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風鎮中的有間客棧不知何時悄悄換了東家。
沒人知道是什麼時候產生的變化,但變化確實來了。
客棧旁有條小河,河水的穿城而過,直到天漸暗才變得模糊不清。
小河供養了一城煙雨半,供養了春柳夏藤秋收冬月。
白天商旅豪俠往來,商來貨去,除了不時的蟲鳴和偶爾驚醒的魚,都格外的平靜與酣適。
猜想著水中魚夢著什麼,聽著出游的花瓣,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天將要染墨時,客棧里東家掌起了燈。
這是一天里客棧最熱鬧的時候。
因為這時候客棧里那位年輕俊朗的青衫說書人便開始了他口中的江湖故事。
而年輕溫婉的東家便會倚靠窗邊,慵懶托腮,一雙杏花眸子全落在那說書人上。
往往這時候那些江湖客與客商旅者們便會點上一壺茶、半斤酒,借著幾樣下酒小菜,佐著青衫說書人的故事下酒品茶。
聽到好,掌贊一聲“好”,便是一天中最快意的時。
但撒酒瘋或是爭強斗勝在有間客棧卻是不被允許的。
為何這一條沒人敢違背?
那就多虧站在東家邊的那位絕丫鬟了。
這丫鬟雙手皮盡毀,發間黑白錯,雙手抓著一把掃帚正在掃地。
但沒人敢小看。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是誰。
正所謂青連白雪,蓬卷云天。手綾羅倚長劍,請君黃泉!
風華榜上留其名,江湖人稱“手綾羅”的詭劍羅雪仙!
傳說曾為報家仇,一夜屠盡水云間七十二派三十六門!
因此大晉朝武林總瓢把子曾下絕殺令,得其首級者,賞黃金十萬兩,還有玉凌劍派鎮派神功《玉玨神功》!
黑白兩道接令者不計其數。
這羅雪仙且戰且退,一路被追殺至這小小俠風鎮中!
當時已油盡燈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高手兩千余人追殺至此。
但沒人知道那一日發生了什麼。
江湖上只知道那一日過后,那兩千多位江湖高手從此絕跡于天下,而這鎮上的有間客棧之中多了個青銀發,雙手若的掃地丫鬟。
因此無人敢在此造次。
不對!
按說僅是如此,倒也不至于無人敢來冒犯。
就算不為金銀神功,想比武切磋的絕世高手應該更加絡繹不絕才對。
正常來說確實如此。
只不過......
這里并不只有一位“手綾羅”。
“客!您要的水晶肘子來嘞!”
就在青衫先生拍下驚堂木暫且飲水歇息的空當,一頭裹布巾肩膀搭著抹布的灰店小二掀開門簾兒從后廚端著一盤肘子給客人上菜。
看到這小二哥,滿堂客人大多下意識挪開視線。
也有不人認得他。
劍起驚風雨,刀落泣鬼神!魔刃倒流銀河水,神鋒獨掃萬人軍!
宗師榜第三,“神劍魔刀”王伍!
他原本不王伍,而是喚作王叁。
因為在江湖上他只服氣兩個人。
聽說有間客棧中藏有絕世高手,他便獨行千里遠赴俠風鎮挑戰。
結果無人知曉。
不過從此江湖上便再沒有了“神劍魔刀”王叁。
倒是這有間客棧多了個和氣圓的店小二王伍。
那點了水晶肘子的客人嘗了口肘子,忽得“呸”了一口吐掉肘子,拍桌罵道:“什麼玩意兒!咬不爛還沒味兒!這是給人吃的東西?把你們掌柜的來!”
一邊罵著,他的眼神還一邊瞥向客棧東家。
很顯然,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到他的樣子,其他客人下意識坐的靠遠了一些,甚至有人小聲跟同伴聊了起來。
“這家伙......找死呢吧?”
“呵,肯定是剛進江湖沒多久的鄉佬,連有間客棧的大名都不知道,真是......找死。”
“算了,咱看熱鬧就好。”
看到其他客人都指指點點一副看死人的樣子看著自己,這客人沒搞明白狀況。
羅雪仙停下手中掃帚,手握了掃帚竹柄,面無表的俏臉掃向這人。
王伍依舊在笑,不過他微微瞇起的雙眸中殺意凜然。
東家的目沒看他,而是始終停留在青山說書人的上。
見今天說完,抬手招呼青衫人過來坐下,趕忙倒了杯水推過去,埋怨道:“讓你不要再說啦,口干舌燥的,連口水都喝不上......”
“你喜歡就好。”青衫書生笑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不行,你要補償我。”
東家下枕著手臂趴在四方桌上,穿著繡花鞋的小腳丫踢啊踢的。
接著閉上眼睛張開,“啊......”
青衫書生笑笑,掏出一粒大白兔糖來。
接著剝開外紙,把糖塞進了里。
“哼~哼~哼~~哼~~~”
含著里的糖,東家雙眸彎了月牙兒,里還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兒。
“老爺,您看......”
王伍在盯著那客人,羅雪仙走到青衫書生邊低聲音詢問。
青衫掌柜瞥了眼鬧事的客人,混不在意道:“既然嫌棄老厲的菜不好吃,那便讓老厲自己跟他說吧。”
“是。”羅雪仙低聲應是,爾后吩咐王伍去后廚喊廚子。
王伍微微一愣,接著同地看了眼那鬧事的客人,便到后廚去了。
稍刻,人未至,聲先到。
“哪條腌臜潑皮敢狂言老夫肘子做的不地道!”
這一聲怒喝如同晴天一聲霹靂炸雷!震得客人們是頭昏眼花!
人隨聲到。
一條健碩手臂掀開簾子,接著走出一條渾古銅虬結的掃帚濃眉廚子。
這廚子怒發沖冠,惡狠狠瞪向那客人,“就是你這小雜驢說老夫最拿手的水晶肘子不好吃?”
大堂知道這廚子份的客人都下意識打了個寒。
抬眸四顧,風停雨歇萬山飛!垂眸假寐,月斜星沉日方出!
宗師榜第二,“踏山河”楚狂雁!
沒人知道他怎麼會出現在這小小的客棧,甚至還當起了廚子。
不過有人聽王伍閑聊的時候提起過。
楚狂雁倒是沒有別的原因,他只是想來養老的。
江湖風風雨雨五十載,他已經累了。
他的夢想就是為一名廚子。
但一般的地方阻擋不了江湖的腥風雨。
他一直在尋找那個地方。
直到路過這有間客棧......
在看到青衫掌柜和東家的瞬間,他就知道他的歸宿在這里。
因為面對那兩個人,他連出手的勇氣都沒有。
剩下的就很簡單了。
既然連他都沒出手的勇氣,那誰還敢來鬧事?
于是他就安心留下來當了一名......廚子。
你罵他雄心不在,說他廢了,他也只是笑著打個哈哈過去。
平日里除了研究菜譜,他最大的好有四個。
一是聽掌柜的說書。
二是看掌柜的跟東家你儂我儂,每當這時,他就會出慈父般的微笑。
三是給鎮子上的孩子講故事。
這四嘛......
便是坐在后院門檻上邊擇菜邊笑看云卷云舒、江湖風輕云淡。
見那鬧事的客人驚惶加,楚狂雁本想一拳打他個滿面桃花朵朵開。
但他注意到了青衫掌柜平靜的眼神。
這里不宜見。
“哼!”楚狂雁收起拳頭,沉聲道,“似你這等腌臜潑皮,狗撒了一地反倒影響生意,滾!”
一道沖擊氣波伴隨著驚雷炸響!
這客人耳中一聲嗡鳴,眼前一黑接著金閃爍。
等他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然倒在了有間客棧店門十丈開外。
眼中閃過一驚懼,他從雪地中爬起便要溜走。
可一回頭,他卻對上一雙溫潤的眼眸。
“抱歉,敢問先生,前面可是有間客棧?”
這客人正是怒加,聽聞有間客棧,張便罵,“你眼瞎了不會自己看?”
“對不住。”
擋路者趕忙讓開拱手,“得罪之還海涵,請便。”
“好狗不擋道!”
那客人罵了一句便甩手離開。
可走著走著,他卻發現自己視線越來越低,一直到與雪地平視。
視線中,一道無頭影朝前方狼狽逃竄,后雪中只留下斑駁跡。
那是......我?
他闔上了雙眼。
那俊朗中年人并未回頭,而是負手朝有間客棧走去,一步一腳印。
腳印雪,不多不,剛好一寸。
步步皆一寸。
進得店,見眾人來。
他朝青衫掌柜規規矩矩抱拳行禮。
“在下徐飛白,忝為天下第一六十余載,只嘆江湖無人。今聽聞閣下冠絕武林,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
“吾曾以為天下武道共一旦,吾獨占九斗,天下人共分一斗。今日才知實乃坐井觀天耳。
“今日得償所愿,幸甚幸甚。不知閣下可否賞一敘?吾早已厭倦了天下第一的名號,今日只想將此名號贈予閣下,亦或......江湖一旦皆歸鄙人。”
那青衫掌柜嘆了口氣,無奈看向東家,“淺凝,你說跑堂的需要兩個人嗎?”
東家俏皮地眨了眨眸,“跑堂的不缺,可咱們走了之后,這里了個說書的。”
青衫掌柜再嘆,“這就是你想要的江湖之約?”
“一間客棧,各個都是絕世高手,你我藏其間,每日舉案齊眉瀟灑快活,這就是當初你帶我離開皇宮的時候我心里想的......不過嘛......”
歪了歪頭,沖掌柜的了鼻頭,“其實糖葫蘆,我也吃的。”
青山掌柜一怔,驀地回憶起從前。
那年皇宮,十二歲,他拿出一串糖葫蘆,結果被嫌棄太酸。
他只好用大白兔糖打發那個小姑娘,還帶著飛上天看漫天孔明燈。
那一面,沒想到竟了他倆孽緣的開始。
微微一笑,青衫掌柜不知從何掏出一串糖葫蘆。
東家接過咬了一顆,笑的很漂亮,“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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