籌備開公司,老隊長比誰都積極。
江滿這個人混日子的態度,生活第一位,工作掙錢的事按部就班來就好。大過年的,整天忙著吃吃喝喝辦年貨,準備過年呢,臘月二十八燒家裏最大的地鍋,蒸了一鍋白饅頭,一鍋紅豆饅頭,再來一鍋餡包子。
姚志華幫燒火,暢暢和小陸楊跟他三人排排坐,坐小板凳上,吃鍋底燒的紅薯。
「蒸這麼多呀。」
「不多啊。」江滿吹著手指,快速把一個個雪白的大包子從鍋里拿出來,放在蓋簾上晾,這天氣,蒸好了儘管放著,「正月十五之前,我都不打算專門做面飯了。」
姚志華:「那再蒸一鍋白菜豆腐的唄?」
「你上一句話還嫌多呢。」江滿鄙夷的眼神,這個吃貨。想了想說,「要不就再蒸一鍋,一半白菜豆腐,一半乾菜的,行不行?穀雨吃乾菜的,過年一家子肯定要來。」
江滿把滿滿一蓋簾的包子端出去,放在院裏的凳子上,大冷天,一會兒就涼了,凍一凍收到筐里,想吃的時候熱一下就行了。
回到廚房,拿了旁邊留下晚飯的包子,掰開一個給倆小孩:「別吃太多紅薯了,會肚子脹氣,一人再吃半個包子。」
小孩過年不停吃,等會兒再給喝點,晚飯都不用專門吃了。
又拿一個掰開兩半,遞給姚志華一半,姚志華一口咬下去,點點頭:「嗯,就是這個味兒,餡兒好吃,和有,跟滬城那個小籠包似的。」低頭問倆小孩,「好不好吃?」
倆小孩一起捧場地喊好吃。
「做餡加點豬皮凍進去就行了。」江滿笑。
老隊長進來的時候,便看到這麼一副畫面,大人小孩都在廚房,排排坐吃包子。
見老隊長來了,兩個大人起迎了一下,乾脆老隊長也進廚房來坐,反正沒別人,廚房今天一直燒火蒸包子、蒸饅頭,別提多暖和了。
「叔你嘗一個,江滿剛包好的。」
姚志華遞過去一個包子,老隊長擺擺手:「不吃,哎呀暢暢媽呀,咱那個公司一堆事兒呢,你哪還有工夫蒸包子,這活兒別人干。還缺啥年貨,回頭都你嬸子來給你弄。志華也去,要寫的你幫著寫,回頭你嬸子來幫你們帶孩子。」
「……」江滿失笑,「叔,大過年的您就不能悠著點兒。急什麼呀,一會兒就給嬸子找這麼多事,您自己家裏就不過年呀。」
「嗐,我這不是想趕都弄好了,趁著過年,咱也熱熱鬧鬧搞個開業大會,趕幹起來,春耕農忙之前還能踏踏實實幹兩個月呢。」
「那也得過年啊。」江滿擺擺手,笑,「沒那麼急,過年不許幹活,老祖宗規定的。過了年咱先把和加工戶的事定下來,訂單簽下去,四嬸們給做個技培訓,手各家就可以開始幹了。」
老隊長看看人家小兩口優哉游哉的樣子,想想也是,似乎就他這麼火急火燎的,一個人也急不來呀,才終於安心坐下來。
「這孩子,過了年要走了啊,有福的孩子,跟你爸媽過好日子去嘍。」老隊長小陸楊的頭,「趕明兒有出息了,可別忘了是咱姚家村長大的孩子。」
小陸楊不吱聲。小男子漢對搬家的事並不是太喜歡,甚至還有點鬧緒。加上陸安平和肖秀玲兩口子,在一起就是那種溫溫存存的子,平常娘兒倆過日子,陸安平一回來,倒像是他和媽媽之間來了個「第三者」,爸爸貌似跟他搶媽媽來了。
可這麼大的孩子了,也知道那是他爸,不能攆他滾蛋,索還眼不見心不煩了,整天一有空就往江滿家跑,呆在江滿家裏比他自己家還多。
對此姚志華開玩笑說,這孩子我們家養的了,保姆費都不給,一天三頓得他爸媽哄回去。
年二十九又忙碌一天,吃的喝的都準備妥當了。年三十,姚志華和陸安平兩個「文化人」,被村民們抓差寫了大半天的春聯,有人還說大學生寫的春聯更吉利。
年初一,姚志華吃過餃子,照例一個人去老宅拜年。
毫無意外的遇到他兩個哥哥。二哥氣神還不錯,農村男人,雖然心裏仍然有個「想要兒子」的心結,可這兩年隨著老三姚琳琳大一些,招娣、領娣也都懂事,加上二嫂勤快,二嫂娘家也照顧他們,姚老二也看開了許多,有兒子我幸,沒兒子我命,先把眼前日子顧好了。
姚志華怕他大哥大嫂臉皮足夠厚,萬一再讓一堆孩子待會兒去他們家拜年,大過年江滿又得兌他。乾脆,先發了一圈歲錢,連二哥家的一樣,一人兩。
歲錢都給完了,不能再去了吧。
大嫂看見姚志華,剛鬧過,臉上多有點抹不開,強笑著打了招呼,很快就找借口帶著幾個孩子離開了。
大嫂一走,二嫂也帶著仨兒走人,姚香香剛去羊城打工沒兩個月,路太遠過年也就沒回來,很快就剩下三兄弟閑坐。
姚志國就期期艾艾地找了個話頭,問起村裏的「商貿公司」。
「不太清楚。」姚志華說,「我反正不在家混,我也不關心呀。」
「老三,你看,你能不能跟你媳婦說說,你看我們家人手多,我琢磨著也想當加工戶呢。」
姚志華對他大哥的小家子氣也是無奈,他們家干不幹加工戶,江滿還真不會理會,干不幹是他家自己的事,干不幹,江滿那個子,才懶得理會呢,只會當作姚家村其他人一樣,照章辦事。
姚志華:「這事你跟老隊長說啊,村裏張羅辦的公司,江滿又不是經理,還不知道再在這邊住幾天呢,也不打算管啥事。」
「你就別蒙我了。」姚志國說,「村裏誰不知道啊,出口合同是你媳婦跟外國人簽的,別人都不作數,村裏也越不過去,公司生意啥的究竟還是說了算。」頓了頓又著脖子問,「老三,你媳婦這回得掙不錢吧?要說咱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咱自己家不沾誰沾啊,你看我也能給公司管管事,不比讓老隊長、姚大軍那些人管強多了?」
「你說呢老二?」姚志國問老二姚志軍,「我聽說你媳婦也要干,要說收人家編的那些果盤啥的,賣給外國人肯定還賺錢,其實也不好賺自家人的錢,收咱們自家親兄弟的,價格是不是該高一點?」
說完頓了頓,再跟姚老頭和姚老太尋求支援,「爹,娘,你們說呢?」
姚老頭現在學聰明了,吧嗒吧嗒著煙袋也不發表意見。
其實也不是聰明,形勢比人強,自從江滿圖人家一半工分,當了個大隊會計,姚老頭就盡量躲著這個兒媳婦了。兒子也不向著他們,奉違的貨,姚老太又不止一次在江滿手上吃虧,輕易也不會往江滿跟前湊。
所以掐指一算,江滿跟這一對「公婆」一個村住著,實則基本見不著。
姚老大嘰嘰歪歪,姚志華也不著急,也不搭理他,就由著他說了一大堆,找了一圈的盟友,姚志華自顧自烤著火盆,眼皮都沒抬一下。
姚老二慢吞吞說:「大哥,你家要是開店做生意,我去買東西就能不給錢了?我也不能占你便宜呀。生意是生意,公司是公司,我聽隊長叔說了,人家是份制,村裏誰家都可以出錢參,一百塊一,東說了算,那又不是三嬸一個人的。」
姚志華籠著兩手烤火,終於抬頭笑了一下:「大哥你看,二哥都能明白的道理。再說你不找江滿、不找老隊長,你跟我說就更沒用了,我更不管事,我說話也不好使。」
「老三,你好好一個大男人,你大學生,那是你媳婦,連個人的家都不當,你說這話也不嫌窩囊。」姚志國被堵得窩氣,數落姚志華道,「不就是你大嫂因為孩子的事得罪了嗎,妯娌之間一點小事,現在能耐了,還得罪不起了?」
「你咋想咋想,你要想當加工戶,你去找老隊長報名,你干不幹,別在這兒沖我有本事,就會跟我窩裏橫。」姚志華丟下一句話,姚志軍,「二哥,走不走?一起出去遛遛。」
「老三,你才來多大會兒啊,陪娘多坐一會兒也不肯了。」姚老太罵道,「一個個的,白養了你們了。」
姚志華:「娘,我倒是想坐呢,這不是大哥嫌我窩囊嗎。」
姚老太一過年都心氣兒不順,整個村子都因為要掙錢了興兮兮的,走哪兒都能聽到村民談論江滿,一群農村婦,誇起人來天上有、地上全無,財神爺下凡了。
姚老太聽著心裏窩火又憋屈,還沒半點法子。尤其過年姚香香也沒回來,三個兒子都分家了,只剩下老公母倆相看兩厭,大過年的,老兩口冷冷清清。
其實姚志華看著也冷清,一年到頭的,也不是不想多陪他們坐坐,可他娘那個子,不用坐一會兒就得找事罵人。
好不容易今天初一,三個兒子都來了,剛坐一會兒又嘚啵上了。姚老太拉著個臉,氣哼哼責備姚志國:「老大你也是,不敢找那人,你沖老三嚷嚷,你不窩囊,你有出息,你三個兒子的人了,你去那個人手裏討生活?你可真有臉。」
「娘,我這不就是孩子多,負擔太重嗎,孩子大了等著花錢呢。」姚老大說。
「你有點出息。」姚老太罵道,「高產、高升十六七歲的男丁了,你他倆學編玉米皮,農村婦的活兒,將來能有啥出息?說賺錢,誰知道真假,那人還不知道能幹幾天呢。」
姚老太指著大兒子,「短見識的貨,你看看你妹,人家現在在羊城打工,一個月一百多塊呢,比誰都強。就是老三——」抬手一指姚志華,「老三就算大學畢了業,工作了又能拿多工資?我看咱家現在,就香香最有出息了。」
姚志華一聽,得,我還是先走吧。
跟他二哥使了個眼,兄弟倆借口還得去其他幾個老長輩家拜年,乾脆先走了。
這廂姚老太還在罵大兒子:「那個糟瘟的人,瞧見沒,老三還護著呢,你還真有臉去手裏打工幹活?你等過了年,跟香香寫信說一說,有機會把高產、高升也帶去南方打工,那才是好路子。」
姚老大一聽,也是啊,兩個兒子要是能去大城市打工多好,還更有面子,將來沒準把兩個妹妹也帶出去,這麼一盤算,比在村裏混強多了,還當什麼加工戶啊,指不定還得看江滿臉……越想越對,於是村裏別人家一個個報名參加,姚老大家也就沒參加,沒幹加工,也沒。
其實村裏大部分人家都沒。
有點出乎江滿的預料,在眼裏肯定掙錢的事,好機會。為了便於管理,一百塊錢一,也不算多,一般人家也拿得出來,本以為村民們應該會積極參加呢。
然而相對於拿錢,村民們更願意出力氣掙錢,不要本錢不用投,也不擔心有半點損失。
很多村民一聽說,我編個玉米皮墊子能掙六錢啊,編個高粱稈果盤一塊多啊,都特別積極,再一聽說,我可以,將來分紅掙更多錢,就不怎麼樂意了,要往裏頭拿錢啊。
有的說沒錢,一百塊錢一還真有人拿不出來的,有的說萬一他們賠了呢,我錢收不回來怎麼辦?
許多底層老百姓的思維就是這麼簡單,我是掙錢的,出力出工可以,凈賺的錢最好,有幾個願意往外掏錢呢。不敢投。
肖秀玲一個人蔘一千五,江滿一琢磨,反正將來還真不指靠這一個小公司賺錢,不影響一家三口花錢的前提下,出了一千塊。老隊長為了村裏的事業,拿出家裏這些年所有的積蓄,聽說又借了兩家親戚的錢,也出了一千塊。
其實這年代,指種地的農村人是真窮。
其他幾個村幹部好歹相信能掙錢,又在老村長的帶下,不管是借是挪,多則三百五百,的就一百,也都參了。
其他村民就了,大環境使然,一共參加的就那麼幾戶。肖四嬸最有魄力,自家年前剛賣了豬,連同這些年省吃儉用攢下的家底子,出了四百塊。聽說為了這四百塊,四叔四嬸還猶豫商量了老長時間呢。
肖大叔和肖大嬸一琢磨,閨參一千五,那是閨的,咱家還個兒子呢,肖餘糧雖然當兵去了部隊,可也還算姚家村的人啊,咱得給兒子也參加一份。乾脆,抖落抖落家底子,加上肖餘糧從部隊寄回來的津,陸安平大約背地裏再補點兒,湊個整,也參加了五百。
這裏要說姚二嫂家,二嫂家裏是窮,真窮,三個孩子都不大,買油買鹽的錢有時候都不夠,可幸運有個好娘家,娘家幾個兄弟聽說這事,合力給出了兩百。
也難怪姚老二對媳婦一直不錯了。姚老二雖然不滿足三個閨,自己怨命,卻也不會像有些垃圾男人那樣,打罵嫌棄老婆。先不說夫妻吧,二嫂有這麼個娘家,姚二哥總得恩,就算不恩,他也不敢啊,當娘家小舅子是擺設的?
一場「份制」下來,村裏誰家是個什麼層次地位、什麼經濟狀況,基本也就都看清楚了。
「暢暢媽,你看咱這份錢,夠不夠用啊?」老隊長對這狀況不是太滿意,擔憂地跑來問江滿。
「我看差不多夠了。」江滿說。
其實他們這麼個商貿質的公司,也用不了多啟資金,加工戶自家包工包料,原材料不用錢,只要把先期付給加工戶的資金解決掉,上半年第一批貨出口到日本,按照合同,松原那邊貨款同時付過來,他們就完全周轉過來了。
「隊長叔你別擔心,實在不夠咱再說。」江滿笑道,心說實在不行,他們還可以先給加工戶付一半的錢,等到對方貨款到位,他們再跟生產戶結清,生產戶反正沒啥投,他們出的價格本就不低,保證也願意的。
年初二是個熱鬧日子,按照習俗閨回門,先是江穀雨一早來了。劉江東去年調到別的鄉鎮,年紀輕輕升職當了鎮派出所的副所長,公婆就使力氣把江穀雨調去了縣城,在縣城供銷商場工作,家也搬回縣城了。
夫妻兩個帶著兒子劉文浩,來了先奔的江滿家,姐妹倆例行公事去娘家轉了一圈,帶點禮,陪著江老爹坐坐,到中午就回來了。
「我聽說秀玲姐要搬走了啊。」江穀雨摟著小陸楊,在他臉上擰了一把笑道,「楊楊,小姨會想你的。」
小男子漢有點不好意思了,便領著暢暢,用小車推著六個多月大的劉文浩,一起去院子裏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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