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想念孤嗎?
風昭然告訴薑宛卿, 礦營指揮使陳紹在城已曆三代,家中人丁興旺,眷眾多, 將以指揮使遠房弟妹的份留在陳家。
而夫婿則是遠去北疆為,三年後回來接。
薑宛卿原本有點疑為什麼不直接說是遠房表妹,省得還要再編個夫婿防人問起。
但又一想, 不會去京城, 當然也不會去城,等到風昭然一走,宋延與宋晉夫自然是聽的,可以去想去的任何地方。
風昭然擔心離開他的邊去城和一群人陌生住在一會不習慣, 所以之前便寫信詳細問明了陳紹家中形,此時正一樣一樣說給薑宛卿聽, 就見薑宛卿角出一笑意。
完全沒有半點擔憂,反而顯得十分愉快。
“……”風昭然,“……與孤分離在即,你很開心?”
薑宛卿連忙道:“沒有,就是這輩子隻在京城和桐城待過, 城沒去過, 便有些新鮮。”
風昭然沉默了一會兒, 還是道:“城比桐城更靠南邊, 夏天也更熱, 城人多食用清苦寒涼之,你自小沒吃慣,不要多吃, 恐不住。”
薑宛卿點頭。
風昭然看著:“你就沒有什麼話想要跟孤說的?”
薑宛卿:“願殿下馬到功, 治好水患, 澤被蒼生。”
這話說得是真心實意。
風昭然無論在私上有多虛偽多冷漠,在大義上卻沒有一。
在朝監國時一心打理朝政,在外治水時亦是殫竭慮,趕在第二年汛期來臨之際疏浚了黃河,從那之後,黃河沿岸的百姓再也沒有遭過洪災之苦。
他會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皇帝。
但不是一個可以托付終的良人。
“孤此去,也許要三年五載,也許……”
風昭然頓了頓沒有往下說,隻問,“孤不在的時候,你會想念孤麼?”
薑宛卿一句“哪裏要得了三年五載”已經到了邊,忽然意識到他的這個時間並非是指治水,而是登大位,統宇。
而後麵那個沒說出來的“也許”,則是指他事敗死,那便永遠也不會再見了。
經曆過一世,知道風昭然治水登基並無懸念,但對於此時的風昭然來說,前路未卜,生死難料,一切都是未知。
他看起來鎮定從容,但眸子深有一罕見的脆弱與不確定,這讓他看起來不像是生殺予奪的太子,更像當初那個文雅而遙遠的年。
都說人死之時會浮現生命裏最溫暖好的時,薑宛卿上一世死的時候並沒有這種覺,但此刻分離在即,反而想起了那些久遠的心事。
可能很多心中都會有那樣一個人,遙遠,完,難以靠近,不容捕捉,像夢。
“會。”
薑宛卿輕聲道。
這個字,就算是送給曾經喜歡過的年郎吧。
也當是送給那個天真好的自己。
然後薑宛卿就發現風昭然的神變了。
他一向克製,似這般七六上臉的時候不多,那一雙長年如深潭般的眸子裏像是有火墜落,出奇的明亮。
屋外的雨又開始,雨點打在瓦上、樹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屋的線也變得黯淡,隻有他的眉眼異常醒目。
薑宛卿一直知道風昭然生得好,但那種“好”總帶著一點可遠觀而不可玩的距離,此時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神采過於濃烈,竟讓他的五都有了濃墨重彩,俊得不可思議。
他一把抱住了薑宛卿,聲音裏帶著一息,就響在的耳邊:“好好待在城,等孤回來。”
說完這一句,他鬆開,轉離去。
他的懷抱很,很暖,但走的時候也很絕決,沒有回頭看一眼,也沒有停下頓一步。
雨水如幕,遮天蔽地,他的影很快便看不見了。
薑宛卿很難說清楚現在自己是一種什麼。
如釋重負,一直在心頭的影消失了——不必再回京城,不必再待在風昭然的邊,也就不會死在冷寂的東宮。
但又若有所失。
年時候風昭然擋在麵前的影,偶爾四目相接時溫和的微笑,及至大雪天氣裏互相依偎的溫暖,在廚房中一個燒火一個掌勺的煙火氣息……
無數的念頭紛遝而來,最終化作一口長氣緩緩吐出。
不管怎樣,終於——自、由、啦!
激得想握拳。
就在這時候房門一響,風昭然回來了。
薑宛卿:“!”
風昭然低下頭,撈起小橘。
小橘正和小貍窩在屋角呼呼大睡,被抱起來了茫然地看了風昭然一眼,在他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接著睡。
薑宛卿還沒說話,跟著醒來的小貍不滿意了,繞在風昭然腳邊喵喵個不停。
薑宛卿:“殿下想帶貓的話,不如帶小貍。”
風昭然:“在城孤單寂寞,可以讓小貍陪你。”
薑宛卿沒想過帶貓,兩隻貓在這裏盡寵,無論去哪家都有飯吃,還有孩子們專門上供的小魚小蝦。
而且小貍向來貓眼看人低,隻認風昭然一人,就算要帶,也是帶小橘吧?
“小橘是公的。”
風昭然麵無表地說完,轉離去。
薑宛卿:“……”
這回他是真的走了。
雨聲中聽不見馬車的響,但能看見院子裏的百姓們全往院外追趕,手裏拿著酒水吃食,或是自己做的點心,或是剛摘的果子。
方家村的人也得到了消息,但等他們趕來的時候,縣衙的馬車已經帶著太子殿下走了。
於是留下來的薑宛卿收到了半屋子的東西,吃的穿的用的皆有。
方嫂也帶著金寶和銀寶來了,金寶還帶來了幾份孩子們的窗課。
自從風昭然在涼棚下設學,男孩孩皆可,方家村的孩子也翻山越嶺地來聽課。
筆墨紙硯乃是貴之,孩子們備不起,起初全是在沙盤上寫字。
後來薑宛卿拿出最後的銀錢,買了一批紙筆,孩子們視若珍寶,每一個字都是在沙盤上反複練習,才落在紙上。
金寶寫得猶為認真,字跡端正清晰,一看就是下過苦功的。
“可惜夫子看不到了……”
金寶低著頭有點難過。
薑宛卿:“放心吧,我收著,以後拿給他看。”
金寶的臉上這才重新有了笑容。
薑宛卿把這些窗課仔細收了起來。
風昭然無論做什麼事都很認真,包括教導這些孩子,有時風大,涼棚難避風雨,風昭然衫被風雨飄半邊,上課都不會停下來。
覺得他若是能看到這些窗課,心中應該會很欣,孩子們也不會失落。
至於其它的東西,一件沒留,全分給眾人。
風昭然代過宋延與宋晉夫,在他離開後,要盡快送薑宛卿去城。
從桐城到城得有三四百裏,今天出門是來不及了,最早也要等到明天。
這一晚,薑宛卿和方嫂以及兩個孩子在一。
方嫂開始還保持著對太子妃的拘謹,但見薑宛卿一點架子也沒有,便很快就回到了平常的樣子,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話。
窗外雨聲綿綿不絕,讓薑宛卿想起上一世離開的時候,方嫂出殯,金寶銀寶被賣為奴,村落裏一片荒涼的景象。
而今不單方家村沒事,人跡罕至的荒園還了薑家村,熱鬧非凡。
這一世沒有白來。
薑宛卿欣地想。
一切都比上一世好很多。
*
第二日清晨薑宛卿離開的時候沒有下雨,百姓們扶老攜相送。
上馬車的時候忽然聽得貓聲,得分外尖利。
大家讓開來,小貍從人群裏鑽出來,在馬車底下徘徊,一麵喵喵個不停。
薑宛卿覺它在罵罵咧咧,好像在說為什麼都走了,就剩它一個。
當然這很有可能是自作多。
不過人家都追來了,薑宛卿便彎腰抱起它:“你真要跟我走嗎?”
“喵喵喵喵……”阿貍還在罵人,爪子搭在薑宛卿上,薑宛卿覺到它在微微抖,好像真的生怕自己被拋下。
並且破天荒地既沒有撓,也沒有咬,還靠在懷裏,隻喋喋不休。
“那就走吧。”薑宛卿抱著它上了馬車,著它的頭,輕聲道,“反正咱們什麼樣的苦日子都過來了是吧?”
就算後麵再怎麼浪跡,相信以的本,總能養活自己,外加養活這隻貓。
馬車緩緩駛,百姓們皆不願離去,一路跟在後麵。
隻是還沒離開道,就迎上了一行車隊。
道本就破敗,野菜侵占了近半邊,又逢連天大雨,地上坑坑窪窪全是積水,而車隊當中還有一輛極其考究豪華的馬車,幾乎占據了整條道。
薑宛卿的馬車是出自東宮,雖說是按風昭然的喜好,十分低調,但到底是東宮形製,亦是十分寬大。
這樣的兩輛馬車相遇,誰也過不去。
兩邊都停了下來,對麵車隊裏的人過來行禮道:“敢問可是太子妃娘娘?”
宋晉夫:“正是。”
那人回去向車的人稟明,很快馬車的簾子被掀開,一位銀發老母被扶了下來。
老母約是六十來歲年紀,生得慈眉善目,手上籠著一串翡翠佛珠,顆顆清如水。
走到薑宛卿馬車前,不顧地上積水泥濘,就要下跪,口裏道:“安人蔣氏,拜見太子妃娘娘。”
安人是六品命婦,薑宛卿見年歲大,讓免禮。
蔣氏謝了恩,道:“老奉貴妃娘娘諭旨,來請太子妃娘娘。”
說著,呈上一封錦書。
薑宛卿一看上頭裹著的錦緞作深紫,便覺得不好。
再打開錦書,直接找到最底下寶印。
果真是崔貴妃的落款。
這封信很可能是崔貴妃親筆所書,字字句句皆著親切意味,崔貴妃那張永遠含笑的麵孔如在眼前。
崔貴妃說與薑元齡收到桐城來信之後,十分掛念薑宛卿。
尤其是作為長輩,持六宮,很是心疼薑宛卿,不能看著薑宛卿在外麵苦,特命慶州太守派人將薑宛卿接到府衙供奉,好好照料,不得有毫怠慢。
“!”
薑宛卿當初說過讓郭茂林送信求助,但那全是緩兵之計,所為的隻是拖住郭茂林。
沒想到出了趙碩死這麼大的事,郭茂林居然還沒忘跟薑家攀關係,當真給薑元齡送信了。
隻是郭茂林若當真上心,消息應該在幾個月前就送到了薑元齡手上,此時才有回音,且還是崔貴妃手裏傳來的回音,可知是和昨天的聖旨一起被送到慶州的,隻不過蔣氏年紀大,姚城又更遠一些,所以今日才到。
崔貴妃向來謹慎,看來是生怕風昭然萬一治水功,又拋下了這個糟糠之妻,重回京中給慶王添賭。
所以才要把這個絆腳石牢牢地掌握在手中,並且死死綁在風昭然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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