房坐太久,我給你買的維生素記得吃。下回來我要檢查。”
空蟬眉間多了些笑意:“知道啦,快下山去吧,路上小心。”
阮枝又看了的師父一眼,拉著邢驚遲走了,今天過來的目的本就是讓他見邢驚遲一面,目的達到了也就可以離開了。
阮枝一行人走后,空蟬對著菜圃里的小菜苗看了許久,喃喃道:“看著還真是神了點,行,改明兒給你們澆澆水。”
...
山寺門口。
姜婉蘭上前幾步湊到阮枝后,不停追問:“阮枝,你和空..顧先生是什麼關系?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你居然認識顧先生?”
劉奕華在一邊沒說話。
阮枝瞥了姜婉蘭一眼,心想這個人怎麼這麼多問題。
張就來:“我以前也是這寺里的,前兩年剛還俗。”
姜婉蘭一頓:“你說真的?”
邢驚遲眉心一跳,再問下去也不知小青瓷還能胡謅些什麼出來。他把人往自己邊一拉,在面前蹲下:“下山的路不好走,我背你。”
阮枝彎了彎,得意地看姜婉蘭一眼:“當然是真的,我們先下山了。”
姜婉蘭:“......”
邢驚遲背著阮枝很快就消失在了姜婉蘭和劉奕華面前,劉奕華手里抱著畫還提著姜婉蘭的鞋子,他提醒道:“蘭蘭,這廟里可都是和尚。”
姜婉蘭:“...騙我!”
真的很討厭阮枝!
姜婉蘭的氣急敗壞完全沒能影響阮枝。趴在邢驚遲背上,什麼都不用擔心,只要摟著他的脖子晃著腳就好了。
沒有雨的午后,溫暖又舒服。
山里的溫度比外面低一些,暖洋洋的日頭照在上驅散了這丁點兒寒意,山野間已有春花綻放,點綴著一片蔥蘢的野林。
阮枝趴在邢驚遲寬闊的背上險些睡過去,接著他肩膀的力道往上蹭了蹭,想湊到他耳邊和他說句話。但還沒開口就聽下的人沉聲道:“你別。”
阮枝頓了片刻,然后往邢驚遲耳邊一趴:“我就想和你說句話。”
看不見底下的男人是個什麼神。
邢驚遲著眼,頭滾,小臂上青筋凸顯了一瞬。耳邊的呼吸輕輕的,他背上也是的一片,這人哪兒都是的。
他低啞著嗓子應:“我聽著,不用離那麼近。”
阮枝著邢驚遲的后頸,下過男人實的,閉著眼睛道:“這個周末不用去看我外公了,他臨時有事跑別的地方看展去了。”
阮枝的外公阮梅琛是城著名的收藏家和古書畫鑒定家,只有阮清這麼一個兒,所以任誰都想不到阮枝和阮梅琛的關系。當初阮枝要和邢驚遲結婚那會兒阮梅琛氣得要鬧著離家出走,這周也不知是真的去看展了還是不想看見他們干脆跑了。
邢驚遲聽他爺爺提起過這麼一段,他也不惱反而笑了一下:“你外公是不待見邢家還是不待見我?”
阮枝搖搖頭:“都不是,他就是不待見我爸。當時我爸媽談那會兒他就不同意,我媽格強勢,我爸也是個倔脾氣,起初日子也能過。后來生了我,兩個人也越來越忙,家庭矛盾就越來越凸顯,還好這兩個人都理智,及時止損。”
“這婚事又是因我爺爺而起,我外公就更生氣了。我婚禮他都氣得沒來,我哄了好些日子才讓他出個笑臉,居然又跑了。”
說著說著阮枝還有點兒郁悶。
這幾個老頭子一個比一個難搞。
阮枝說起林千尋和阮清的事兒還有點慨,小聲地嘆了口氣:“邢驚遲,以后我們也一樣。如果不合適了,不用勉強。”
男人的腳步驟然停住。
阮枝抬頭:“嗯?”
怎麼不走了呢?
片刻后,邢驚遲加快了步子下山,半天都沒說話。
阮枝后知后覺地發現這個男人似乎又生氣了。懵了一下,這生的什麼氣呢。
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說的話,難不是因為那句“如果不合適了,不用勉強”?
阮枝悶悶地看了一眼邢驚遲的后腦勺。倒要看看有一天那只“雀兒”從天邊飛來了,這個男人會怎麼辦,還生起氣來了。
到了山腰阮枝被邢驚遲塞進了副駕駛,他把門一關,自己沒上車,繞到另一側車門口等人。
阮枝在下山的路上就困了,見邢驚遲生悶氣也沒不識趣地湊上去,把安全帶一系再掏出他的墨鏡一帶就開始睡午覺。
倚在車門邊的男人有一搭沒一搭地玩著手里的打火機。
手里的打火機是最簡單的金屬款式,是他剛進突擊隊的時候他的第一個隊長送的,后來隊長殉職,他再也沒換過打火機。
這麼些年下來,邢驚遲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了生離死別。
在阮枝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的心仍是不可避免的了一下,但他明白阮枝說的是正確的,如果有一天他們過不下去了的確沒必要再勉強。
邢驚遲越想越煩,點了煙咬在里。
直到一煙燃盡后邊兩個人才姍姍來遲,他側頭瞥了一眼車,阮枝已經靠在座椅上睡著了,手里還抱著個小海豚。
以往這樣綿綿的東西絕對不會出現在邢驚遲的車里。自從阮枝開始坐這輛車之后他的車里就出現了很多不屬于他的東西。
邢驚遲發現這樣的改變,他并不討厭甚至還有點兒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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