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衝喜
秋末辰時,太還未出山,落葉打了一層厚重的白霜,風凍得人鼻尖疼。
永樂街清平巷的清幽之,一座高牆府邸從鬆柏之中兀立出來,青簷巍峨好不氣派,正是宣平侯府。
此時,侯府的側門忽的打開,一名大夫模樣的長須男子捂著額頭連滾帶爬地跌了出來。
似是氣急,大夫橫眉豎目,風度全無,指著府邸門罵道:“……果真是個災星,十足的‘病羅剎’,我不過看在已逝老侯爺的份上才應了約,千裏迢迢從趕來貴府,卻無故遭世子爺驅趕毆打,這世上還有無王法?世子爺的我是治不了了,閣下另請高明吧!”
清晨,街頭巷尾已有早起的腳夫、買菜的大娘、賣早點的小推車陸續經過。聽到這大夫“哎喲”直喚,都停下腳步駐足圍觀,不一會兒就聚集了一片人。
路邊固定攤位的早點販子對此見怪不怪了,隻搖頭歎道:“嘖,都流了!這是第幾個被打出來的大夫了?”
“此是宣平侯府吧?為何仗勢淩人,毆打一個大夫?”說話的是一個年輕書生,外地口音,想必是初來乍到,對長安城諸事不甚了解。
“不是本地人吧?難怪不知。”
立即有熱心之人解釋,三言兩語將緣由道來,“說起來,這宣平侯世子聞致還是太後侄孫呢!他十六歲一戰名,率領輕騎七十人就破了北狄王帳,一年景就勝大小戰役十三次,黑甲加,何等風神氣!”
“可惜好景不長,年人終究太過年輕驕傲。去年十月在雁回山,與突厥一戰,聞致因輕敵自負而中了敵軍埋伏,致使為主帥的宣平侯和七萬部將死異鄉,唯有他一人從山海中爬出,雖僥幸撿回一命,卻了個倚靠椅度日的廢人!從此吶,就大變,越發暴古怪,輒打罵淩下人,連給他看病的大夫也不放過……別人都喚他,病羅剎。”
有圍觀者嗤笑:“什麽‘病羅剎’?依我看就是個災星,不僅克父克母克兄,還克國運!七萬枯骨為他陪葬吶,自雁回山戰敗,我朝多久沒有打過勝仗啦?”
圍觀者正議論紛紛,又見一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從側門匆匆而出,提著那大夫的藥箱子,不住道歉道:“真是抱歉陳大夫,我家世子近來欠佳、神不濟,唐突大夫了!出診費給您加倍,還請原諒則個!”
陳大夫到了額角的跡,兩眼瞪得越發鼓脹,憤憤搶過藥箱啐了聲:“哼!豎子如此張狂,活該一輩子癱著!”
正罵著,門兀的傳來一個年的嗓音,低沉喑啞,鷙道:“老匹夫,你再多說一字,我割了你的舌頭!”
陳大夫瞬間像掐住脖子的鴨似的,咒罵聲戛然而止,隻覺一陣涼意從腳底板直竄天靈蓋,激起滿皮疙瘩。
當即不敢造次,狼狽收拾好藥箱等,黑著臉開人群而去。
“世子,外頭風冷,小心著涼。”
管家悵惘低歎,關上側門,隔絕了眾人試探朝裏張的視線。
見沒了熱鬧,人群訥訥,挑擔的挑擔,趕路的趕路,陸陸續續散去。
誰也沒有留意,此時小巷青磚牆下的拐角,一位及笄之年的神凝重複雜,將這場‘好戲’盡收眼底。
著素短襖,藕荷裾,煙眉杏目,小臉略帶嬰兒,看上去十分伶俐可人,隻是此時卻眉頭皺,咬著宣平侯府的方向,心有鬱結。
“那大夫也真可憐,這以後誰還敢給他家看病呢?”一旁包子臉的小丫鬟嘀咕著,亦是滿臉憂。
小丫鬟瞥了眼的神,惴惴不安地問:“小姐,您真的要應允皇後娘娘的提議,嫁給宣平侯世子麽?雙有疾不說,還是個吃人的子,真嫁過去,您可怎麽熬完一輩子啊!
“聞致……”明琬咀嚼著這個名字。
今日不該來這的。
親眼所見他淪落至此,品兇殘惡劣,隻是徒增煩擾心慌罷了。
明琬抵著牆靜靜地站了會兒,獨自平紛如麻的思緒。良久的權衡,終是深吸一口氣,抬頭決然道:“我必須要嫁他!”
秋風卷起落葉,吹開回憶的塵埃。
前不久,容貴妃有恙,為太醫令的阿爹便舉薦了太醫署中年輕醫譚醫正為容貴妃診治。
譚醫正是阿爹的得意門生,每季考查都是太醫署年輕一輩中的魁首,且最擅婦科小兒之癥……可萬萬沒想到,不知哪裏出了差錯,容貴妃吃了譚醫正的藥方子不到兩日,便見紅胎了。
貴妃命在旦夕,天子震怒,革職太醫署十數人。而阿爹因為極力舉薦“主犯”,有夥同謀害皇嗣之疑,被判了死罪。
這些日子,明琬日夜奔波,低聲下氣,該求的人都已求了個遍,可那些叔伯、世皆避如洪水猛,不願為阿爹冒險求。即便有幾個過阿爹診治的宦人家鬆了口,也不過是看在容貌可人又年可欺的份上,想哄做妾罷了。
明琬不願給那些年紀比自己父親還大,又滿肚子油的“世伯”做妾,可阿爹的案子又遲遲沒有轉機。正焦頭爛額之際,忽然想起還有一人或許能救父親!
那便是皇後娘娘。
阿爹說過,多年前皇後娘娘突遇難產,疼得死去活來,可胎兒就是久滯不出。別的太醫都陷了“保大”還是“保小”的僵局之中,若非阿爹而出力挽狂瀾,怕早就是一兩命了。自那以後,母憑子貴,皇後坐穩了六宮之主的位子,還命人送了好些賞賜給阿爹呢!
更可況,明琬還有個“手帕”的好姐妹在皇後娘娘邊做侍醫,為其調養駐,頗得信賴……
走投無路之下,明琬隻能求好姐妹引薦。
本是不抱希的賭局,未曾想,皇後娘娘竟然真的答應見。
“實不相瞞,本宮近來為一事苦惱,召你前來,既是幫你,也是幫本宮自己。”
儀殿,皇後垂眸審視殿中跪拜的,流出滿意的神,淡然笑道:“你是藥師園的學生,可會按通,照顧行走不便之人?”
行走不便之人……
是偏癱之癥麽?
明琬不敢問皇後此言何意,隻清晰答道:“會。‘針科’和‘按’是學醫之人首先要掌握的技能。”
“如此甚好。念在你一片孝心舍下臉麵來求本宮,明太醫又於本宮有活命之恩的份上,不妨為你指一條明路。”皇後接過宮婢遞來的茶水潤了潤嗓,方徐徐問,“你可知宣平侯府?”
皇後給指的路,是嫁給宣平侯世子。
“宣平侯世子是仁壽宮聞太後的侄孫,年十八,原許了婚約的。但去年一場戰敗,他雖僥幸撿回一條命,卻落下了雙的殘疾,婚事自然告吹。太後心疼他,幾次三番催促本宮為世子再覓良緣,可今時不同往日,門第高的不願委屈兒嫁給一個廢人,寒門賣兒的又心不正,想來不會誠心對待那孩子,彼時太後怪罪下來,本宮也難辭其咎。”
皇後不不慢地說著,將前因後果娓娓道來,“實不相瞞,本宮已差人暗中打探過你的消息,無論家世人品,本宮都很滿意。今日見你進退有禮、不卑不,想必心和明太醫一般澄澈堅定,沒有那些花花腸子,更何況還懂醫,會照顧人。若能應下這門婚事,既是為本宮了結一樁難題,又可救你父親於囹圄之中……畢竟,有太後為你撐腰,比本宮貿然去求聖上要妥當得多。”
明琬當即就懵了。
這實在是個出乎意料的抉擇。
若是別的男子也就罷了,偏偏那宣平侯世子聞致的事,全長安都傳得沸沸揚揚,實在有些難堪。
嫁給這樣的人,無異於龍潭虎。
可明琬沒有別的選擇。
皇後也知道宣平侯世子比不得正常男子,又歎了聲,放緩語氣道:“明琬,你可願意?”
不再猶疑,明琬握五指,一抹眼淚抬頭,鏗鏘道:“臣願意!”
有了皇後的暗中相助,聞太後那關過得異常順利。
自聞致的壞了後,婚事黃了一樁又一樁,名聲漸漸壞了,聞太後本別無所求,隻要方賢淑溫良,肯委照顧一個廢人一生,不論門第高低皆可考慮……
誰想,皇後送來了這麽可人的一個姑娘!≡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明琬雖是小門小戶出,但父親好歹是七品醫,又懂按醫理,長得更是可有福氣,一點也不似那些尖猴腮、隻會搬弄是非的狐子。聞太後對真真是滿意得不行,當即命司天監定下了黃道吉日為婚期。
因聞致父母雙亡,病多災,加之三年孝期未滿,聞太後和皇後便借“衝喜”之名,做主定了明琬與聞致的婚事。
十月初八出閣,隻有不到二十日了。
從回憶中,明琬沒有心思留意宣平侯府那邊的靜。
隻要能救阿爹一命,別說是給雙殘疾的‘羅剎世子’衝喜,就是要的骨、的命,也毫不遲疑。
第02章出嫁
宣平侯府。
傳太後懿旨的宦攏袖躬,著椅沉默的年笑道:“聽聞明家姑娘溫婉賢淑通醫,與世子真真是絕配,咱家在這先給您道喜了!”
聞致眉梢不見一喜,垂眼掩蓋住眼底的晦暗,雙手用力調轉椅道:“丁叔,送客。”
“……”未料他反應如此冷淡,道喜的宦笑容一僵,尷尬起來。
丁管事取了銀子打發宦,送走傳旨的宮人後,這才急匆匆回到府中。
到了廊下,他又不自地放輕腳步,著花廳中靜坐的孤傲年許久,方低聲試探喚道:“世子,這婚事您……”
“我對心不正的人沒興趣。”聞致背對著坐在椅上,滿是秋末初冬的蕭索,用近乎殘忍的語氣自嘲道,“若非帶著不可告人的目的,誰願意嫁給一個格暴的殘廢?”
“世子何必妄自菲薄?”丁管事歎了聲,措辭道,“何況這是賜婚,既是無法拒絕,便莫要傷了太後的心。若說這世上還有誰對您牽腸掛肚,除了已出嫁的大小姐,也隻有太後娘娘了……”
……
聞太後的作很快。
婚期定下的第二天,宣平侯府將聘書連同明承遠一同送到了明宅。
皇帝改了聖諭,赦免明承遠死罪,隻革去太醫令之職,罰一年俸祿,降為醫監。
這已是最好的結局。
隻是曆經半月的牢獄之災,明承遠原本就清瘦的軀更是形銷骨立,幾乎了寒風中空的架子,形容也憔悴了許多,兩鬢更添霜白,明明才不之年,卻要拄著拐杖才能勉強站穩。
父倆一見麵,俱是紅了眼眶。
“琬兒,你糊塗啊!”明承遠將拐杖重重往地上一頓,額角筋脈突起,短須微,漲紅了臉痛心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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