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二娘披上貂皮大氅,憂心忡忡踏出獄營。
過了一會,其余獄卒才各自返回崗位。
“上車咯!”
鄭二娘在車上一言不發,慶十三也沒多問,穩穩地將鄭二娘拉回鄭家。
錦盒落在了車上,慶十三悠悠拉著空車,來到一掛面攤上。
“喲呵!老慶你今兒咋那麼早了?昨晚去尋樂子了?”
“哪能呢,你又不是不知,我心里早有別人!”
“嘿!就你那,說出的話誰信?”
“別廢話!老子了,上油潑面一份!不足料我可不給錢呀!”
“既然是你來了,面管飽!”
“呢?”
“?那得加錢!”
“你老張家沒啥不好,就是出了名地摳!”慶十三笑罵一句,然后晃了晃那黃的大碗:“對了老張,我今天自己帶了碗!”
“怎了,還怕我下毒不?”
“瞧你這說的,傷了不是?”
慶十三將汗巾搭在肩上,坐下了一份油潑面。
他顯然是這里的客。
慶十三打開錦盒,將里面的碗取出。當他看見碗口朝上時,臉上沒有毫變化。
老張煮好面,一勺顛進碗里,撒上蔥花辣椒花生碎,最后淋一勺滾燙熱油。
“撲哧撲哧!”
慶十三大口大口地吃著辣面,滿頭是汗。
就在這時,一位臉沉的男人猛地坐在慶十三對面。
咚!
一把裹著厚厚紗布的重被來人隨手往旁一放,那重不知幾許重,竟震得桌上醋碟濺起飛沫。
來者一襲黑勁裝,袖有云紋,紋里藏星,發披肩,兩眼外吊,勾鼻厚,滿面橫相,一看便知不是好惹人。他的腰間掛了一塊烏鐵木令,上面赫然刻著幾字——二十八星宿,虛鼠。.??m
“這位客……”
老張正想搭客,來人卻輕喝一聲:“人辦事,滾。”
“好嘞!”
老張立即躲回攤子后頭。
其余客人看見氣氛不對,紛紛結賬離開。
慶十三仍低頭吃面,仿佛沒看見對面坐了人。
直到吃完一整碗,甚至了碗底的油花,他這才打了一個飽嗝,端起桌上水壺,倒進碗里,喝了一口混著油水的熱茶,平靜問:“這位爺,您是想搭車?”
二十八星宿,虛鼠,看著面前慶十三,右手不曾離開旁重:“你居然在和我裝傻?”
“哪能呢!今時不同往日了呀,往日咱們是江湖人,如今在下只是小小行腳,比不上你呀,比不上啊。”
“往東門,出城。”虛鼠了一枚銀子在桌上。
“不拉!今日歇了!”慶十三搖頭。
咔。
虛鼠用力,銀子在桌上出半寸深的印子,低聲道:“那,帶我去找司空追命。”
慶十三掂了掂銀子,見了錢,這時才眉開眼笑:“得,東門出城是吧?保準送到。”
“哎!老慶,你的碗!”
看著慶十三拉著那人上車就走,慌慌張張的老張這才走出,看見桌上的碗,吆喝兩聲,卻看慶十三沒有回頭。
“那老慶居然吃白食!”這時老張才想起慶十三沒給錢,頓時憤憤不平地將那碗收走,拇指在碗底一,將那“中一”二字悄然抹平:“這碗瞅著不便宜,倒是沒虧!”
大奇于市。
這才是鄭家的可怕之,沒有人知道這些奇人,究竟藏得有多深,藏在哪個角落,作著不起眼的事,走著不起眼的路。
拉著貴客,慶十三一路哨聲不斷,聲調高昂,聽著很開心。
“你居然不來見我,看來你是鐵了心要幫鄭家辦事了。我倒很好奇,這鄭家,何德何能,能容下二十年前被稱為‘第一捉刀人’的‘拈花和尚’,司空追命?”
虛鼠在車上嘿嘿笑著,想起往事,唏噓道:“拈花一笑,無命不追。”
所謂捉刀人,就是在二十年前,以府懸賞金為生的俠客們。
世道時,府對橫行的山賊與賊有心無力,便花了不錢懸賞這些逆賊。
當時慶十三便是其中一位佼佼者,被稱為第一捉刀人。
這行當不是那麼好當的,堪稱拿命換錢,吃的那一個青春飯。許多人在那幾個年頭,結下一堆仇家,即便想退出江湖,也是不由己。慶十三殺不了,退江湖,最終了鄭家。
半個月前虛鼠便通過其他方式想要和慶批私聊,可慶批沒赴約。
氣得虛鼠直接明正大在街上逮人。
今兒總算在面攤上逮住了。
慶十三道:“這有啥的,給錢唄!鄭老爺給的錢最多,最爽快,最利索!”
“好端端的‘捉刀人’不做,偏偏做一個‘行腳’,你可是越活越回去了。”
“沒辦法呀,”慶十三笑道:“當年世道艱難,仇家結了不,能安立命就算不錯了,瞧你,如今不也進了夜未央,當上了大人了麼!”
“鄭家,容不下你。”
“是麼?”
一路再無他言,慶十三快速將虛鼠拉出城,拉到城外。走出道,來到僻靜。
將虛鼠放下,慶十三點煙起,吞云吐霧。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你背后某個人的意思?”如今到了僻靜,慶十三也不裝了,笑眼看向虛鼠:“夜未央按理說,只查詭案,不干政事,你這腳倒是踩得寬呀。”
虛鼠寒聲道:“夜未央是夜未央,我是我!況且,我不過是替某人,傳一句話。”
“得,若你只是來傳話的,這話也不必說了,”慶十三擺擺手:“當年與你也算半個朋友,說出來便傷了,何必呢?我慶十三何德何能,能替老爺做決定呀?”
嘩!
虛鼠將不知名重扛肩上,掀起一陣狂風,枯葉卷起,在二人四周緩緩沉下。
“司空追命,若鄭修不識好歹,鄭家再大,如何敵得過皇室權貴?你何必在鄭家這一棵樹上吊死?那鄭修,不過是運氣好些,承了父輩的福氣庇佑,才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忠烈侯,說到底不過是一介小小富商!詐小人罷了!我們當年,這樣的人,殺了多?劫了多?你如今竟為一介富商賣命?可笑!可笑!”
“好端端地‘俠客’岔道‘捉刀人’你不走,竟走了‘行腳’!上九流你不去,偏進了中九流!”
慶十三沉默著。
繚繞煙霧漸漸遮去了慶十三的面容。
“唉~”慶十三長嘆一聲,吐出一個煙圈:“相識一場,你讓我很難辦呀!你們都知道的,我慶十三,最是念舊。唉~都什麼年代了,還玩打打殺殺威利那套,你都不膩的麼?說實話呀,我現在只盼平平穩穩安度一生,鄭家好,我好,鄭家不好,我也不好。”
慶十三在樹干上敲敲煙灰。
“我們是‘兄弟會’。”
“我們于黑夜,我們向往黎明。”
“萬皆虛,萬事皆允。”
繚繞的煙霧濃郁得可怕,虛鼠肩頭上的渡發出凄厲的尖聲提醒。
虛鼠瞳孔猛地一,剛想有所作。
鏘。
機巧響聲在虛鼠耳邊響起,慶十三不知何時出現在虛鼠后,拳頭輕輕在虛鼠頸邊,袖劍卻未彈出。
虛鼠背脊發涼,渾冒著寒意。
在剎那間,他有種在鬼門關里走了一遭的覺。
慶十三在他后,讓虛鼠維持著扛重的作,連一指頭也不敢。
可他分明看見,在那葉子落的枯樹下,慶十三仍在敲煙灰。
那麼,如今在自己后,著袖劍的人,是誰?
“我只說一件事。”
虛鼠后傳來冷詭笑之聲,虛鼠不敢回頭。
“一,鄭老爺沒你們想象的那麼簡單。”
“二,看在老朋友的面上,我姑且提醒你,好好當你的星宿,不該摻合的別摻合進去,小心摔斷了。”
“至于第三,”
旱煙的慶十三咧一笑,聲音自虛鼠背后,又重新自慶十三的口中傳出:“下次別再說老爺的壞話,不然,明年今日,兄弟我會親自在你墳前,上三柱香,以表歉意。”
“對了,司空追命早就被仇家剁人了,別瞎嚷嚷。誰那麼不懂事如此張狂的名字,活該被人斬死,嘿嘿嘿。”
“我慶十三。”
“你呀,認錯人了。”
……
話分兩頭。
鄭二娘臨走前,給疤老六塞了幾錠沉甸甸的金子。
一開始疤老六不想要,他收錢收多了,也收出了個人風格,收多錢辦多事,收太多沒好。
可二娘說這錢你必須收著,麻煩老六替老爺尋來刑部尚書,江高義。
疤老六一聽,一拍腦袋,心安理得收起金錠子,直呼不過區區刑部尚書江大人,必然請來與鄭老爺會晤。
于是正午時分,刑部尚書江高義果然提飯來見。
二位昔日獄友在牢中相談甚歡,末了,鄭修鄭重請求一事。
這一聽,江高義頓時臉大變。
“什麼!你要江某,在早朝上,替鄭老爺您向圣上請奏,申請特赦例?讓你戴罪出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