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一幽幽的泣聲繚繞而至,褚先生雙肩一抖,起四顧,竟不知從何而起。
聽起來是個子的哭聲,微微噎,婉轉鬱結,慢慢地似乎離得更近了,直傳到褚先生囚室的鐵柵之外,帶出一聲無奈的嘆。
“褚郎!”
褚先生大驚失,衝到鐵柵前拼命向外去。
甬道深,一名紫子緩緩行來,髮髻微微凌,烏髮垂墜,遮住了側臉,只能看見憂傷的眉眼。走到離褚先生一丈遠的地方,站住。
“褚郎……”
褚先生手指攥在鐵柵上,指尖發白:“絳珠,你來做什麼?”他四張,見無人在近,還是不放心,“你快回去,若被人看見,一切努力就白費了!”
子委屈地定他,只不做聲。
褚先生心中一,好言安:“你不必擔心我。他們找不到證據,自然會放我回去的。你在家裡好生等我。”
子後退一步,含含糊糊地說:“褚郎,我今日……看見了。”
褚先生一怔:“誰?”
“死了的……”低下頭,嚶嚶哭泣起來。
褚先生渾劇震:“別怕,已經死了!再不能傷害你了!”
“可是,我怕!褚郎,死得好慘啊……我不想呆在那裡……”
“絳珠別怕!再等等,我一定帶你離開!今後只有我們兩個,雙宿雙飛……”他驀地手出去抓的手。子沒有防備,竟被他抓了個正著。
褚先生一愣,只覺手溫熱,指腹上有一層厚厚的繭,那是他悉的,常年打算盤留下的繭子。他本來就是細心的人,方才一時震驚才被蒙住,此刻哪還有不明白的。
他如同電一般回手,難以置信地怒瞪眼前的人:“你不是絳珠!你……你是……長孫春花!”
春花面無表地扶額,向一旁的角落道:“我盡力了。”只是沒想到穿幫的這麼快,害說了那麼多忸怩作態的言語,真是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扯一扯上輕若薄紗的布料,忍住翻白眼的衝。
“褚先生,你這年紀都能當我爹了,沒想到對我還有這種心思。”神坦,毫不怯,反倒是褚先生聽這樣說,立刻臊紅了臉。
“你、胡說!絳珠是絳珠,和你完全不同!”
聞桑從角落中拐出來,抱臂站在褚先生和春花中間,冷冷一笑:“你敢說,絳珠的相貌,不是為了迎合你的心意?”
世上哪有這麼多巧合?褚先生在春花手底下做事,日久年深,起了不該有的邪念,但理智又清晰地認知到沒有接近的可能。那絳珠也不知是什麼邪,就利用了褚先生的這點念頭,幻化人了他。
褚先生拼命搖頭:“不是絳珠的錯!都是我,是我讓長這副模樣,是……”
他倏然收住話語,神誌清明了不,知道已經的太多。
聞桑趁熱打鐵,高聲道:“如今案已經分曉,定是褚大娘子發現了你和絳珠的事,你們合力將殺了!還不認罪?”
褚先生卻學聰明了,不中他圈套,冷笑:“你們不必裝神弄鬼來套我的話。本沒有絳珠這個人,你們說是我殺了我娘子,拿出證據來?”
“……”聞桑與春花對看一眼,都是無語。
其後不管聞桑如何威恐嚇,褚先生就如一個封了的葫蘆,不肯再說一句話了。
兩人都甚是氣餒,尤其是春花,費了這麼大的事,才套出這麼點東西。不過畢竟已知道確有絳珠其人,且能夠確認,正是褚先生與絳珠聯手害了褚大娘子。如今的難題,只在如何找出這份謎的絳珠了。
春花與聞桑兩個各懷沮喪地走出大牢,在府衙門口撞見個人,定睛一看,竟是嚴衍。
春花下意識地攏了攏頭髮,尷尬笑道:“嚴公子怎麼在此?”
嚴衍將這幽怨鬼氣的裝束上下掃視一眼,默默轉開臉。
聞桑咳了一聲:“嚴公子是來……”他腦子一時滯住,有點編不下去。
“聞捕快召我來問詢。”嚴衍面不變,話接得十分穩當。
春花了悟,現出激之意:“嚴公子多番為我哥哥清白奔走,春花銘五。”
嚴衍向微一頷首:“春花老闆客氣了。”
聞桑聽得心裡萬馬奔騰,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命他強行扣下長孫石渠,藉以要挾長孫春花的,可不就是斷妄司的天大人麼?這會兒倒是在姑娘面前扮起了好人!
他張了張,接到嚴衍投過來的冷冷注目,肚子一抖,連忙閉。
見春花一臉疲憊,聞桑心裡也有些愧疚,道:“春花老闆,今日多得你相助,總算套了些話出來。你且先回去歇息,我回禀過知府大人,便即刻送長孫爺出獄。”
他抱拳行了個禮,直起子的時候,春花卻還沒有,直愣愣地站著,半晌轉頭問他一句:
“咱們其實……已經知道絳珠在哪兒了,對吧?”
“呃?”
絳珠自然是在褚宅。但是褚宅他們已探過多次,並未發現異樣。如果褚先生不鬆口,誰能找得到絳珠?
“我左思右想,總覺得不甘心。”尤其這回全副武裝,犧牲得這麼大。
“聞捕快,咱們去一趟褚宅。”
“咦?”
“或許,我能讓絳珠主現呢。”
聞桑滿頭霧水,嚴衍卻瞬間明白了。
長孫家的馬車在衙門口停下,車上只有一個車夫候命。
嚴衍皺眉:“春花老闆夜深出門,沒有帶仙姿出來?”
春花一怔,迎著他的注視搖搖頭。好像是被……數落了?
“為免不測,嚴某隨你同去罷。”
“呃,這自然好。”甩去方才的偶一閃念,只當是錯覺。
聞桑這不識趣的,也想跟著爬上去,迎面遇上春花一道記仇的冷眼。
“……”聞桑鼻子,“我走著去便可,春花老闆不必客氣。”
從府衙到褚宅,車行大約是半炷香的時間,不算短,不算長,剛剛好夠打個盹兒。
掐指一算,春花已經整整九個時辰沒有合眼了。何況是連日來每日只睡一兩個時辰的況下。
一上車,便自想將子攤下去。礙著同車的還有一個人,便撐著扯出個禮貌的笑:
“那個……嚴公子,不介意我小憩一下吧?”
嚴衍看一眼。
“春花老闆請自便。”
春花於是放心地靠在車壁上,闔上眼睛。不過兩三個呼吸之後,輕微的小呼嚕聲就響了起來。
“……”嚴衍十分無語地瞪了一眼,無奈對方已經沉沉睡去,本接收不到他的不滿。
他自問對子沒有偏見,也不覺得人非要溫良恭敬,躡手躡腳不可。但……此人的舉止,即便是個男子,也太出格了吧?
京中他識的子多半是王公貴族眷,個個儀態萬方,矜持有禮,何曾見過這樣解盤礴,隨心所的子?
想到此,心中不由得十分不耐煩。
馬車顛簸,可毫沒有影響到春花的睡眠質量,的子劇烈搖晃,卻仍能保持均勻呼吸與沈睡的姿態。嚴衍也實在是佩服不已。
行到一個路口,馬匹長嘶了一聲,車輛猛地轉彎。春花晃了一晃,直衝著嚴衍懷裡倒過來。
嚴衍冷冷地向旁挪了一挪。
梆地一聲,春花半個子趴在車座上,撞得腦門是紅了一塊。齜牙咧地醒過來,口中懵然:
“怎麼了?怎麼了?”
嚴衍平板道:“你摔了一跤。”
“哦。”手腦門,皺了皺眉,倒是沒有問他為什麼不扶一扶,自己哎喲喲地爬了起來坐好。
“……”嚴衍著,不知為何,十分想嘆氣。
這人,究竟算是太沒城府呢,還是太有城府呢?
這時,便聽到聞桑在外頭氣吁籲地道:“兩位,到地方了。”
下車的時候,聞桑盯著春花腦門上的紅腫看了半天,探詢的目忍不住飄向他不苟言笑的大師伯。
您是在車上把人家姑娘打了一頓麼?
春花沒有察覺聞桑的異樣。小睡了一陣,神了不,心裡反复地盤算,如何才能讓那絳珠的自跳出來。
天天看賬本,這會兒終於能換換腦筋,想想還有點小激。
嚴衍看出躍躍試的心,皺眉道:“裡頭不知道是什麼鬼怪,春花老闆,切勿掉以輕心。”
“……”春花又產生了那種被數落的覺。這回應該不是錯覺了。
深吸一口氣:“你們且在外頭等著,我一個人進去。”
“……”
嚴衍與聞桑兩目瞪視無一言。這姑娘,怎麼越嚇膽子越大?
春花道:“你們若和我一起進去,必定不會出來。”
嚴衍道:“你一個人進去不安全。”
“……”春花想了想,“要不,我帶把刀進去?”
嚴衍強忍住心中的無語,思忖半晌,終於同意。
“你自己從正門進,我們翻牆進去,若有不對,你就立刻大喊出來,聽清楚了麼?”
春花心不在焉地點頭:“聽清楚了。”
庭院中闃然無聲。春花穿著一薄紗,不擋風,直覺手臂上皮疙瘩起了一大片。
爺爺常說是膽如斗大,氣比筍短。嗯,確實有那麼點兒。
聞桑與說過褚宅的佈局,心裡想著的那東西不是在褚先生住的廂房中,便是在書房之中。誰知兩都翻找了一遍,竟連個珠子都找不到。
正堂中一片人字形的暗跡,想必就是褚大娘子橫之。春花微一哆嗦,踮著腳尖繞了過去。
驀地,腳步頓住了。
褚大娘子從鄉下搬過來,已經在這宅子裡住了許多天。怎麼偏偏那一天,褚先生和絳珠就起了殺心呢?
褚先生以為是絳珠時,曾對說:
“再不能傷害你了!”
這樣說來,褚大娘子是要傷害絳珠,才得褚先生出手的麼?
那麼事發之時,褚先生、褚大娘子與絳珠,一定都在這正堂之中。
春花點了火折子,將正堂中的兩油燭燃亮,頓時看清了正堂中的擺設。一張紫檀鼓供桌在當中,兩把烏木元螺鈿椅,配天然幾、八仙桌各一。
試探地了聲:“絳珠,你在麼?”
廳中燭影搖搖,夜影幢幢,微風浮布幔,彷彿在回應的話語。
春花在椅子上坐下,慢慢垂首,彷彿自言自語。
“絳珠,我今日去看過褚先生了。他同我說,他後悔了。”
無人回應。
繼續道:“他說,你不過是一塊木頭,本不能陪他度過餘生。他與我朝夕相,覺得我好看,這才照著我的樣子,幻化了個你出來,所以,你本不該存在,你不過是我的替罷了。你明不明白?”
庭院中寂寂無風,屋的各式家卻嗡嗡晃起來,彷彿有看不見的的手在撼著地面。
春花震了一震,忽然後悔,沒真的帶把刀進來。一時拿不定主意,是該掉頭就跑,還是該刺激得再狠一些。
起微不可察地向門口靠近,口中還是加了一把火:
“褚先生跟我說了,你害他丟了差事,死了老婆,還害他坐牢,他真恨不得當初讓褚大娘子親手劈了你!絳珠,你本就不是什麼如、意、算、盤!”
這話一落,平地一風起,堂中桌椅紛紛搖晃著倒地,一個淒厲的聲長長地喚道:“褚郎,你好無啊!”
紫檀供桌驀地裂開一個暗格,從供桌腹飛出一道四角包金的黝黑事,直向春花飛過來。
春花嚇了一跳,扭頭往門外狂奔:
“啊啊啊,算盤殺人啦!”
剛跑到褚大娘子橫死的地方,便被門檻絆了一腳,堪堪就要跌在那暗跡上。
“……”是來抓兇手的,不是來案件重演的好嘛?
那算盤稔地直沖後腦而來,力道之急之快,不把腦後砸個窟窿出來絕不罷休。
春花驚一聲,忽地腰間一,子已被帶出兩步。那方殺人的算盤著的頭皮斜飛而過,直飛到院中。
只差毫釐,幸而不至於落到和褚大娘子一樣的下場。
月如水銀瀉地,聞桑早支開了無定乾坤網,等著那算盤自投羅網。果然一把網中,算盤在網中掙了幾掙,都沒有掙,終於翻了兩翻,跌在地上不了。
春花氣吁籲地著嚴衍的肩膀,心有餘悸道:
“這回真是命大啊。”
抬眼見嚴衍鎖的雙眉,連忙站直,訕訕一笑:“是該多謝嚴公子救命之恩才是。”
春花這是第一次到褚先生家裡。
在的印像中,褚先生一直是個安靜的中年男人,為人老實怯懦,算起賬來倒是一把好手,提及家中的父母妻兒,便是一副重責在肩,不敢有毫懈怠的模樣。據說他時家徒四壁,供他讀了幾年書便供不起了,送去鋪子裡給賬房先生當學徒。他為人木訥,卻是個細心周到的實心眼,埋頭幾年下來,終於把師傅們的本事都學到了手,自己也能獨當一面了。父母給他說了一門親,就是遠近聞名悍勇的褚大娘子。
豈料父母的就此差了起來,其後甚至都癱瘓在床。褚先生上有老,下有小,全靠褚大娘子一個人在老家照顧,他一個人在汴陵做事,掙回的銀子,自己留下勉強夠果腹的,其餘全部捎回家,為父母治病,供子讀書。
褚先生是長孫恕一手招進長孫家的。提起這位老賬房,長孫恕總說他人品佳,心眼兒實,卻是個奔波勞碌不福的命。
隨著長孫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褚先生備重用,手頭也越來越寬裕。前些年,他還清了欠下的債務,為父母風送了終,幾個子也都各行嫁娶,另立了家業,日子總算過得鬆快了些。
春花曉得他沒有別的好,只好收藏各式各樣的算盤。但凡遇上新奇另類的算盤,便會買下來送給褚先生。這些年送過褚先生幾十把算盤,但只有一把讓印象深刻,如何都不能忘。
那是一把紫檀木包金箔的長算盤,樣式和雕花都平平無奇,算盤珠子十分油,包了幾層漿,打起來聲音利索,十分趁手。
就這麼一把算盤,是春花當舖裡留下的死當品,原主典當時曾對當舖大朝奉說,這是一把如意算盤。大朝奉把這事當笑話,說了好幾年。這算盤若真是如意算盤,主人怎會淪落到來典當的地步?
當時春花覺得這算盤不值幾個錢,索轉送給了褚先生。不料褚先生卻十分喜歡,他每日盤點清賬,隨攜帶的就是這把紫檀算盤。算起來,也用了有兩三年了。
今日聞桑提起絳珠這名字,不知怎的,春花立刻就想起了這把紫檀算盤。
如意如意,事事如意,真的是件好事嗎?
聞桑將那算盤捆了里外三層,拿回衙門去拷問。嚴衍堅持要送春花回府,春花不好推辭,兩人又一同上了馬車。
一上車,嚴衍便問:“春花老闆早就知道,絳珠的原形是把算盤?”
春花嘿嘿一笑:“只是猜測罷了。這把如意算盤,還是我
送給褚先生的。當時只是圖了個好意頭,沒想還真是個能人心想事的算盤。”
嚴衍定定看:“那春花老闆覺得,有心殺死褚大娘子的,究竟是褚先生,還是絳珠?”
“這還重要嗎?總歸是兩人合謀……”
“自然重要。人有人法,妖有妖規,一旦犯,便該按各自罪責相應論,怎能含糊其事?”
春花愕然而笑:“嚴公子真是個較真的人。”思忖片刻,“算盤如意,如的畢竟是人之意。想那絳珠,連自己的相貌著都不能自己決定,又怎麼會按照自己的心意來殺人呢?”
“方才絳珠要殺你,難道不是按照自己的心意麼?”
“也許褚先生想要的,本來就是一個會和生妒的人吧。”春花搖頭自嘲,“之一字太過糾纏,我也只是胡猜測。倘若我有一把如意算盤,只希現下能變出一張床來……”
說著說著,聲音漸弱。嚴衍抬眸去看,只見又靠在車角,紅微張,沉沉睡去。
仙姿早就候在府門前,見自家馬車來到,不等停穩,一個箭步就上去掀了車簾。眼前的形令張口結舌。
家小姐毫無形像地靠在車角,睡得昏天黑地,兩隻手指輕點在眉心,讓不至於向前傾倒。
嚴衍將手臂舉了一路,冷著臉,皺著眉,神說不出是耐煩還是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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