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別
“生氣了?”風昭然問。
薑宛卿瞪著他, 一個字沒吭聲。
的臉是繃著的,膛裏窩著一團惱火。。
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可能是氣風昭然這一世居然越活越回去, 活了一個不知輕重的昏君的模樣。
這熱鬧的上元,繁華耀人眼的煙花,夢幻般的走馬燈……一切都很好, 很喜歡。
但如果這喜歡是用風昭然的基業換來的, 那不要也罷。
會來到姚城,一是因為實在拗不過風昭然這個死心眼,二是因為也希看到風昭然早日功。
整個場和貴族們在皇帝和慶王的引領下向著豪奢**靡之路狂奔不止,百姓不堪重負, 此時又逢天災,再不換頭上天, 人真要活不下去了。
而原一一心要換天的人在仿效周幽王,拿蒼生福祉換了一場上元煙花,要博人一笑。
“卿卿若是能當國母,當是賢後。”風昭然忽然一笑,“再等一會兒吧, 等到煙花落盡, 便要辦正事了。”
煙花的殘屑最後化在姚城的夜空, 薑宛卿跟著風昭然回到了太守府。
蔣氏抱著裝頭骨的匣子, 坐在正堂上。
派出去的人一個也沒有回來, 最終卻等到了那對姚城知名不和的夫婦一起走進來。
兩人從來沒有在姚城連袂出現過,偶爾相遇都要一番槍舌戰,蔣氏隻瞧了一眼, 臉上的怨毒就更深了:“難怪……你們是一夥的……”
死死盯著薑宛卿:“我第一眼看到你, 就知道你不祥……碩兒喪命的地方有你這樣的人, 他的命多半是折在你的手裏,果然,果然!”
薑宛卿很想告訴一個事實,人不作就不會死,如果不是趙碩起歹念在先,風昭然本不會管他。
但蔣氏要是聽得進去,今晚就不會整這一出。
薑宛卿明智地閉上,站旁邊。
薑宛卿不知道風昭然為什麼帶來這裏,似乎並不是為了讓見蔣氏,因為風昭然自己都沒有要理蔣氏的打理。
蔣氏的喊話與罵仿佛全是空氣,南疆軍徑直搜出蔣氏房中的書信。
蔣氏大聲呼喊下人,但沒有一個人應聲。私下用楊遵義的名義調姚城衛,放了下人的假,今夜的上元燈節異常熱鬧,下人們全出去了。
風昭然覺得吵,南疆軍堵上蔣氏的。
蔣氏不是一般無知婦人,是楊遵義鄉下老家的一名農婦,因為婦水充足而為楊家母。楊門雖然是沒落的小戶人家,但到底有點門第,世代都是讀書人。
蔣氏心思機敏,生生從三十高齡學會了認字,學問雖說不上,但讀書寫字毫無問題,一應賬目與信件全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風昭然比照著蔣氏的字跡,先臨了幾個字。
起初字跡端然,明顯帶著他自己的筆鋒,但三兩個之後,便是神氣全收,字跡寫得雖四平八穩,但毫無意韻,正是沒有基之人常見的筆法。
很快,一封模仿蔣氏筆跡的書信留在了桌上。
風昭然道:“夫人從一鄉野村婦,做到了慶州太守府的老夫人,心思手段,可見一斑,怎麼就沒有好好教兒子?但凡那趙碩有你半分勤勉,至能活得像個人。”
蔣氏嚨裏嗬嗬作響,仿佛恨不能生啖風昭然。
薑宛卿想,也許正是一心想著往上爬,所以才忽略了自己的兒子,隻一味寵溺。
於是趙碩習慣了抬手就有榮華富貴落到自己手裏,反正樣樣都有母親去辦,母親不行的,他還有兒可以用。
南疆軍把蔣氏帶了下去,還帶上了那隻裝人頭骨的匣子。
薑宛卿問:“你打算怎麼置?”
“今天晚上,老夫人會帶著一百一十名姚城衛連夜離開姚城,去往桐城落山,調查趙碩的死因,太守大人會看到留下的書信。”
薑宛卿心想今天是上元,又是深放,讓人扮姚城衛出城倒是沒什麼難度。
“可楊遵義會信嗎?”
風昭然:“信不信都不重要,他沒空管這件事。”
“為什麼是一百一十名?”
“因為還有十名姚城衛的全被送回家中,那場江湖仇殺有無數人看見,總該有個結果,也讓太守大人有點事查辦不是?”
“……”薑宛卿一眨不眨地看著風昭然,“你都想好了是不是?可就算你十拿九穩,難道沒有想過,萬一楊遵義突然回來怎麼辦?萬一這件事走了風聲怎麼辦?”
“卿卿啊,世上從來沒有十拿九穩的事,趙碩就是一個現的例子。”
風昭然輕輕歎了口氣,“謀事在人,事在天。所以人在謀事的時候,一定要準備好,萬一事不,最壞的結果是什麼。”
薑宛卿愣愣地:“那這件事最壞的結果是什麼?”
“就是你在茶樓上生氣的那個。”風昭然微微一笑,“孤基暴,招來殺之事,一番籌謀,前功盡棄,敗名裂,死無葬之地。”
“……”
這是可以笑著說出來的話嗎?
薑宛卿此時才發現自己上輩子可真有自知之明,確實是半點也不了解風昭然,直到此刻才發現這人竟然是個賭徒。
一上桌就不要命的那種。
“你就不能不過上元嗎?”薑宛卿忍不住道,“不過上元,什麼事也沒有!”
“不能。”風昭然搖了搖頭,聲音與神俱是異常認真,“你在衡量的,孤早已經衡量過了。卿卿,凡事皆有敗,萬一孤所謀未,這便是我們最後一個上元節。”
薑宛卿怔在當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以為這隻是一個尋常的上元,沒有想到,在他那裏,這可能是唯一的上元。
“你說得對,夢不過是虛幻。但自從孤做了那個夢,心裏就想著,絕對不能讓你在上元節傷心。”
風昭然聲道,“如你所見,孤不太會過節,也許你以後會過上更有意思的上元燈,但孤希,這一個上元,能讓你開心。”
“卿卿,你開心嗎?”
風昭然的眸子深深地著,裏麵仿佛倒映著整片上元的燈火之海,明璀璨。
薑宛卿明確覺到,被那片輝的燈海淹沒了。
在這個瞬間沒有理智,也沒有前塵。
所有的過往都像是煙花燃盡後的金屑,冉冉在夜空中消失。
街麵上依然有笑聲遙遙地傳來,竹聲一串接著一串,在新年最熱鬧的餘溫裏,薑宛卿撲進了風昭然懷裏。
風昭然抱住。
薑宛卿到他膛的溫度,覺到他的肩臂抱在上的力量,這些讓真真切切地覺風昭然實實在在就在的邊,和相擁在一起,再也不像天邊月那樣遙遠。
好像走過兩世才走向了這個擁抱。
無論是上一世暗暗傾慕的時代,還是婚之後依然可而不可及的遙遠時,甚至還可以算上這一世一開始就打算離開他的人生……原來所有的時間早就有既定的方向,重來一次還是會喜歡上這個人。
風昭然的掌心落在薑宛卿的背脊上,明顯覺到在微微抖。
像一隻無心闖的蝴蝶,馬上就要振翅飛開。
他等這一隻蝴蝶等得太久了,像是曾經落過陷阱,對他總有戒備,萬分提防。
他沒有想到他能這麼快等到這一刻。
“卿卿……”
永遠運籌帷幄穩如泰山的太子殿下在心最深到了一惶恐,明明已經等了很久,卻依然覺得他配不上這麼好的一個擁抱。
“殿下,你心中所想,一定會實現的。”
薑宛卿摟著他的脖頸,把自己深深埋在他的懷裏,“你會得到你最想要的東西。”
這點最清楚不過。
上一世是親眼看著他如何得到的。
*
風昭然第二天便離開太守府,回到河堤上。
一切如他所料,楊遵義本沒有時間去管蔣氏的行蹤,除了十名姚城衛的讓他發了一通火之外,更讓他焦心的是風昭然在姚城乃至慶州百姓心中的地位。
這些日子他在河堤上和百姓們一起吃飯,一起幹活,百姓們也對他十分戴,那把萬民傘雖是他暗中安排的人提議的,但也當真有不百姓響應。
可百姓們還給風昭然做了一把。
比他那把更大、送的人更多。
他簡直難以理解風昭然為什麼這般百姓歡迎——風昭然在河堤上和在太守府沒什麼兩樣,麵上終日難得有一笑意,工程哪裏做得不好,風昭然也是立即指出,並且會馬上責罰,毫不留麵。
這位太子殿下冷冰冰的表現,沒有半點禮賢下士,更沒有半點親切。
但百姓們就是依賴風昭然,敬仰風昭然,楊遵義說在三車廢話,都抵不上風昭然一句冷淡的吩咐。
有種人的芒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蓋住,一群人當中,其它人永遠都會自發地去追隨共中最優秀最奪目的那一個。
楊遵義把姚城衛的事給了姚城縣衙,自己依然盯在堤上,其名曰“不忍見殿下獨自辛勞”,以及“慶州百姓就如本的子,本為父母,比任何人都著河堤早日修”。
他留下來除了搶功,還有一個原因。
因為河水泛濫,運河中斷,運往京城的糧食諸隻能改走陸路,陸路漫長曲折,所費時間更長,消耗更大,以至於京中價飛漲,京中再三催促恢複運河,楊遵義想繼續坐在太守府裏也坐不住了。
從年節結束,到夏季來臨,中間隻隔著一個春天,春天開始雨天便隨之增多,水量也隨之增大,河堤上的人們不分日夜地搶工,盼著在雨水之前將河堤修好。
姚城縣衙查到那幾名姚城衛是在賭場裏坑了一群江湖人然後才招致江湖人尋仇,此事便沒有人再想追查下去。作為離黃河邊最近的州府,整個姚城像被了一鞭的陀螺,飛速轉了起來,人力力盡皆湧向那條任的黃河。
等到雨水開始往下落的五月,端過後,河堤修。
人們將風昭然奉為大禹再世,許多百姓家中都供著風昭然生祠。
來自慶王府的加急函馬不停蹄送到了楊遵義手中。
楊遵義看完之後將函存放進室的金匱之中。
一個儲君之位搖搖墜的太子也敢如此招搖,分明是找死。
大功已,可以卸磨殺兒驢了。
*
蔣氏端午都沒有回來,楊遵義每一次派人去看,手下帶回來的都是一樣的說辭——“老夫人說大人不得空,趙將軍的死因自己查。”
這手下當然已經是風昭然的人。
楊遵義大怒:“既如此,就讓別回來了!”
若不是慶王的函正在他的頭頸上,他非要好好讓蔣氏清醒清醒不可。
五月二十龍過山,田間地頭滿是煙。
這一日是龍王生日,除了端午,人們會在這一天裏劃龍舟,向龍王獻祭,祈禱一年的風調雨順。
這一天也是沿河兩岸最熱鬧的時候,眼中河堤修好,兩岸靖平,集市早已經擺了出來,大戶人家早有好幾天前就搭好了彩棚,還有人請來了雜耍戲班,人們紛紛往這邊趕。
薑宛卿在頭一天抵達堤岸邊,包下了最好的客棧。
夜半時分,風昭然披漆黑鬥篷,悄然潛。
薑宛卿沒有睡,有一下沒有一下擼著貓,把兩隻貓都帶出來了。
風昭然將一隻椿箱擱在桌上,“不?”
椿箱裏麵有幾碟下酒菜,還有一壺酒。
薑宛卿問:“明日殿下可是主祭,這麼晚還喝酒,小心明早起不來。”
這話當然是玩笑,風昭然喝酒必然用藥丸,肯定不會讓自己喝醉。
但風昭然居然沒有接的話頭,隻是給斟了一杯酒,祝酒詞都幹的:“來,喝一杯。”
他的神間有些鬱,像是有什麼東西團在心間,哽得呼吸不暢。
其實他照舊還是那付高高在上的冷淡臉,薑宛卿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看出來了他的心很不好。
兩人喝完一杯坐下,薑宛卿照例把姚城中的形一一說給風昭然聽。
風昭然不時會點一點頭,眼神一直落在上,許久都不眨一下,薑宛卿懷疑他並沒有聽進去在說什麼。
“殿下怎麼了?”
燭火微微晃,底下已經淌了一大灘燭淚,風昭然看見薑宛卿的眸子在燈溫和亮,整個人上都像是籠著一團暈白的。
“卿卿……”
風昭然喚了一聲,眉眼裏像是有無數言語傾之不盡,最終出口的卻隻是這兩個字,他低頭喝了一杯酒,再抬頭時,方才那種怔忡迷惘的神已經消失了,他重新變清冷如月的太子殿下。
“若是你沒有嫁給孤,現在會怎樣?”
薑宛卿想了想:“大約已經被家裏許給別人了吧?”
京中的大世家都要臉,有娶庶做正妻的,哪怕是薑家的庶。所以大概會被許配給薑家的某些附庸——比如像楊遵義這種,寒門出,又頗才幹,可以了薑家家主的得力幹將。
又或者是哪個破落的大族想要借薑家的勢,也會咬咬牙,娶一個庶當宗婦。
這點風昭然同樣清楚,他握杯的手指了。
“不過,我才不要呢。”
薑宛卿道,“若是前年的中秋他們沒有得逞,我應該已經想法子離開了京城,此時正在嶺南吃荔枝呢。”
風昭然的眸子裏微幾天亮閃了一下,是的,喜歡嶺南。
“卿卿,你去嶺南吧。”
薑宛卿正在給自己斟酒,聞言手一頓,酒灑在桌麵上。
莫不是聽錯了?
“你讓我去嶺南?”
當初是誰非不讓走來著?
“對,你去嶺南,”風昭然點頭,“嶺南四季常是春夏,一年瓜果不斷,永遠沒有冬天,據說還有很多野味可以吃,你確實會喜歡。”
薑宛卿:“……”
所以去嶺南是為了吃?
“好,我去嶺南。”薑宛卿微笑,“我盼這一天可久了。”
“我派一隊南疆隊護送你,明日回姚城之後,未免其它人疑心,你可以再住幾日,然後假意北上回京,實則前往嶺南。等到……”
風昭然說著頓了一下,“等到孤此間事了,便去嶺南接你。”
“唔,行,聽殿下的。”薑宛卿看上去很好說話,乖起來的時候整個人的,讓風昭然很想把整個地摟在懷裏,怎麼抱都抱不夠。
但無論心裏怎麼,他都沒有,隻是握住的手,送到邊輕輕一吻,隨後發現手背上有水漬,他下意識便親了上去,吮掉,酒氣彌漫在舌尖,他才發現那是方才倒酒時灑在手背上的。
薑宛卿隻覺得在手背上的不是舌頭,而是火星子,猛地收回手,心頭砰砰跳,耳朵都開始嗡嗡響。
風昭然的手握了拳頭,指節發白,像是用力阻止自己做什麼,然後他狀若隨意地開口:“若是孤運氣不好,去不了嶺南接你,你就在嶺南安個家,不必為孤守節,看到喜歡的便……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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