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從書房出來，瞧見張然匆匆而過，忙了一聲：「師爺請留步。」

張然腳步瞬間止住，瞧見是大牛，拱了拱手道：「原來王管家再次，在下正找你有事。」

大牛本姓是王，跟了蘇婉和宋子恆這麼多年，當個管家已是有餘。

大牛聞言便笑了，直接搭了對方的肩親熱道：「正巧我也有事找師爺。」

照大牛自己琢磨，前頭的木大人走時還將師爺留下，指不定是有甚麼心思，而後聽得宋子恆一番分析，他這才放心下來。

甭管心裡頭是不是對其放鬆了警惕，既然姑爺用得上此人，那便當他是自己人又如何？

大牛如今也學得幾分場面事，拉攏起人來信手拈來。

而張然瞧見大牛的態度，本還提著的半顆心，也終於徹底放了下來。先前在碼頭上，宋大人說直接留下他，他高興之餘倒還不敢掉以輕心，畢竟說不準這宋大人是為了在人前表現他的寬容大量呢？跟了他們來府邸，果然宋大人有正事並不帶他，只與那管家商談，倒把他仍去后宅那邊理事。

對此安排，張然也稱不上不滿，如今宋大人是他主人，主人吩咐的事，只有照辦之理。然私心裡有無失落，這個倒不好多說。

如今瞧著大牛的態度，張然才徹底放下心來，宋大人倒不至於完全在說場面話，想是也願意用他的。

思及此，張然便出了一個笑容，溫聲道：「王管家先說。」

「師爺可別我王管家，聽得怪彆扭，大伙兒都喊我大牛。」

張然便笑道：「如此在下便託大一聲，喊你大牛弟了。」頓了頓又問，「大牛弟找我可有何事？」

「卻有一事請師爺幫忙，我們初來乍到，對此地半點不相，而師爺已在瓊州生活數年，想是比我等了解多些。」

張然了鬍鬚，矜持道：「不敢稱了解，倒也說得上一二，不知老弟想聽甚麼？」

「小爺就快三歲了，姑……老爺打算小爺三歲便給他開蒙，要請西席，這萬不能馬虎，是以想請師爺幫忙推薦一二。」

「大人不愧是狀元郎出，對小爺的學業也如此上，令人佩服。」張然倒不是純恭維，讀書人都想考功名出人頭地，像宋子恆這樣的狀元，堪稱為天下讀書人的楷模，要不是得知他來瓊州，張然也不會願意再在這個人施展不開手腳的地兒繼續待下去，早托他上任僱主木大人親筆寫一封推薦信，介紹他去別謀生了。

張然對宋子恆是有幾分崇拜的，當然也看重他遠不到而立之年，如今已是從五品，此等前途無量的年輕人，能在他邊謀事，未嘗不會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思及此，張然當機立斷的道：「在下倒是認識幾個夫子，俱是瓊州有名的嚴師，大人改天若有空，在下願為引薦一二。」

「那便麻煩師爺了。」

「只是不知大人何時要見上一見這些夫子？」

「見面？」大牛卻有些遲疑，想了想便道，「下月罷，初來瓊州，老爺怕是有一陣子好忙，待他稍微閑下來再說。」

「小爺那裡……不知何時需要開蒙？」

「待小爺滿三歲，還有好幾月呢——起碼八/九月以後。」

「八/九月？」張然猛然抬頭，一臉「你逗我」的表。

大牛被這般盯著，倒也有些不太自然了，呵呵笑了笑：「師爺也知道，小爺是老爺的長子，又是唯一的孩子，小爺的開蒙夫子，自然也要慎中之慎。」

張然一臉鄭重的道：「莫怪宋大人能考中狀元，此等對學習的態度，便是我輩遠遠趕不上的。」

大牛點點頭，心裡卻在想不愧是讀書人，連他都覺得姑爺現在就開始留意給小爺的夫子，未免也太早了些，這師爺倒是會恭維人。

殊不知張然心裡是真的在反省，總覺得自己掌握了為狀元的正確方法——當然他自己是沒機會了，他還有兒孫嘛。

「除此之外，另有一事還得拜託師爺。」

「儘管直說。」

「瓊州盛產海鮮，然我們從陸而來，等閑有海鮮，帶來的廚子對此也不拿手，是以想請師爺留意可有十分會做當地菜的廚子。」

張然驚訝：「這也是大人吩咐的？」

大牛毫不遲疑的點了下頭。

張然看似淡定的嗯了一聲，心裡其實遠沒有外表這麼淡定——他豈止是驚訝，簡直是翻江倒海好嗎！

宋大人宋子恆是誰？那是本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郎，年不過弱冠便赴過瓊林宴、打馬街前，風無限，而後幾年人們一直津津樂道這位風度翩然更勝於探花郎的狀元，張然早已對他心馳神往，今日碼頭一見，果真是風度翩翩，不食人間煙火之模樣，張然心頭更是激。

然他方才聽見什麼了？

驚為天人的狀元郎，一來瓊州安排他做的第二件事竟然就是找廚子？

衙里對了那麼多公文，一溜的事等著宋大人去理，他竟然首先記得的是自己給他找會做當地菜的廚子？

見張然久久回不來神的樣兒，大牛不免猶疑，拍著他的肩問：「師爺可有何難？」

許是因著沒回過神來，張然下意識就說出了心聲，大牛不免笑了：「怪我沒說清，老爺倒不在意這些口腹之慾，只是夫人自來尋訪食，為了不夫人對瓊州失，老爺這才讓咱們儘早招個廚子來。」

張然點點頭，頗有些失魂落魄的道：「老弟放心，在下會留意的。」

雖然大牛解釋得很好，張然心裡卻半點沒平靜，畢竟甭管是吃貨的狀元郎，還是寵妻如命的狀元郎，都有些影響了他自己心中高大上的形象。

張然有些淡淡的失落。

「對了，師爺方找我是有何事？」

大牛的聲音終於將張然的意識拉了回來，他回過神后，才道：「夫人覺著府邸屋子怕是不夠大，又不好擴建，便想在隔壁買下一個院子，供府中下人居住，在下便是想請大牛弟隨我一道去看一眼。」

買院子是大事，大牛並不耽擱，當下便道：「我這便與師爺同去。」

給下人買的院子，只當宿舍用，倒不用太過注意，簡陋些也無事，只需屋子夠多，離知州府夠近便好。

這樣的屋子倒是不難找，轉了一圈，大牛當下便瞧中一間，了屋主來議價。

瓊州百姓生活窮困，價自然也高不到哪裡去，再者又見大牛是新來的知州大人府上管家，屋主更是不敢得罪，忍著滴的心，誠惶誠恐的報了一個絕對公道的價格上去，見大牛眉頭深鎖，差點膝蓋一，對他跪下來了，卻不敢求饒，只囁嚅道：「若管家大人覺得貴了，還……還可再談……」

張然沒說話，默默的在一旁瞧著大牛的反應。

「我只是一介下人，不敢稱大人，你我王管家便是。」大牛看了屋主一眼，「我先前聽問瓊州房價不貴，卻也未曾想到便宜至此，你該不是蒙我？」

「冤枉啊，小人怎敢欺騙貴人……」屋主嚇得直接跪地求饒。

不等屋主說完，大牛便揮揮手，打斷他的話：「你且起來說話。」

屋主還不敢作聲，倒是張然沖他溫和的笑了：「王管家素來是心善之人，你倒不必這般小心。」

「張師爺……」屋主像是很信任張師爺，聽他開口，這才諾諾的站了起來，大牛道：「我家大人並不是欺百姓之輩，如今既要買你的屋子，定給你個公道價，萬不會你吃虧，你只管說個價格便是。」

在張師爺安的目下，屋主這才仗著膽子道：「三……三十五兩銀子……」

「這般便宜？」雖是比先前的報價貴了一倍不止，然大牛瞧著有七八間屋子的院子，仍覺得屋主虧本了，沉片刻，道，「你這屋子位置好，三十五兩銀子已是賤賣了，我家大人為瓊州父母，萬不能佔百姓的便宜，這般罷，就拿個整數，五十兩銀子，買下你這間院子，你可願意？」

屋主徹底震驚：「使不得……」

「沒甚使不得的。」大牛在京里時，宋子恆那邊無事，他便都會去店裡幫忙，整日瞧著店裡日進斗金的樣兒，他這些年來月例獎賞都存了好幾百兩，如今是真不將這等銀子瞧在眼裡，財大氣的樣兒道，「你樂意便行。」

屋主如何不樂意，之前忐忑，見新來的知州大人家的管家轉了一圈，最後竟看中了自家院子，心裡就猶如一盆涼水撲下來，澆了個心涼，屋子被貴人瞧中真沒甚個好的，他又不想賣屋子，祖傳下來的，哪能隨意就轉手，可對方是一方父母，到了瓊州這偏遠的地兒，就是隻手遮天了，他看中了，誰敢不賣？

雖貴人一來就說了給銀子，然屋子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這是做給別人看的，對方想給多不就給多，還能由他挑不？說句沒意思的，貴人能看中他家屋子已是福氣了，至於給的銀子夠不夠自個兒起一座新的屋子，只能看運氣了，起不了新屋子，也只能自認倒霉，無可冤。

卻不想，竟然有這般大好的事，五十兩銀子，夠他起間比這院子還要大將近一倍的屋子了！屋主想通后忍不住狂喜，著手不住點頭：「您說了算……」

有圍觀的鄰里百姓先還同這家，如今卻都羨慕嫉妒了，紛紛熱切的看著大牛：「王管家，大人可還要別的屋子，俺家院子也不差哩！」

大牛笑道：「暫時盡夠的，日後若有需要，定會再來找各位。」

眾人紛紛道：「王管家記得來俺家——」

大牛略微頷首，轉頭看向喜不勝收的屋主：「你先隨我去辦契約，隨後到府里拿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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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前頭的事理完了？」

屋裡還在陸陸續續的整理東西，帶的下人多，搬行李並不是難事，劉媽較為穩妥，一進屋先打了水將塌乾淨，熱水洗一遍，又拿乾淨的帕子乾，又鋪上墊，擺上小枕頭，便蘇婉靠在榻上歇著。

蘇婉便懶散的歪在榻上，瞧著屋裡進進出出，就著香茶吃點心，偶爾回瞧一眼窗外，宋良辰正在院里上躥下跳，好不快活。

宋子恆便是這時候進來的，瞧見他娘子得浮生半日閑的模樣，倒沒回的話，只揶揄道：「娘子倒是會。」

「相公若得了閑，不若也過來坐會兒。」

宋子恆果真走上前，挨著蘇婉坐下，長手一，便將小茶幾上的杯子端起來，在鼻尖輕輕嗅了嗅。

「香味濃郁。」又輕輕抿了一口，「清甜可口。」

蘇婉笑道：「那是我的杯子。」

宋子恆卻真的將杯子放下，蘇婉又挑眉：「相公聽得是我的杯子，開始嫌棄了？」

「為夫如何敢嫌棄娘子，只要娘子不嫌棄，已是萬幸了。」宋子恆收回手時，側過半張臉，正好從蘇婉耳垂掠過，聲音也如話低語般傳進耳里。

「只是這茶委實太過清甜。」

「姑爺好品位，這茶是張師爺獻上來的，說是瓊州特產的一種香茶，喝進裡口齒留香，當地夫人太太們甚是喜。」一腳踏進屋裡的小綠不等蘇婉說話，便笑嘻嘻的揭了謎底。

蘇婉瞥了一眼，眼神忽然在小綠後定住。

幾個家丁抬著個大件的桌子進來，那形狀委實有些眼。

小綠也已回過頭小心地盯著他們，裡不住的道：「你們輕些，這件可貴了，稍有不慎打爛了，賣了你們也不夠賠。」

蘇婉眼神閃了閃：「這是什麼？」

小綠頭也沒回，揚聲道：「小姐很快便知道了。」說完這話，已經帶著幾個家丁將東西搬裡屋了。

本安坐在榻上的宋子恆忽然起，而後朝蘇婉出手：「娘子若真在意，不如與我一道進去查看？」

蘇婉看著跟前形狀優的手掌兩秒，欣然將自己的手也放了上去，宋子恆就在滿屋子下人進進出出的況下，牽著蘇婉的手進了裡屋。

屏風之後，雕花拔步打床上鋪著雲紋錦繡被，床檐掛著紅綃帳，窗檯也掛起輕紗和風鈴，花瓶上著幾枝不知名的花，香爐已點燃，幽幽的暗香在整個屋裡浮起。

屋裡已幾乎收拾停當之狀。

只剩方才被他們放到床邊的那個件上，仍掛著一層步。

宋子恆攜了蘇婉過去，在半步之外站定，側頭對蘇婉輕笑道：「娘子可願親手打開？」

蘇婉不可置否的一笑，用被他扣著的那隻手，緩緩過去，掀起布的一角，拉開，一個鑲著清晰鏡子的梳狀桌映眼簾。

蘇婉既驚喜又得意，挑眉瞥了宋子恆一眼：「相公不是說要留著銀兩給良辰買吃，買不起這面鏡子嗎？」

「我後邊想了想，寧願自己食無，也要博娘子一笑。」宋子恆一邊說，一邊輕輕將蘇婉從背後攬進懷裡，帶著看向鏡子，鏡中一對男也親的依偎在一起。

果真如眾人所說，男才貌，天造地設。宋子恆不由勾起了，第一次真正瞧見自己與娘子站一起是如何畫面，宋子恆已然移不開視線。

屋溫脈脈，不知何時，屋裡忙活的下人已經準備停當，悄然退到了屋外。

便只剩下他們二人，屋的溫度仍在節節攀升。宋子恆將臉在蘇婉臉頰，看著鏡中的男也這般耳鬢廝磨，心裡頭略有些不一樣的覺。

心跳得越來越快。

蘇婉從的緒中走出來，這才發現鏡子是鑲在桌子上的，就如現代見慣了的那種梳妝桌，對古代來說卻委實沒見過，不由心下好奇，便問：「這面鏡子，瞧著為何與先前的不一樣？」

「那掌柜說子梳妝之時，將鏡子鑲在桌子上，更便利些，海外子似乎都這般，但咱們這裡卻是僅此一張。」宋子恆說到這裡，頓了頓，側頭看向，「娘子可是不喜？」

蘇婉轉過，雙手勾在他脖子上，眼底是細碎的星，閃爍著令人著迷的芒：「如何會不喜，相公這番獨一無二的心思，當真我。」

宋子恆角也勾起一抹滿足的笑，蘇婉卻冷不丁興師問罪：「那時我也問過相公，相公為何那般告訴我？」

「自然是要給娘子一個驚喜。」宋子恆輕輕蹭著的鼻尖。

「驚嚇還差不多。」蘇婉輕哼，心裡卻是心跳中帶著甜的味道，親這麼多年，兒子都三歲了，再過兩年就到了傳說中的七年之，夫妻生活越來越趨於平靜，蘇婉倒也不是不滿，這樣安寧中卻著令人滿足意味的日子，也是上輩子想都不敢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