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當孤是死的嗎？

折耳葉子碧綠刮, 須洗去泥土之後，又又白。

洗的時候需要除去老須，隻留下脆的那一部分。

這是一份細活計, 未未也和薑宛卿蹲在井臺邊一起清洗。

他認真的模樣十分乖巧，洗著洗著就塞一剛洗好的白到裏。

薑宛卿有點好奇：“生吃也行？”

“行啊，好吃著呢。”未未順手就喂了一截給薑宛卿, 問, “好吃吧？”

薑宛卿：“……”

這是薑宛卿有生以來吃過的最奇怪的味道。

有點辛辣，有濃鬱的氣味，像是藥味，又像是魚腥味。

未未聽完哈哈大笑：“姐姐你可真厲害, 它還有個名字魚腥草。”

薑宛卿：“乖乖，你要說這個名兒, 我就不跟你去采了。”

兩人正說著話，風昭然的聲音傳來：“扶商未未，你可知是太子妃？”

薑宛卿一回頭，就見風昭然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們邊，臉沉, 仿佛能滴下水來。

“知道啊, ”未未道, “我又不傻。”

“這裏是大央, 大央的子隻能有一個丈夫, 其它男子皆不得靠近，你可明白？”

“啊？”未未有點不解，“要是這個丈夫不好, 也不能換嗎？”

薑宛卿一個沒忍住, “噗哧”一下笑出了聲。

俗話說秀才遇到兵, 有理說不清，薑宛卿發現此時的風昭然可能就是那個秀才。

風昭然沉聲道：“不能。”

“那也太慘了吧？”

未未向薑宛卿挨近一點，勸道，“姐姐，要不以後你跟我去南疆吧，我們那裏的子可以隨便挑選丈夫，這個丈夫不好，就換另外一個。”

薑宛卿微微訝異：“未未，你是仡族人？”

薑宛卿不怎麼太讀書，從前不過讀些《讀》、《訓》之類，估且認些字，識些道理。

但上一世回宮後那些日子，因為實在太無聊，把東宮書房裏能看的書都看完了。

那些艱的看不懂，唯一些地理誌、遊記之類，陪打發了不時。

在遊記裏看過到南疆有個仡族，男走婚，不世俗之禮所限，憑心意而合，孩子歸母族養，生下來隻知其母，不知其父。

“是啊，姐姐知道仡族啊。”

未未很開心，“姐姐，你要是想換丈夫的話，跟我說一聲，我族裏有好多哥哥，都是又英武又帥氣，每一個人都是最好的獵手，絕不會待在屋子裏等子去撿獵回來，那樣的人在我們那裏是沒有人喜歡的，就算去別人窗子底下唱歌，也會被一盆洗腳水潑回來。”

風昭然臉上的神變幻，讓薑宛卿目上不暇接，直呼彩。

簡直想給未未鼓掌。

但風昭然是什麼人再清楚不過，為著未未考慮，還是咳了一聲，沒有讓未未再說下去，“嗯嗯，以後有機會去。”

“那說好了——”

未未興致，還想做下約定。

“夠了。”風昭然一聲低喝，眸子冷然，“二位當孤是死的嗎？”

薑宛卿瞧他眉不是眉，眼睛不是眼睛，鼻子好像都快氣歪了，怎麼說呢？的心就像大熱天喝到冰水，大冷天喝到熱湯，就一整個地十分舒服，通舒泰。

“哎呀，他才多大？殿下大人大量，何必跟著孩子一般見識？”

薑宛卿打圓場，“喏，我們今天發現了一道新菜式，殿下且去屋子裏歇歇，一會兒就能嚐鮮了。”

風昭然難以置信地看著薑宛卿：“五妹妹，別忘了你的份……”

“我知道呀，我是太子妃嘛，可是殿下，這世上哪有下廚的太子？又哪有燒火的太子妃？都到了這種地步，份算得了什麼？咱們能活著就已經不錯了。”

薑宛卿正道，“要不這樣，殿下若實在覺得我不守婦道，那便寫封休書吧。我這就去方家村，看看能不能買到一些筆墨回來。”

風昭然看上去像是一口氣梗在口，快要不上來。

薑宛卿沒事人似地轉過頭去，“未未，洗好了嗎？”

“好了。”未未的聲音十分輕快，他蹲在井臺邊仰著臉，看得津津有味。

風昭然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指著未未：“扶商未未，你再靠近太子妃一步，孤便……”

他的話沒能說完，未未沒有，薑宛卿卻是上一步，了未未的馬尾。

“殿下看好了，這不關未未的事，不是未未要我，是我要未未。”

薑宛卿看著風昭然，誠懇地道，“殿下實在瞧不過，就寫休書吧。”

說完，拉起未未，拎著一籃子洗幹淨的折耳，便回了廚房。

在廚房裏往外一瞧，風昭然還杵在井臺邊，姿勢半點沒有變過，整個人一不，像是化了一雕像。

“我覺得他可能要被氣死了。”

未未站在廚房窗前，雙手環抱，一臉期待，“他氣死了我就可以回南疆了吧？”

年啊，太天真。

要是這樣就能被氣死，他就不是風昭然了。

果然，下一瞬，風昭然便轉過來。

廚房裏的兩個人本來都湊在窗前，隻見他的神平靜，側臉端凝，大步向廚房走來，兩人立即從窗前彈開，未未去紗櫥裏找麥芽糖吃，薑宛卿則專心把折耳從籃子拿出來切好。

然後就見風昭然拎起門背後的鋤頭與柴刀，離開了。

兩人麵麵相覷。

“他要幹嘛？”未未問。

薑宛卿也不知道。

不過，管他呢。

薑宛卿特別慶幸這裏不是皇宮，太子妃當然是要無條件依從於太子，但在這裏，薑宛卿可不一定要事事聽從風昭然。

“他什麼時候回來啊……”

薑宛卿給折耳灑鹽醃起來，聽出了未未聲音裏的擔憂，“看來你還是關心他嘛，擔心他遇到危險啊？”

“不是，這不快要做晚飯了麼？”未未憂心忡忡，“他走了就我們的兔丁怎麼辦？”

薑宛卿：“…………”

確實。

後悔了。

早知道吃完飯再氣走他也不遲。

薑宛卿也不是不能炒，但葷菜這種東西好像和天生犯衝，但凡經過的手，所有的類都會變得又幹又柴，永遠嚼不爛。

但到了風昭然手下就不一樣，燉出來的爛綿，炒出來的鮮彈牙，無一例外皆是滿口生香。

炒兔丁尤其是一絕。

特別是薑宛卿在方家村買到花椒之後，滿山的兔子都難逃未未的毒手——麻辣兔丁太好吃了，真的。

兩人彼此對，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失落和惆悵。

薑宛卿率先反省：“我錯了，他畢竟是我夫君，他的話我還是應該聽一聽的。”

未未也點頭道：“我在越將軍麵前發過誓，要保護他，聽從他。”

薑宛卿：“要不……咱們去勸勸他回來？”

這個提議立刻得到了未未的讚。

兩人追出荒園外。

破爛大門，道殘損，枯草遍地，一條幹涸的河流**出深深裂的河床，一隻烏從河**飛起。

景目荒涼，完全沒看到風昭然的影子。

兩人隻不過晚了一會會兒，難道他還會飛不？

薑宛卿尋思一下：“難道他去的是後山？”

猜對了。

兩人尋到後山，就聽到了鋤頭挖地的聲音。

太子殿下在園子裏鋤了這麼些日的草，鋤頭用起來已經是得心應手了，且還知道長發束馬尾依然礙事，就用一樹枝隨意挽了發髻。

他在鋤地。

薑宛卿在旁邊觀察了一下，既不是鋤草，也不是挖野菜。

未未等不及了，直接開口道：“殿下，天快黑了，咱們回去燒——”

薑宛卿一把捂住他底下的話。

風昭然原本對兩人的到來置若罔聞，此時鋤頭卻是微微一頓。

薑宛卿立即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未未，回去先把飯煮了。”

未未：“吃飯不大好吧？我不會燒菜。”

“嗯嗯，我們會回去燒菜的。”

薑宛卿給未未使眼。

未未接到了，乖乖離開，走出一陣還回頭揮手：“早點回來，我等你們哦！”

冬天的日頭落山最快，晚霞才鋪了沒一會兒，便開始被暮遮住。

“殿下這是挖什麼？”薑宛卿在旁邊山石上坐下，問。

後山的土和前院的不一樣，幾乎不長野菜，山石也頗為嶙峋，所以薑宛卿要挖野菜的時候很會來這裏。

風昭然沒有理會。

鋤頭一下一下落在土裏，風昭然不時會撿起一兩顆石頭來看一看，轉即又扔掉接著挖。

薑宛卿越看越覺得好奇：“石頭也能吃？”

“就知道吃。”

薑宛卿聽他開口便知道有戲，輕輕拉了拉他的袖，“殿下，別生氣了。”

風昭然頓住，向。

暮四合，天微淡，坐在山石後，背後青山綿綿，巍峨高聳，是世間至堅至偉。

而臉盤小小，眼睛大而圓，初升的星子仿佛全落在的眼底，襯著無邊暮，是世間至至清。

“知道錯了？”

風昭然問。

聲音裏有一僵。

這僵全是強撐來的，因為他一開口竟發覺自己從心尖到舌尖俱是一片。

他確實是氣得不輕，但這些氣仿佛也認主，自避開了薑宛卿，一鼓腦全是衝扶商未未去的。

畢竟五妹妹能有什麼錯？為薑家庶，從小守的規矩未必比他，而今遇到一個不知規矩為何的小年，自然願意親近。

而且荒園寂寞，每日都是絮叨給他聽，他又不大會說什麼，難免寂寞。

可腦子裏知道是一回事，心裏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扶商未未必須離遠一點。

必須。

“嗯，知道了。”

薑宛卿乖乖點頭，心裏補充——天大地大吃飯最大，現在知道了，下次再怎麼吵也不能妨礙吃飯。

“回去吧？”眼地看著他，“你看天都要黑了，不管你要挖什麼，這會兒都挖不出來吧？”

風昭然盯著。

薑宛卿有點心虛，他別是看出在想什麼吧？

但風昭然沒有說話，隻是抬起手，在的鼻子上了一下。

然後拎著鋤頭，轉：“走吧。”

薑宛卿隻覺得鼻尖發，一抹才發現他用的是方才撿石頭的那隻手。

“……風昭然！”

風昭然回頭：“怎地？”

這聲音清清冷冷的，眉眼無喜無怒。

薑宛卿立即收斂：“……我是說，天快黑了，殿下你仔細腳下，路上小——”

一個“心”字還在嚨裏，薑宛卿自己踏中了一塊鬆的石頭，腳下一歪，整個人向前栽倒。

風昭然轉，兩人斜坡上，風昭然站得低一些，薑宛卿站得高一些，剛好撲在風昭然上。

還好眼疾手快，手搭住了風昭然的肩，沒有將整個人投懷送抱。

但離得這樣近，他呼出來的氣息微微噴上的麵頰，息息相聞。

最後一縷晚霞散去，天黯淡，兩人的形在暮中看起來像一抹剪影。

薑宛卿有點慌地鬆開他，穩住形，“謝、謝殿下。”

風昭然久久才開口：“五妹妹，你的膽子是不是隻有這種時候才會小一點？”

他說著踏上一步。

山坡的斜度彌補了兩人高的差距，這是對薑宛卿來說有點陌生的平視角度，可他的眸子很深沉，裏麵似乎有種平時不常見的東西，約約像是要淌出來似的。

薑宛卿心說隻要不是在**，還有什麼好怕的？

但裏卻沒能說出來。

一來是哄人去做飯要，二來……心跳得有點不大聽使喚，恍若夢回時代，看見他便小鹿撞之時。

“在這荒郊野外，有時候確實很難講禮數，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還請殿下見諒。”

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冷靜些，這樣自己便能很快冷靜下來。

“未未在我看來隻是個小孩，殿下著實不必介懷。我上既然還擔著太子妃的份，自然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風昭然看了半晌，忽地抬起手，又在鼻子是了一下。

——還是那隻沾了土的手！

“！！”薑宛卿瞪著他。

風昭然驀地一笑，“想罵人嗎？”

薑宛卿：……我忍！

“想罵就罵吧，”風昭然道，“五妹妹罵人還厲害的。”

薑宛卿：“……”

這是什麼新款式的病？

風昭然將鋤頭換到了左手，幹淨的右手到麵前。

薑宛卿不解其意：“做什麼？”

“天黑了，”風昭然道，“牽著孤的手，便不會摔著。”

“大家都是兩眼一抹黑，難道殿下的眼睛便比旁人要看得清楚些？”

“那倒不是。孤的眼睛和大家應是差不多，隻不過腦子比旁人好一些，來時的路每一步都記得。”

這話薑宛卿可不聽，因為覺得他裏的旁人分明就是指。

但風昭然沒有給說話的機會，也沒有再等著出手，直接牽起的手，往山下走去。

山風呼嘯，寒氣人，但袖垂下來，擋住了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很是溫暖。

山下便是荒園，廚房裏的燈已經亮了起來，千山俱寂，好像萬古長夜中隻有這麼一盞燈。

也很暖。

薑宛卿看著風昭然的側臉，溶溶夜中，五已經看不清楚，但風昭然走得穩穩的，一步也沒有打。

“殿下，不生氣了吧？”

“嗯。”

本來就沒生你的氣。

“那……晚上吃麻辣兔丁好不好？”

“好。”

薑宛卿心喜，然後便聽風昭然道：“但孤做的菜，扶商未未不能吃。”

“……”薑宛卿，“……為何？”

不是都說清楚了嗎？

“不為何。”風昭然淡淡道，“要麼孤不做，要麼扶商未未不吃。”

孤與扶商未未之間，你隻能選一個。

薑宛卿：“……”

……我選麻辣兔丁。

*

麻辣兔丁炒了一大盤，丁外裏，香氣撲鼻。

未未吃得十分委屈，哀怨地看向薑宛卿。

薑宛卿則哀怨地看向風昭然——殿下，你這是欺負小孩。

哀怨的聯結到風昭然這裏被斬斷了，他的神平淡，挾了一粒兔丁到薑宛卿碗裏，還問：“好吃嗎？”

薑宛卿讀懂了他的意思——我就欺負了怎麼地？

薑宛卿隻好給未未多挾點折耳，“未未乖，多吃點。”

這麼說吧，今天晚上的飯桌上若不是有這道折耳，未未就要掀桌啦。

折耳先用鹽殺出水份，然後加醋、醬、糖、辣子、蒜等等佐料拌勻，獨特氣味激生出濃烈的芳香，薑宛卿生的吃不慣，拌過的卻是越吃越上癮。

風昭然則隻是嚐了一筷子。

嚼了一下之後，他的表短暫地凝固了片刻。

薑宛卿覺得，若不是他的份和教養不允許，他可能要當場把那一口吐出來。

最終他還是把那一口咽了下去，直到晚飯結束，他都沒有再那盤菜一下。

山野間的食得來不易，頭天晚上若是有吃不完的菜，第二天他們便會煮粥佐餐。

清晨薑宛卿已經熬好了粥，風昭然打開紗櫥：“……昨晚的兔丁呢？”

“沒有了嗎？”薑宛卿道，“可能是昨晚吃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