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冷箭,從不遠的高閣上襲來。飛翹的檐角,銳利奪人,映著天際一冷白的圓月,蒙面黑影在檐下暗翳里。
箭鏃尖嘯,劃破花影燈海,直直朝裴策的后顱而來。
裴策耳力過人,無需回頭,已準確辨出長箭所向。他面若靜潭,未見分毫波瀾,只穩穩將江音晚護懷里,擋去的視線。一襲墨袍,八風不。
電火石之間,潛在人群中的暗衛已不聲抬臂,袖弩對準了箭翎。
喧鬧人聲里,無人聽到誰袖間“迸”的一聲輕響,詭芒陡出,冷冽肅殺,不偏不倚正中箭尖,貫長箭而過。虛空里一道輕促響后,那支箭羽已崩裂為二,頹然墜落。
而暗衛所袖箭,勁道萬鈞,劈箭后仍以凌厲之勢,直取高閣而去。
一切發生得太快,高閣上的黑刺客只來得及險險閃一避。寒芒一現,疾風幾乎著他的耳,雕翎袖箭遽然釘他側木柱,木三分。
那刺客悚然而悸,竄逃,卻被不知何躍出的兩道暗衛影攔住了去路。
與此同時,街市上,潛伏尾隨的幾名刺客悄聲靠近,尚未及亮出兵刃,便已被扭住胳膊、砸著膝彎,跪伏在地。
江音晚被裴策攏在懷里,只聽到后游人的嘩然與噪。他雙臂堅實,膛寬厚,溫熱大掌輕輕摁在腦后,上說不出名字的木質香氣淡淡籠著,雪松、檀木里夾雜清冽的廣藿香,是風過長嶺,松尖上那一抹寒。
慢慢抬頭,對上一雙沉邃漆眸,試探著問:“王堇哥哥,發生了什麼事?有人要刺殺你,對不對?”
裴策著腦后的發,低頭看,目沉穩如深潭,溫聲哄道:“無事,晚晚不必擔心。”
幾名暗衛分別單手掣住刺客的雙臂,抵著刺客膝彎迫其跪地,多年經驗,第一反應便是手去扼刺客的口腔。這樣的死士,往往在口中藏有劇毒,一旦暴,即刻服毒自盡。
但還是有幾人遲了一步,押著的刺客咬破了毒囊。鴆毒發作迅速,未腸胃,已絕咽(1)。六名刺客,僅余兩名被及時掰住下頜,“咔嗒”一聲,下頜臼,小巧毒囊伴著口涎出。
自盡的四名刺客難以承鴆毒發作剎那的劇烈痛苦,口中發出嗬嗬之聲,面目猙獰可怖,暗紅發黑的從七竅汩汩而出。人群頓時更加驚惶,紛紛后撤,又出于好奇不愿散去,只讓出了一個不大的圈子。
江音晚在喧嘩中蹙眉,想要回頭探去一眼,卻被大掌扣住了腦后,并未用多力氣,溫默的,攜著的強勢。
裴策低頭凝睇著,眼底靜水潺緩,只淡聲道:“晚晚別看。”
江音晚猜到是腥的場面,甚至鼻端仿佛已聞到腐朽異樣的腥氣。輕輕點頭,細彎的眉仍蹙著。
裴策凝了的眉心一眼,稍移開視線,投向后的暗衛。俊容沉定不變,視線卻冷凜如劍,威嚴寒徹。
那四名不慎讓刺客自盡的暗衛一霎繃了脊背,趕忙俯首謝罪:“屬下辦事不力,但請公子責罰。”
暗衛豈知,裴策的怒意非因他們丟失線索,而只因險些嚇著江音晚。
裴策玉面無一分緒,將視線從他們頭頂一一掃過,又落回江音晚面上,森冷鋒刃早已不著痕跡斂去,只余穩淡的安。
江音晚抬頭著他,天際月,人間燈火,映著一副清峻容。心中擔憂他的安危,卻知道自己應當相信他能輕易理好這些事。最后只是輕聲問:“已經沒事了,對不對?”
裴策順著掌下如緞的青,慢慢的背,低緩哄道:“嗯,已經沒事了,晚晚不怕。”
巡邏的兵正往此趕來,遠遠可聞一隊靴聲橐橐。裴策漠然向在人群的一名侍從遞去眼神示意,讓他留在此地善后,暗衛則押上刺客返回船上。
今夜的游玩注定只能到這里,江音晚恐怕也沒有興致繼續。裴策看向江音晚,輕輕拍搭的肩背,聲問:“晚晚走累了沒有?我背你回去。”
江音晚輕輕搖頭:“我不累,可以自己走回去的。”
裴策靜靜看一眼,深潭悠悠漩過幽渦。的子弱,現在不覺得什麼,明日起來必會疼。知道臉皮薄,若說大庭廣眾之下抱回去,定要拒絕。他沒說什麼,轉過,微微屈膝。
江音晚看著眼前墨袍背影,墨緞上繡著松紋,虬曲剛勁,針葉冽冽。抿了抿,終究順他的意,纖手臂松松繞到他頸前,疊。
裴策大手探過的膝彎,直起,輕松將背起。他步步行得沉穩,不讓覺出一點顛簸。
江音晚起初有些許張,微僵著上。背著的男人信步而行,步步穿過人,燈火漸闌珊,花樹婆娑,天幕上一圓月瑩潤,月如水淌下來。
慢慢放松了子,段卸了力,盡數伏到他寬廣的背上,尖致的下頜,抵在他的肩頭。
男人如山岳穩毅強大,今夜的刺殺,著實對他不威脅,江音晚慢慢勸說著自己,腦中卻始終回著當日,在兄長面前,裴策輕撣擺,云淡風輕道:“孤這些年所遇刺殺近百,刀劍影不過家常便飯……”
他話中不斂凜倨,分明不將這些跳梁小丑般的把戲放在眼里,但江音晚仍覺心悸。擔心自己說得過多,要教裴策覺得優多慮,想了又想,還是輕聲喚了一句:“殿下。”
此刻周遭已無人,未在稱呼上掩飾。裴策微微偏頭,嗓音磁沉,漫然“嗯”了一聲,問:“怎麼了?”
江音晚語調低低,氣息清甜,淺淺拂著男人的頸側,聲叮囑:“殿下要注意自己的安危,要惜自己的命。”
裴策輕輕笑了笑,含著縱寵意味,似隨口應道:“有晚晚在,孤自然要惜命,否則如何護著你?”
江音晚慢慢蹙起了眉。
不對。
不是為,該是為他自己。
江音晚腦袋稍稍退開一些,凝睇裴策的側,這個角度,只看得到他鋒利下頜,眉骨至鼻梁鐫然如刻的廓,是象牙一般的白,凜峻外有幾分良玉的雋潤。
有在……若是不在了呢?那個夢境里,裴策不顧一切,縱的靈柩,擁住的尸,那樣用力的相擁,輕的吻,歷歷清晰。
江音晚的心仿佛被綿的針扎著,細而尖銳的疼。病逝之后,裴策是如何度過?不敢再想下去。
且不說前世,因病早亡,哪怕今生,也注定不是久壽之人。走之后,裴策又當如何?
江音晚一字一字認真道:“殿下答應我,不要‘有我在’這個前提。”
裴策卻沒有回答。月下他長睫投下一弧影,看不出眼底緒。
江音晚驀然涌起一陣不安。彼時莫名淡忘的夢境里裴策與無塵的模糊談,此刻又恍惚浮現在腦海。死后,裴策與無塵,究竟說過什麼?
思緒如這時節的柳絮,紛漫天,卻念念飄忽,竟無一念抓得住。二人依稀的談聲在心頭中一閃,又逝去,只殘下的心跳,飄搖。
“晚晚。”裴策喚了一聲,嗓音低醇,仍是溫潺靜的,周氣度卻已不易察覺地涼下去。江音晚看不清他的神,只覺他掩在泠泠月幽翳下的眼,是一泓莫測的潭。
他接著說下去,緒似乎極淡:“不要做這樣的假設,孤不聽。”
江音晚沒有說話。裴策靜靜走過幾步,話里慢慢拾回了哄慣的語氣:“晚晚定會平安康健,與孤相攜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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