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提著食盒進來,一邊擺開碗筷,一邊擔憂地觀察著許碧和沈雲殊的神。剛才在門外聽得不甚清楚,但似乎是姑娘在與大爺爭吵,這可究竟是為了什麽呢?難道因為袁府的人將姑娘引到那僻靜去,大爺對姑娘也心生不悅了?
知雨這會兒真是恨死袁家人了。實料不到這些人竟如此無恥!說來子總是吃虧,明明姑娘是遭人暗害,可男人家免不了總要有些疑心妻子是不是真被占了便宜……
“姑娘喝點粥罷——”知雨將一碗紅豆粥放到許碧眼前,又不想到,方才大爺喚蕓草去傳飯,還特地說了要些清淡的,想是知道姑娘今日見了死人,怕是吃不下葷腥。若這般看來,又不像是遷怒姑娘的意思,那方才究竟是在爭吵什麽呢?莫不是姑娘發脾氣?
許碧不知道知雨都在胡思想什麽,就算知道了也無心解釋。淮山的事兒是個,隻有和沈雲殊兩人知道就夠了。其實也能明白沈雲殊的意思,政治,從來就不是什麽單純幹淨的東西,以前也是知道的。但是看著淮山一個半大孩子就在麵前自盡舍,這又是另一種覺了。
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許碧隻喝了一碗粥,帶著沈雲殊也沒吃多東西,隻能歎了口氣吩咐知雨:“備兩碟點心一壺茶,用風爐溫著。夜裏若是了好用。”
知雨見他這麽,吊了一頓飯的心算是又落到了實,飛奔出去準備了。
沈雲殊看人出去了,才拉了許碧的手道:“去院子裏站站?”
許碧懨懨地靠在羅漢床上,被他拉了一下才勉強跟著出去了。
沈雲殊這院子略偏,卻十分寬敞。這會兒院子裏那架紫藤已經垂掛下了一穗穗花苞,有那麽一穗半穗已開的,便在花架下的空氣裏逸散出幾芳香,伴著夜風微微拂,沁人心脾。
許碧不由得深深呼吸了幾下。江南的夜晚,的確有讓人沉醉的資格。即使心裏還是堵著,可這麽深呼吸幾次,也覺得心略好了些。
沈雲殊握著的手,指了指頭頂:“今兒晚上星星也亮。”
已近月末,下弦月尚未升起,果然是天空明淨,群星爛漫。這時候沒有後世的霓虹燈,天空仿佛忽然被拉近到眼前了似的,似乎每顆星星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姨娘從前哄我,說人死了便會化作天上星辰……”沈雲殊緩緩地道,“說我母親就在天上,每夜每夜都在看著我。”
果然無論古今,哄小孩子都是一樣的手段。許碧仰天空,沒有說話。
沈雲殊笑了一笑:“後來我年紀漸長,便不信了。可如今,我又信了。如淮山,如沿海那些枉死的百姓,都在天上看著呢。遲早有一日,他們都能得償心願。”
許碧覺得沈雲殊的手很溫暖,自己一直有些發涼的指尖在他掌心裏也慢慢地暖了起來,於是下意識地往沈雲殊邊靠了靠,倚著他的肩膀,輕輕點了點頭。
兩人在紫藤花架下默然地站了一會兒,沈雲殊覺得手掌裏握的小手完全暖了過來,才道:“皇上可能這幾日就下旨我去京城。”
“去京城?”許碧這一天下來覺得很累,腦子都不想轉了,靠著沈雲殊懶懶地不願自己去想。
“對。”沈雲殊鼻子靈,在紫藤花香中地又分辨出一不同的幽香,若有若無,“有些事總不如我自己去向皇上稟報說得詳細。正好這次父親與袁翦‘爭功’鬧得沸沸揚揚,皇上也就有了理由。”
“大將軍是為了這個啊……”就說沈大將軍怎麽會把事鬧得這麽大,“吃相”那麽難看,原來也是別有用意。
“也是為了將倭寇之事呈到朝廷麵前。”沈雲殊覺得自己有一點兒心神不寧。夏單薄,兩個人倚在一起,幾乎能覺到隔著薄薄料傳來的溫暖和。他趕定了定神,才繼續往下說:“雖然前朝時倭寇打到餘姚,朝野震驚,但本朝以來,倭寇未大氣候,朝中員都認為餘姚事件不過是前朝**無能所致,並未重視。”
“都能從福建到宣城了,還不算本事啊?”許碧可是知道,東瀛人一向心大著呢。
“不過是幾個人而已,即便知道狼子野心,大多員仍都覺得東瀛蕞爾小國,以蛇吞象,不過發夢而已。”一陣風吹來,沈雲殊隻覺得耳邊的,卻是許碧的一縷頭發被風吹,在他臉頰上頑皮地拂來拂去。
沈雲殊隻得手把那縷不聽話的頭發替許碧往耳後抿了抿,順便了微涼的發髻。許碧從袁家回來就把頭發拆了,隻隨便綰了一綰,這會兒就鬆散地都堆在他肩頭,手如上好的緞,而微涼。
許碧懶得,隻嗯了一聲,道:“雖說是以蛇吞象,可也不能不防。東瀛人貪狠,能從海上過來的更是豺狼之,便是不能搖國朝本,沿海百姓卻是要吃大虧的。”
“是以有人上本,諫海之事。”沈雲殊有點心不在焉地道。
“海?”許碧想了一下,“怎麽個法?”難道是要效仿明朝“片帆不得下海”,最後像大清一樣閉關鎖國嗎?
果然沈雲殊道:“言是片帆不得海,一切海上往來,皆以朝貢貿易,私人不得有所易。如此一來,既鞏固海防,又斷絕了各番國私下通消息。東南一帶海匪無可遁,如東瀛倭人之類,也無侵擾之機了。”
果然是這個主意!許碧一下就抬起頭來:“胡說吧!這有什麽用!了海,難道倭寇就不來了?海匪就不見了?”
“說是海上無商船,自然無匪寇。”沈雲殊淡淡地道,口氣裏帶著幾分譏諷,“匪患起於市舶,無利則無爭。”
“病從口,他可以不吃飯嗎?”許碧反駁,“狼要吃羊,原來都要怪羊太嗎?再說片帆不得海,打漁船怎麽辦?沿海這許多漁民,要把他們都死嗎?”
“要教他們耕種蠶桑,並可遷地。”
“更扯——”許碧險些把扯淡兩個字說出來,話都到了舌尖上,咽了回去,“簡直是胡說!漁民無地,才以大海為田。隻教耕種蠶桑,不給土地,有什麽用?將人遷地,地百姓願意嗎?到時候沒飯吃了,百姓不做強盜,等著死嗎?”
“自然是朝廷要多加賑濟了……”沈雲殊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睛隻顧驚訝地看著許碧。後宅子,能說出這番見識的已是見了。更何況許翰林家中也不像是會這般教導兒的。他這小妻子,還真是與眾不同!
許碧沒注意沈雲殊的眼神,要被氣笑了:“朝廷賑濟?這是多人啊,朝廷賑濟得過來嗎?何況怎麽賑濟,發銀子養著嗎?古話都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現在倒好,了絕人以漁,這不是荒唐嗎?何況如此一來,沿海一帶的賦稅還收不收?要收,百姓如何得起?不收,朝廷自己賦稅都不足了,還有銀子賑濟嗎?”
沈雲殊輕輕點了點頭:“朝中也有有識員是這個意思,所以爭執不下。父親的意思,倭寇之患,並非癬疥之疾,隻靠海未必有用。趁這個機會,正好我也與皇上回稟一二。”
“這可一定要說明白。”許碧沒注意他說的是“有識員”,還在鄭重其事地道,“海絕不可取!閉門造車尚且不行,何況是關閉一國呢。”
沈雲殊應了一聲,忽然道:“你與我一同去京城。”@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嗯?”許碧沒想到話題轉得這麽快,怔了一下,“我也去?”
沈雲殊有些好笑:“你不想回家看看麽?”按說兒家出嫁三日,該有回門一禮,可許碧嫁到杭州,這門是回不去了。如今皇上要召他去京城,當然要帶著許碧,也讓回去見一見親人。
“哦——”許碧其實除了路姨娘,並沒有什麽想看的人,但應有的禮數不能不顧,“那要給老爺和夫人備禮。”
沈雲殊微微皺了皺眉。許碧在許家不寵他早已知道,但看對許良圃稱呼也如此疏遠,可見在家中隻怕真不曾過多父。他自己雖然也是自沒了母親,可父親卻是十分親近的,許碧卻是連父親都似有如無,實在可憐。
“盡了禮數就好。”沈雲殊不由得手了許碧的頭發,“你姨娘喜歡什麽?若是家裏沒有,就五煉去置辦。那庫裏的東西既然了給你,用得上隻管去取。”
“好。”許碧笑嘻嘻地抬起頭來,“那我就謝謝大爺啦。”據說男人說的最好聽的話就是“這是卡,拿去刷”,雖然從來沒想過要靠男人養,但聽見類似的話還是很高興,果然還是無法免俗啊,一聽這個,連海這樣的大事都嚴肅不起來了。
許碧一邊唾棄自己太俗,一邊自我安,海這樣大事,隻能朝廷上決定。這時代就是這樣,一個子,就是再有什麽振聾發聵的意見,也隻能跟沈雲殊說說。現在說都說完了,後頭的事也管不了,還是管點自己能做主的吧——比如說,挑回門禮。
回門禮的規格都擺在那兒呢,許碧跟許良圃和許夫人乃至許瑤姐妹兩個都是麵兒,並不打算掏了沈雲殊的私房去討他們歡喜,打算就照著時下的規矩來,頂多因為路途離得遠難得一見,再加厚三分就是了。
這事兒給知晴知雨就行,都不打算自己費心的,倒是路姨娘的禮,要好生想想。既不能太紮了許夫人的眼,又要路姨娘喜歡並用得上才好。
“姨娘喝茶。”許碧搜索回憶,終於找出來一條。
其實路姨娘應該不止這一項好,隻是一個無子無寵的姨娘,哪敢有什麽偏好呢?喝茶這事兒,還是許二姑娘自己觀察出來的。
“這好辦。”沈雲殊欣然道,“明前、雨前,這會兒都有了,你姨娘什麽就給帶什麽。”
明前茶和雨前茶都是春茶中的上品,尤其是明前茶,京城裏有貴如金的說法,以前路姨娘是絕不到喝這種好茶的。
“也不可太多……”否則被許夫人發現,隻怕路姨娘日子又要不好過了,“就咱們家新買的那茶園裏出的就好。”
那茶山荒廢了幾年,可莊頭還是力所能及地每年采些茶。其中春茶出產不多,質量卻並不差,又是自家產的,便是多給路姨娘些也不打眼。至於給許夫人那邊的,就是龍井獅峰好了,有名氣在,哪怕不是頂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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