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您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皇帝的呼吸為之一頓，定定地看了半晌。

邵循與他對視，神十分平靜，認為自己說的是一句真心的、也再正常不多的話，本不需要多麼鄭重其事，因此也不知道皇帝的心中能有怎麼樣的波瀾。

看到一臉的理所當然，皇帝將的手握得的，微微苦笑道：“你說這個，是不想走了麼？”

邵循歪了歪頭，不解道：“為什麼這麼說呢？”

皇帝沒有說話，只是抬起的手用力吻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抬頭微笑道：“沒什麼，你去吧。”

邵循有些疑，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已經走了兩步之後卻突然不想走了，回頭重新坐回去：“我等會兒再去，左右起碼得有小半個時辰才能到這裡。”

皇帝手攬住的腰：“你換服，打扮一下？”

“打扮什麼，”邵循歪頭道：“我這樣很醜麼？”

皇帝笑道：“你怎麼樣都好看。”

這點其實邵循也有自信，瞇了瞇眼，重新趴在皇帝上，打了個呵欠道：”那便是了，又不是什麼重要場合，做什麼還要我盛裝打扮。”

又過了有兩刻鐘，宮人前來提醒英國公夫人就快到了，邵循才起告別皇帝，回到最東邊的寢殿，璃珠迎上來：“要全套裝扮，怕是來不及呀。”

邵循坐在妝台前，道：“把我的頭髮盤起來就行。”

璃珠一邊替梳頭髮，一邊道：“怎麼著也該換件裳吧，這件還是在家裡的時候穿過的，夫人八能瞧出來，到時候再覺得宮裡苛待了咱們，豈不是要丟面子。”

要說以前鄭氏雖然是英國公府的正經主母，名義上也是璃珠等人的主人之一，但是邵循邊的人或多或對正院都有一點點隔閡，在任何小事上都不願意被們一頭。

“面子不面子，原也不在這上頭，”邵循道：“夫人也不是那樣只敬羅的人。”

璃珠一想，“也是，咱們娘娘不打扮也富貴天，艷冠群芳，何必鄭重其事，倒多給了臉了。”

說著給邵循用一翠玉簪挽了一個簡單大方髮髻，下面僅僅只用了兩同套的小玉釵作為修飾，耳飾則要貴重些，蒼翠滴的翡翠，下面墜著長長的流蘇，幾乎要垂到肩上，一下子將髮飾的簡單掩蓋過去，顯得人雍容起來。

邵循一直在閉著眼睛假寐，結束時睜開瞥了一眼，看出了璃珠的小小心機，不過也沒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帶著人去了次間中的會客廳。

時間掐的好，邵循剛坐下沒多久，還沒來得及打瞌睡，又有人通報英國公夫人到了。

邵循也沒晾著，當即就讓人請進來了。

除了進宮第二天命婦進宮朝見貴妃，鄭氏這是第一次踏進甘殿，之前那次是個有禮儀質的過場，只在正殿中轉了一圈，連佈置擺設都沒看明白，按照規矩參拜完了，就各自打道回府了。

這次終於有了時間打量起了這座久負盛名的宮殿。

甘殿佔地很大，可以說是后宮之最，畢竟在前朝也曾做過皇帝本人的寢宮，它單論面積，甚至比兩儀殿都不遑多讓。

其中的擺設也襯得起貴妃的名頭，大多數都是鄭氏一眼便能看得出來的名貴，比淑妃宮中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相比於延嘉殿的清新雅緻，這裡多了一點一點不拘小節的曠。

不只有名貴的書畫，偶爾也有民間那些不登大雅之堂，但是頗有野趣的小玩意兒點綴其中，金旁邊有可能擱的就是玉，也不一味的追求風格上的一致，有種隨心所的意趣，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有名匠指點，這樣隨意的佈置，竟也不顯得凌，而是錯落有致，更與眾不同。

轉進了會客室，鄭氏一眼便見到自己從小看到大的繼坐在羅漢床上，斜倚著炕桌，用手撐住腮側，垂著眼睛似乎在閉目養神。

隔窗照進來零星的，細細碎碎的撒在邵循臉上，髮髻微松，釵環帶的甚至不如未出閣時多，只有耳畔的翡翠鑲金墜寶的流蘇耳墜鮮亮的的晃眼，和一道，將的臉頰襯的像是無瑕的玉，白的奪目又讓人莫名驚心。

即使鄭氏從小看長大，對這樣的貌有了一定的習慣，但是一個來月不見，看到這與邵循嫁人之前不同的風格與另一種更明麗的貌，鄭氏還是無可避免的晃起了神。

不發自心的疑——這個得不似凡人的孩子，跟自己的兒真的有極其接近的緣關係麼？

明明兩人同出一父，自己和嫡姐也是親生姐妹，差得只有母親不同而已，邵循和邵瓊流淌的分明只有八分之一的不同，而鄭氏自己的生母甚至在容貌上更盛於鄭老夫人……

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區別呢？

鄭氏想，難道就因為自己是卑賤的庶出，所以生的兒跟嫡姐的孩子也這樣天差地別麼？

這算什麼呢？

在這邊胡思想，那邊邵循已經聽見了聲音，抖了抖睫，抬起眼看到鄭氏正站在門口怔怔的向自己這邊看。

邵循便直起子，向後靠在迎枕上：“母親。”

鄭氏從七八糟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對著名義上的兒竟然有些慌，連忙進了房隔扇的門，隨即依禮叩拜：“臣婦請貴妃娘娘金安。”

邵循對玉壺道：“還不將夫人攙起來。”

等鄭氏被扶起來，邵循道：“母親不必多禮，快請坐罷。”

說著擺了擺手，示意宮人搬了座椅。

鄭氏也不知為何，竟然有點張，推拒再三才坐在了椅子上。

邵循原本等著鄭氏先開口，但是等了半晌也沒見有靜，忍不住拿帕子遮住，打了個小呵欠，這才主開口寒暄：“府中近來一切可好？”

鄭氏驚醒，連忙回道：'一切都好……只是國公一直掛念著娘娘這裡，宮裡不比家裡，生怕娘娘了什麼委屈。”

“宮裡一切都好。”邵循的眼睛完全睜開，像是一下子有了神：“再沒有更好的了。”

鄭氏對這話不是很信，但是看的神卻又不像是強歡笑，停頓了一下，這才問道：“國公爺還特地托臣婦來問問——陛下待你可好？”

邵循原本有些平淡的表不由自主的生了起來，眼睛也十分明亮，“陛下很好……”

鄭氏一頓，也不需要說別的，也是個人，也是打從年輕時候走過來的，只需要看一眼，從提起皇帝的神態上就可以看出來皇帝對是什麼樣子。

那必定是寵有加的，畢竟只有心滋養，費了心澆灌的花朵才能開得飽滿鮮活，而不是像是枯草一般在宮中漸漸枯萎。

鄭氏心裡一時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明明該放心該高興，但卻只覺得有些發堵，因此上緩緩道：“能得陛下寵自然很好，只是這也是最虛無縹緲的東西……國公的意思，還是盡快生個皇子才好。”

邵循的表淡下來，但是也沒說什麼，只是道：“這個要看緣分。”

對了，還沒有孩子！

鄭氏想起這個，反倒來了神：“這也不難，有運氣的話婚後不出多久就能懷上……但要是沒那個福氣，日子久了，分淡了，說不准就不好生了。”

邵循抿了抿，到底忍下了心中的不適：“這個急也沒有用，該有的時候就會有，緣分不到，說什麼……”

鄭氏卻迫不及待地繼續道：“趁著你剛進宮，正是新鮮濃的時候，抓時間生一個，生不出皇子，就算是公主也好，不然等到將來陛下那新鮮過了……”

“……這話可真不好聽。”邵循瞇起眼睛，沒等說完就冷不丁的了一句。

鄭氏愣住：“什麼？”

“我說，母親這話說的真是不中聽。”邵循低頭將把玩著上系的穗子，漫不經心道：“我才剛進宮，您這就打定主意我以後一定會失寵？母親一貫說話得，也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怎麼今天偏要當著我的面說這些不中聽的話呢？”

鄭氏下意識的咽了嚥口水，張開好一會兒才接下去，“娘娘、娘娘責怪臣婦說的不中聽？只是，這是為了你好……俗話說，忠言逆耳……”

“是麼？那我也知道母親的好意了，”邵循抬頭笑了笑，笑意相當和：“只是這些人人心裡都有數，說出來除了難聽也沒多大用的忠言還是說兩句吧……或許，等阿瓊了親說給聽，興許不嫌您這個親娘說的話不好聽呢……”

邵循小的時候有一段時間很是伶牙俐齒，別人教訓就會頂反駁，反駁的還有理有據，就是大人都容易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只是後來為這個被很罰了幾次，理由是“長輩說什麼聽著就是了，怎麼還能頂？”，漸漸就不敢再反駁說什麼了。

到了後來，一般無論旁人怎麼教育，不管是語重心長還是疾言厲，都能面不改的聽著，做出一副十分信服、自己教了的樣子，之後改不改另說，倒是再也沒有為“不敬尊長”的理由罰過了。

鄭氏都將近十年沒被邵循當面頂過一句了，這被說了一句簡直又又懼，當場愣在那裡，一句話說不出來。

邵循眼角彎起，眼裡泛著一層淺薄的笑意：“畢竟您也不是我的生母，彼此倒該尊重客氣些，這樣才能和睦，您說是不是，母親？”

這句話簡直讓鄭氏如遭雷擊——從邵循一歲多一點就嫁英國公府，這麼多年，除了頭兩年或是在鄭老夫人那裡，再也沒人說過“不是原配”“不是生母”這話了。

邵循生下來親娘就死了，為了家裡的和睦，不讓旁人尷尬，連世子邵揆都不提這事，現在被邵循突然點出來，就像被尖針冷不丁的刺了一下，說是多疼到沒有，可是那種驚愕和強烈的不適，卻讓鄭氏如鯁在。

就像邵循之前被教訓“不可違逆尊長”一樣，現在貴妃與鄭氏之間也有尊卑之別，鄭氏在甘殿如論如何也不能說出反駁不滿的話，只能生生的憋在嚨裡，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對了，”沒去看鄭氏青紅加的臉，只要確認了今後怕是再也不會提諸如“以後失寵”的話，邵循跟沒事人一樣，若無其事的轉了話題：“原本您進宮是要說什麼來著？沈家除服了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